劉 陽
給中國文化找一個承載的物品,茶是首選。
茶的歷史那么久遠,遠走東南亞,折服歐洲北美,理所當然是中國文化的代表。所以,我們說中國茶文化。
細想喝茶這事兒除了傳統的力量,地理依然在暗自發生著作用。當你面朝大海,背依高山,能做的,只是一邊拼命生存,一邊沉靜下來慢慢地喝口茶。這個地界,茶要喝一個群體。
中國最愛茶的城市,恰是那么奇特地集中于東南沿海、海峽西岸一線上——溫州,福州、泉州、廈門,這些城市愛茶成癡所謂“柴米油鹽醬醋茶”,茶早已融入了日常的生活他們飲的多是那種慢悠悠的功夫茶,在煙雨蒙蒙的江南,那樣攥一把空氣都可以擰出水來的地方,滋潤了西湖龍井、黃山毛峰、南京雨花荼雖不是每日的必須品,但多了些精致和謙恭,至于老北京,掌心里把玩著被歲月摩挲得油光锃亮的紫砂壺,搖著蒲扇,翹著二郎腿,在桌上敲著鼓點兒聽戲,時不時啜一口。那又是別一番滋味。
原來,中國文化的精神和內涵,就是一杯茶,只不過是各地品相不一樣而已。
春風起,江南綠
春風起,江南綠。忙碌的江南直到谷雨過后才得喘息,杭州的龍井獅峰,蘇州的東山西山,還有宜興,長興,安吉……茶農忙碌、人群趨之,只為幾兩明前茶。
綠茶本身是奢侈的茶葉品種,不同于其他茶類,無論碧螺春,龍井,還是毛峰、云霧,都只取用初春新抽的嫩芽。碧螺春更是極致,只取了頂芽,一般采回來的芽還需要再次挑選,去除邊上葉子,只留一個茶芽。五斤茶芽,最后也就能炒二兩不到的茶。因此,當碧螺春最后從鍋中取出,條索纖秀,帶著淡黃色條紋,卷曲如螺,是為茶中極品。龍井茶、徑山茶、黃山毛峰,廬山云霧,無不如此。而他們中最好的茶又只在春風前后,極品綠茶一年最佳的采制時間也就一兩天,其他級別的綠茶則最多延續半個月時間。清明過后采制的綠茶就是一天不如一天,價格也直線下降。明前茶始,江南綠、江南碌。喝到好的綠茶確實是奢侈的事情。
嚇煞人香——碧螺春
中國十大名茶之一的“碧螺春”,制茶已有一千年的歷史。明代,洞庭山一帶采茶均為妙齡少女與少婦,每到清明、谷雨時節,晨曦初上,采茶姑娘肩掛勾籃,在茶樹叢中摘取新鮮的嫩芽。有一天忽遇大雨,采茶少女們為免淋壞茶芽,將籃中已采下的茶芽納入懷中,茶得人體暖氣,香氣襲人,制成茶葉,其香更甚,遂稱“嚇煞人香”。清康熙年間,地方將此茶進貢朝廷,龍顏大悅,賜名為“碧螺春”,自此,名聲大振。
果茶問種,是碧螺春茶園的特色。從古至今,蘇州東山,西山的碧螺春茶樹就一直保留著與枇杷、橘樹,梅樹,栗子樹等林果混合兼種的傳統,茶園內常常果花飄香。時日久了,這里出產的茶葉便帶上了特有的濃厚香氣。同樣是以清香取勝,碧螺春的口感卻比一般的綠茶更為豐滿,大半要歸功于此。
混合兼種的另一個原因,是由于太湖地區山不高,霧不大,茶樹如果直接暴露在陽光下,容易因為快速代謝而失掉含蓄的香氣和營養。種植在果樹和林樹下的茶樹,可以避開太陽的直接照射,減少過分代謝,茶葉里的氨基酸、蛋白質等有效成分能夠保存完好,也避免了霜凍侵害:同時,這些果樹吸引了大量鳥類棲息,也能減少病蟲害。
事實上,果樹也給茶農們貢獻了不少收入,在東山鎮上的茶葉店里,往往還兼賣東山特產枇杷和楊梅,老板說這里的水果都帶著碧螺春的味道,比別處的不知好多少倍,很受游客喜歡。
東山鎮上整個春天都在忙碌的農民們,并沒有誰是真正的茶農。碧螺春的采摘和出產季節一年間只有一個月不到的時間,清明過后,炒青上市,他們就重新承擔起了自己另外的生活責任——外出打工,或者重返田間耕作。東山鎮上的茶場里,也有許多這樣的“業余茶人”,他們從原本的生活狀態中跳離出來,多是六十歲左右的老人家和零星的年輕女孩,在茶廠的車間里,埋頭挑選茶葉。
到了春茶上市的時候,也是荼價最高的時候。在東山鎮,四處都有茶場設立的售賣點,當然也有私人“自產自銷、現炒現賣”。每到新茶上市,每斤價格都在千元以上。不過,作為碧螺春的原產地,所產的茶葉也未必完全是本地茶山所產,有時候一些茶場會收購外地鮮葉(如來自四川、浙江的芽葉),再用本地方法來制作茶葉。若非行家,是很難分辨個中差異的。
商業的龍井
西湖龍井茶素有“國茶”之稱,它醇而不濃,釅而不澀,水色澄碧,唇齒生芬。產自杭州西湖的獅峰、龍井,五云山、虎跑、梅家塢一帶。此地常年云霧繚繞,溪澗常流,茶區的茶樹芽葉柔嫩細小、富含氨基酸與多種維生素。龍井的名氣大,因為它長在江南的杭州。這使得它和皇帝,僧人,詩人及商賈都有理所當然的關系,且具有傳奇色彩——
十八棵御茶,原本只是西湖西面的龍井村獅峰山麓的茶樹,這里是龍井茶的原產地。獅峰山上原有建于唐末的一座“老龍井寺”,北宋時,杭州天竺寺高僧辯才隱退至此,改寺名為“壽圣院寺”,并開山種茶,后人尊他為龍井鼻祖,龍井茶由此而來。此后,北宋名臣胡則在此養老歸隱,死后葬于后山,民間稱之為胡公大帝,并在壽圣寺前,建了胡公廟。廟前有一泓泉水,石壁上有蘇東坡題寫的“老龍井”三個字。傳說乾隆三下江南時登上老龍井,在獅峰山下胡公廟前的茶園親自采摘過龍井茶品嘗后,一股太和之氣令龍心大悅,當即御封了他采摘過的“十八棵茶樹”。
今天,“十八棵茶樹”在獅峰山下的一個斜坡上,用欄桿圍起,設為景點,門票十元。雖說十八棵御茶樹的生長環境早已被破壞了,但它的名氣實在太大了。2005年,100克十八棵御茶極品拍出了72.8萬元/斤的天價。據說,這個價格創下了西湖龍井的歷史最高價——每克1456元,相當于黃金價格的十多倍。
家、茶山、門市部,這些元素構成了一個龍井茶人的領地。每個村民都有六七分茶園,新的山林還在不斷開墾成茶園,這里的商業氣氛欣欣向榮。停車、喝茶、吃農家飯,是龍井村的商業模式。2003年后,龍井文化一下子就“炒“起來了,隨便來個茶客都能說出要“明前”、“獅峰山”的茶。之后,這些年形成了慣例,每年3月底4月初,800元到1000元的龍井都特別好銷,幾乎都是買去送人的。茶老板會好心地提醒品龍井茶很有講究,首先水溫不能太燙,溫度在75攝氏度到85攝氏度為最佳。龍井荼沒發酵,茶葉很嫩,如果用太熱的水去沖泡,就會把茶葉沖壞,會把苦澀的味道一并沖泡出來,影響口感……
尷尬的雨花茶
南京雨花茶“形似松針,翠綠挺拔”,是真正歷練完美的“大師級”好茶,其看相,滋味,品質,絲毫不輸聲名遠播的杭州西湖龍井、蘇州洞庭碧螺春。但就是這樣的好茶,首次跨出省門亮相2010中國(上海)國際茶博會,卻出人意料地鎩羽而歸——10多家茶廠精挑細選了一批茶葉赴滬參展結果基本上是“怎么帶去的,又怎么帶了回來”。
權威統計數據顯示,產地源自“七郊縣兩陵園”的南京雨花茶,近九威是在南京本地消費,剩下的也多在江蘇省內小量銷售。這是半個多世紀以來,一直難以擺脫的尷尬局面。
內行都知道,嬌嫩的鮮茶極度脆弱,稍一揉搓,便會斷裂碎損。雨花茶不僅要求水分小于等于7%,還要保證如此干燥的茶葉成松針狀,這與外形要求扁平光潤的西湖龍井和卷曲成螺的碧螺春制作工藝相比,難免有點自討苦吃。正是這個原因,郊縣一些榮場寧可把第一批鮮葉做成了售價相對便宜些的碧螺春,也不做價格年年看漲的雨花茶。當然,這其中還有一個不足為外人道的原因是,雨花茶價雖然賣得比碧螺春貴,但同樣分量的鮮葉做成茶葉,做碧螺春賺的可能還比雨花茶多。
好像一個容量50克的茶罐子,如果裝碧螺春,至多45克便揣不下了,而改裝雨花茶,實足50克也不過大半罐而已。因為松針狀的雨花茶實實在在,而卷曲成螺的碧螺春之間的空隙很大,看上去很多,其實分量大多不足。再則,大凡南京做碧螺春的茶場,茶葉的水分含量大多高達10~13%,這幾個百分點的水分又為茶場多掙了3—6%的鈔票,換算下來,做碧螺春不費勁就比雨花茶多賺了不少。
經濟利益使然,是無奈的現實。而賣茶,又多少是在“販賣文化”。中國的不少名茶也許之前都是藏在深山人不知,只是經過品牌開發、文化根源探究,并結合當地旅游,才名揚四海,身價倍增。目前,雨花茶對外推介時多定位為“外形圓綠,條索緊直,鋒苗挺秀,帶有白毫,猶如松針,象征著革命先烈堅貞不屈,萬古長青的英雄形象”。這樣的定位明顯單薄了,對雨花”二字的歷史文化內涵也挖掘不足。
至于南京人究竟愛不愛茶,答案是肯定的:南京人飲茶究竟有沒有歷史,答案也是肯定的。棲霞寺的后山,至今仍保存著“茶圣”陸羽在棲霞寺采茶品茶的“品外泉”、“試茶亭”等景,而從六朝時候起,南京就有了賣茶水的地方。到了明清,南京的茶館遍及大街小巷,人聲鼎沸,熱鬧非凡。民國時期,茶館更多了一份雅致,成為商賈政要、社會名流的流連之所。對南京地產的雨花茶,兒時有著清晰的記憶。80年代中期,小學生的春游,到江寧方山的養茶場參觀,和茶農們一起下茶園采茶,參觀炒茶等工序。時光荏苒,那昔日繁忙,熱烈的情景在多年后的今天,我重沓方山茶場時,有了時光倒流般的美好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