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30歲成為我國“射頻消融第一刀”,一夕之間體會到成功的滋味。
他46歲被譽為“我國最年輕的心血管病權威”。
他獲得3項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心房顫動導管消融的臨床研究與推廣應用”這一成果代表著他和他的團隊的醫學研究水平達到了新的高度。
他是一個從未留洋鍍金的人,完全是“國產”的專家,從醫26年來從未離開臨床超過一個月。
他是著名心臟病專家胡大一的得意門生,曾毫不猶豫追隨胡教授從北大醫院“轉戰”朝陽醫院,他和胡大一教授從師生結緣、產生隔閡到冰釋前嫌的故事令人唏噓。
在衛生部舉辦的一個評審會的間隙,記者采訪了作為評委之一的馬長生。作為成名多年的心臟病領域“大腕級”的人物,他說話流水般急速,腳步堅實有力,是典型的實干型專家,更是奮進著的開拓者。然而,他卻說,自己曾經是相當安于現狀的“懶人”,被命運之手推動前行,終于有一天,轉變成了今天的“實干型馬長生”。
1963年11月6日,排行第四的馬長生出生于河南省上蔡縣城。沒上過學的父親是參加過抗日戰爭的老八路,曾擔任過縣建設銀行行長、郵電局局長。寬松的氛圍、寬裕的家境,使得馬長生肆意地長成晚熟的頑童。從小學到中學,他都是班里最貪玩最淘氣的學生,是老師重點“監控”的對象。
1979年,16歲的馬長生考上了河南醫學院醫療系。在校5年,他受到了扎實系統的醫學指導和臨床訓練。由于并非十分出類,畢業時馬長生被分回駐馬店市婦幼保健醫院。當時與他同回家鄉工作的11位同學無一例外地在準備考研,看到別人報名,他也就跟著報了名。回首往事,馬長生感嘆說,人有時太落后了,連欲望都沒有,更談不上危機感。
1985年,馬長生順利地考取了北京醫科大學人民醫院(現北京大學人民醫院)的碩士研究生。同年9月,他生平第一次來到北京,從破舊的北京站出來,坐上103路車到位于白塔寺的人民醫院報到。從車窗往外望去,整個阜成門內大街煙霧彌漫,全是嗆鼻的蜂窩煤味道,“那時,對北京真是失望透了”。
在人民醫院,馬長生做了4年的住院醫生,1989年5月,即將拿到臨床醫學碩士學位的他,對前途仍是一片茫然,甚至還曾天真地想過,如果到海南的鄉下當一名村醫,似乎也是痛快的選擇。
那時,周圍人的最大理想就是出國留學,那時同學彼此見面的招呼語就是“出國聯系得怎么樣了?”馬長生也為出國的事忙過一陣。“心臟內科行里知名專家99%都有出國留學或進修經歷,我就是那1%的‘土八路’”,馬長生笑著說,未能在年輕時出國留學是他長久的缺憾。
正當馬長生不知去向時,他的一位老師幫他聯系到北京安貞醫院心內科工作。從1989年到1992年,當其他同學都忙著出國時,馬長生則逆潮流而動,忙于當大夫給病人看病。此時,馬長生對心臟病學逐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成為了安貞醫院圖書館的常客,業余時間,他經常把十多斤重的大部頭(專業書)帶回家研讀。當時的心內科主任陳湛給予馬長生很多的專業指導。
臨床經驗和手術技藝對醫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馬長生了解自己的優勢在治病和做手術上。他說自己最典型的兩個缺點是“好高騖遠”和“挑剔”。好高騖遠說好聽些就是有些理想主義,但從好的方面看,是樂觀、有斗志。對待工作,他是一個完美主義者、“吹毛求疵”的人。而在生活中,他是一個隨和謙遜的人。
1992年3月的一天,馬長生為患者做風濕性心臟瓣膜病擴張術。他采用導管做介入治療,在患者大腿根部用穿刺的手段把導管插進心臟,把狹窄處用球囊擴起來,這在過去必須開刀。在北京醫科大學第一醫院(現北京大學第一醫院)進修的馬長生大學同學現場觀摩了手術后感慨地說:“你的導管手術做得太好了,北大醫院技術很尖端,那邊現在相當于心臟病學術中心,你想去嗎?”
當時,北大醫院剛剛從國外引進球囊擴張和心動過速射頻消融新技術,代表全國最尖端水平的有兩個專家,一個是做射頻消融的胡大一,另一個是做球囊擴張的朱國英。老同學帶著馬長生去見胡大一,胡大一熱情地接待了他們。被專家肯定的馬長生很振奮,回到安貞醫院,他就要求調到北大醫院。
然而,要調入北大醫院,必須經過醫院領導層的批準。1992年10月,在北京安貞醫院張兆光院長“年輕人來去自由”和北大醫院院長汪麗惠的幫助下,經過5個月的波折,馬長生調到了北大醫院,職業生涯由此發生了根本轉變。
后來者居上,調入北大醫院跟隨胡大一的馬長生一年后就出名了。1993年11月,胡大一宣布“掛刀”,30歲的馬長生就成為“射頻消融第一刀”,成為了這個領域最領先的專家。全國各地的大醫院排隊請馬長生去做手術。1994年9月,胡大一和馬長生共同編著的《心律失常射頻消融圖譜》面世了,堪稱我國心律失常射頻消融治療領域的經典之作。
在北大醫院工作一年后,馬長生的命運再次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1993年,胡大一離開北大醫院來到朝陽醫院,馬長生也追隨老師而去。當時,北京朝陽醫院的條件和北大醫院無法同日而語,但這是想深造心血管介入治療技術的青年醫生們的向往之地,相當于現代心臟病的“圣地延安”。胡大一是“圣地”的“總舵主”,馬長生作為大弟子代師傅授徒,傳授心動過速的導管消融術。很多醫院做導管手術的主任、教授級別的醫生都是當年在朝陽醫院培養的。
胡大一和馬長生,一個是思想開拓者,一個手術技藝高超,對于北京朝陽醫院當時的創業可謂完美組合。即使這樣,他們之間也曾鬧過“分裂”。幾年之間,胡大一和馬長生攜手打造了朝陽醫院心臟中心這個新品牌,培養了眾多人才。1995年,當時46歲的胡大一性格率直、意氣風發,而30歲出頭的馬長生也是年少成名,兩個人的某些觀點不同時,馬長生常常堅持己見,胡大一可能覺得馬長生翅膀硬了不聽話,于是下了“逐客”令。1995年春節臨近時兩人生出不快,到次年3月,馬長生沒有為自己的去向做任何打算,仍忙于四處出診。實在不得已了,他才開始認真尋找新的工作。一個月后,中日友好醫院的陳院長把馬長生找去面談,雙方聊得十分投機,馬長生決定去中日友好醫院。
離開胡大一,馬長生的進步明顯慢了很多,他認為自己遭到不公正的對待,憤然不已。之后,長達4年的時間,馬長生和曾經最親近的老師胡大一“不交一言”。
然而,當2000年胡大一離開奮斗了7年的朝陽醫院時,馬長生第一時間趕到胡大一的身邊:“胡老師,我以后繼續追隨你。”兩個人都流下了眼淚,師徒盡釋前嫌。直到這時,兩人才深深體味到師生之間那割舍不斷的真情。如今,行內人都知道,馬長生是跟胡大一接觸最多的學生,也是最受器重的一個。
時至今日,馬長生始終記得,是因為有幸遇到了心臟病學的泰斗人物胡大一,他才真正有機會步入心臟病學的學術殿堂,站在巨人的肩上,才有了今天。
房顫是導致卒中致殘、心力衰竭和縮短壽命的主要“元兇”。“那時射頻消融求根治房顫幾乎不可能實現”,業內人士形容說,如果把室上心動過速消融看作“小土坡”,房顫消融就是“珠峰的頂端”。“國外同行從1994年開始探索房顫導管消融,成功率一直很低,并發癥發生率卻居高不下,前途并不樂觀”馬長生說。不少業內專家望而卻步,馬長生卻迎難而上,率先把這項技術引進國內。1998年,馬長生在中日友好醫院開展了國內第一例房顫射頻消融術。此后,馬長生緊跟國際腳步繼續探索環肺靜脈消融、肺靜脈電隔離和三維標測引導的消融及復合消融策略。經過8年的累積,在2006年10月13日召開的第四屆五洲國際心血管病研討會上,由北京安貞醫院心內科心外科聯合、擁有5位博士生導師和近20位在讀博士和博士后的國內第一個“房顫中心”正式成立。
中華醫學會心臟起搏與電生理分會名譽主任委員、阜外心血管病醫院的陳新教授曾多次在全國性學術會議上提到,正是由于年輕的馬長生教授銳意進取、不怕困難,才使我國的房顫導管消融的發展緊跟上了國際先進水平而不致落后被動。老一輩醫學家的這番話,可以說是對馬長生最大的鼓勵和肯定。

▲1994年6月10日,與著名冠心病介入治療專家Saito醫生(左二)、胡大一教授(右二)和馬長生(右一)在完成一次PCI培訓后的合影
作為全能型的心臟介入專家,馬長生在冠心病介入治療(PCI)和二類瓣球囊擴張兩種主要介入技術領域也大有建樹。他個人PCI例數達2000余例,在處理大量疑難病變的同時,其PCI成功率一直居國內先進水平,死亡率與并發癥發生率極低。他個人二尖瓣球囊擴張逾900例,1995年曾用僅70秒鐘的X線透視時間給一位妊娠9個月的患者成功施行二尖瓣擴張術,2010年4月更是以創紀錄的40秒鐘的X線透視時間給眾多的學生演示了為一位妊娠5個月的患者實施二尖瓣擴張術,這種既要充分有效又要盡可能縮短X線透視時間以爭取正常分娩的手術操作,其挑戰性可以想象。
20世紀90年代是我國電生理與射頻消融發展相對超前、冠心病介入治療發展相對滯后的特殊時期,馬長生利用其獨特的影響力,將推廣PCI技術與推廣心律失常射頻消融技術結合在一起,推動了我國冠心病介入治療的普及與發展。
年過不惑的馬長生腦海中終于有了未來十年、二十年的規劃藍圖,那就是濃縮為12個字的三個目標:治病救人、教書育人、著書立說。
治病救人對馬長生而言是最重要的工作。他做人的標準是,如果能做的事情就要盡力做好,作為醫生,治病救人責無旁貸。曾有一個坐過10年監牢的刑滿釋放人員,找馬長生治病。這個病人態度強橫、氣勢洶洶,其他醫生都以各種理由推搪,不想惹這個麻煩人物。如果從自身考慮,馬長生同樣可以找到理由,不給他動手術,因為手術就意味著風險。究竟要不要給他動手術呢?馬長生考慮后決定,“我可以不喜歡這個人,但作為醫生,我有義務拯救他的生命,如果不盡快動手術,病人將有生命危險。”馬長生最終成功地給這個病人做了手術。
他認為,治病救人還有一層新的涵義,就是做好預防工作。幾年來,馬長生頻頻參加媒體的各種預防心血管病的講座和論壇,不遺余力地開展心血管病的預防宣傳。他說,心血管疾病尤其強調預防,“管住嘴,邁開腿,不吸煙”9個字做到了,我國可以減少幾千萬億元的醫療費用。管住嘴,對油鹽的攝入要控制。馬長生也是步行運動的踐行者,每天上下班都是步行。他還認為,國人應有個共識,不吸煙對于預防心臟病至關重要。
對馬長生而言,教書育人也是快樂之源。如今,馬長生帶過的碩士生和博士生已有60多人,1992年以來為各地培養的心血管介入治療的專業人才更是不計其數。第四軍醫大學西京醫院心內科副主任張殿新曾在房顫中心接受培訓,他感觸頗多:“剛來時對大專家有種敬畏心理,但很快我就發現,馬主任為人正直、寬厚,在業務和生活上對人很關心。每天跟著上手術,馬主任一個步驟一個步驟地指點,使我在業務上提高很快。”曾在安貞醫院進修的胡福莉博士始終記得馬長生在早晨交班會上說的話:“大家走到一起就是一家人,在一起工作最應‘惜緣’,你們來進修了,就是我們團隊中的一員,業務上有問題隨時問,個人有困難一定說。”北京安貞醫院病房里的大夫說:“我們的病房很開放,馬主任‘希望大家一起往前走’的胸懷令人感動,手術第一可以看,第二他是邊做邊教。”馬長生傳授技藝從不“留一手”,在房顫射頻消融術的起步階段,馬長生就組織了全國演示會,與國內同行一起分享,迅速把這項新技術在全國推廣開來。
馬長生的最后一個目標是著書立說,對此,他從不懈怠。從1994年至今,在近7000例心血管病介入治療實踐的基礎上,馬長生每年都要出版一部學術專著。迄今已主編了7本影響深遠的心臟病專著,其中任第一主編的有4本。這些著作的背后是馬長生每一天、每一臺手術的點滴積累,是每年幾十個不休不眠的節假日的集中“攻堅”。
提起寫書,始終與馬長生奮斗在一起的董建增教授說,“最初幾年,我們幾個人就在馬長生家搭個地鋪,吃住全在那兒,可就是地鋪也用不上,因為我們經常通宵達旦地工作,累了就趴在桌上睡幾個小時。”采訪的最后,馬長生告訴記者,今年的春節,新一輪的“碼字工程”又要開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