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立波
人民司法制度的開拓者謝覺哉
文/何立波
謝覺哉,“延安五老”之一,曾在中央蘇區擔任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政府秘書長、內務部長,紅軍長征到陜北期間,曾任中央政府西北辦事處內務部長、司法部長、陜甘寧邊區高等法院院長。新中國成立后,謝覺哉擔任政務院內務部長,1959年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長,成為繼沈鈞儒、董必武之后的第三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長。作為人民司法制度的開拓者和奠基者之一,他一貫主張依法辦事,指出沒有法制就沒有民主。他強調人民法院應該獨立行使審判權,審判時要調查研究、實事求是。他經常親自審理案件,糾正了不少冤假錯案,被百姓譽為“謝青天”。
在中央蘇區時期,謝覺哉就以其一心為民的形象,受到了蘇區人民的衷心愛戴。他起草的《關于懲治貪污浪費行為的訓令》成了我黨懲治腐敗的第一項法制條文。毛澤東稱贊說:“你謝胡子敢于開刀,我毛澤東決不手軟!”1933年11月,謝覺哉來到瑞金縣檢查政府工作。他對瑞金縣蘇維埃主席楊世珠開門見山地說,這次時間很緊,只有半天工夫,所以只能聽聽面上匯報,了解主要情況,但是匯報要實事求是,不能有半點虛假。可是,楊世珠在匯報時,只夸夸其談工作成績,閉口不談存在的問題。談及財政收支賬目時,楊世珠或答非所問,或前后矛盾,這不禁引起了謝覺哉的懷疑。
中午時分,瑞金縣蘇維埃財政部長藍文勛大擺酒席,說是為中央領導接風,當場便遭到謝覺哉的指責。他說,毛主席每天的生活標準也只有3錢鹽、2錢油、8兩米,他辦公到深夜,都是以南瓜充饑。在蘇區,誰也不準搞特殊,更不允許用公款吃喝。謝覺哉見到楊世珠、藍文勛等一片慌亂神色,心中的疑點更多了。為了弄清真相,他趁午后休息時,走訪了兩位老干部,果然發現問題嚴重,于是馬上派人向中執委作了口頭匯報。
下午,謝覺哉在縣蘇維埃常委座談會上突然宣布:延長檢查時間。翌日,中執委便派來工作組通過突擊查賬,發現會計科科長唐仁達吞蝕各基層單位上繳的節省款、群眾退回的公債谷票款、變賣公共物件款,隱瞞對財主的罰款等,共有34項之多,合計大洋2000余元。還順藤摸瓜挖出了集體貪污款,數額高達4000余元。
謝覺哉憤怒了。他在縣常委會上聲色俱厲地對楊世珠、藍文勛等呵斥道:“你們稱得上是共產黨員、蘇維埃干部嗎?當前戰爭夠殘酷的了,大家都在千方百計節省每一個銅板、每一斤口糧支援前線,想不到瑞金縣竟有用群眾血汗養肥的貪官污吏!”接著,謝覺哉代表工作組責令楊世珠、藍文勛停職檢查,并宣布將唐仁達逮捕法辦。謝覺哉結束檢查后,立即向毛主席作了匯報。毛澤東十分贊賞他的果敢措施。為了從根本上鏟除丑惡,謝覺哉又對毛澤東建議:“必須立法建規,昭示天下,以便廣大群眾監督。”毛澤東聽了,沉思片刻說:“好,你謝胡子敢于開刀,我毛澤東決不手軟!”
幾天后,謝覺哉便按照毛澤東的指示,與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項英、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工農檢察人民委員(部長)何叔衡等人討論研究,起草了中央執行委員會《關于懲治貪污浪費行為的訓令》。其主要內容有:凡貪污公款在500元以上者,處以死刑;在300元以上、500元以下者,處以3年以上、8年以下監禁;在100元以上、300元以下者,處以半年以上、兩年以下監禁;在100元以下者,處以半年以下的強迫勞動。執行單位必須同時追回其貪污之公款,并沒收其本人家產之全部或一部分。蘇維埃機關、國營企業及公共團體的工作人員,因玩忽職守而浪費公款,致使國家受到損失者,依其金額、程度、影響,處以警告、撤職以致1個月以上、3年以下的監禁。
此項《訓令》由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主席毛澤東,副主席項英、張國燾簽署,于1933年12月15日頒布實施。此后,全蘇區開展了“執行《訓令》、反貪倡廉”的群眾性運動。在此威懾下,一些犯有貪污罪行的人紛紛投案自首,爭取寬大處理。當時民間流行的歌謠,十分形象、生動地記敘了這個情景:《訓令》如霹靂,震得天地響。蛀蟲再狡猾,休想走過場。
全國解放后,謝覺哉曾擔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長。他還常常回憶這段往事,稱當時的《訓令》盡管不完善,較粗淺,但卻是共產黨領導下的人民政權最早制定和頒布的法制條文。由此也表明,我黨從執政開始,便具有懲治腐敗,與貪污行為斗爭到底的決心和能力。
謝覺哉一生致力于司法制度的建立與完善。特別是在公正執法、嚴肅執法和科學執法方面頗有造詣。在延安時期,謝覺哉經常親自批復案件,糾正原判中的一些錯誤。然而,原判機關怕破壞司法機關的威信而常常不愿改判。謝覺哉便向判案人員講述清朝的方法:前清判案時把批文掛在衙門上,上訴人抄著批文,就可以推翻原審衙門的判決,而原審衙門便管不著上訴人。謝覺哉嚴肅地指出,封建時代判案都能這樣,何況我們現在!“司法威信的建立,在于斷案的公正和程序的合法,不在于改判與否。”
謝覺哉堅持在判案中要“敢碰要人”。1937年,陜甘寧邊區高等法院成立,謝覺哉任院長,經常親自審理案件,糾正了不少冤案、錯案。在抗戰時期,陜甘寧邊區發生了一件要案,主犯是個有革命資歷的人物。謝覺哉根據事實和法律,堅持要判刑事處分。有些人以權勢相威脅,但謝覺哉并不屈從,便把處理意見報告了毛澤東。毛澤東回信說:此等原則立場我們決不能放松,不管犯錯誤的是何等樣的好朋友與好同志。謝覺哉便協同邊區司法機關,判了那個主犯的徒刑。
謝覺哉在辦案中十分注重保護婦女的權利。一次,有位婦女到延安告狀,說丈夫待她不好,要求離婚,謝覺哉一面肯定了這位目不識丁的婦女能用法律維護自己,一面又進行調解,勸她主動與丈夫和好。這個婦女經過開導,思想通了,當天就返回家中。可是其夫確實蠻不講理,因她去延安告狀,便更加粗暴地拳打腳踢。她忍無可忍,到當地司法處請求批準離婚。然而工作人員思想還比較守舊,不愿及時解決,她只好二上延安。謝覺哉得知其丈夫肆意打罵,十分氣惱,于是提筆指示司法處準予判離,這位婦女非常感動。
謝覺哉也糾正了不少冤假錯案。1937年陜甘寧邊區政府總務科科長因“貪污”問題被關押起來,準備判刑。謝覺哉從多方面調查,親自訊問總務科長,要他逐件回憶貪污的情形,幫他一宗一宗來計算,果然找出了案中的癥結所在。原來,總務科長給邊區政府大食堂買豬的一筆錢忘了上賬,而豬又是大家見到的,肉也吃掉了,可賬上沒有這筆錢。真相大白,總務科長被無罪釋放。謝覺哉感慨地說:“我們少一個犯人,就多一份力量。”
即使是判了刑的犯人,謝覺哉也認為他們只是犯了罪的“人”。謝覺哉經常向司法人員講“犯人也是人”,而且他們“是社會上不幸的人”,只是主觀和客觀的種種原因使他們成為犯人,其實這對犯人本人及其家屬,都是不幸的。因此,人民政府對他們的關心應該多一些。一方面要剝奪他們的自由,另一方面要尊重他們的人格。在延安整風運動中,謝覺哉以他寬闊的胸懷和高尚的情操,為不少蒙冤的同志據理直言,頂風力爭。謝覺哉精于政務,勤于政務。他在土窯洞、油燈下,日理政務,經常寫文章、日記,終于積勞成疾。毛澤東給謝老的許多信件中,有一次懇切地寫道:“死者已矣,生者務宜注意。關于你及林老的工作及生活,亟宜調節,務不過勞。”但他還是日夜為邊區的政權建設、經濟發展和人民群眾的疾苦,嘔心瀝血。正如延安的老同志為謝覺哉祝壽贈詩所說:“為黨獻身常汲汲,與民謀利更孜孜;巋然議席稱前輩,萬口騰傳載道碑。”
新中國成立后,謝覺哉擔任政務院內務部部長。1958年春,75歲的謝覺哉以年老體弱多病、難以勝任現職為由,向中央遞交了《請辭部長職務書》。黨中央、國務院雖然考慮了謝覺哉的請求,但仍在最高人民法院院長董必武擔任國家副主席以后,準備推薦他擔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長。在1959年4月的中共八屆七中全會上,謝覺哉誠懇地希望中央再次考慮他的請求,但他所在的分組組長賀龍卻代表與會代表對他說:“您別推辭了,這是中央經過深思熟慮的,您老德高望重,一貫重視法制建設,推薦您擔任這個職務最合適。”賀龍的話音剛落,與會人員報以熱烈的掌聲表示支持。謝覺哉看到這熱烈場面,也不好再多說了。“能多做事則心安”,是謝覺哉的一貫作風。1959年4月,謝覺哉以高票當選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院長。
5月5日,謝覺哉與董必武一起來到最高人民法院。董必武講話后,大家都認真傾聽著謝覺哉的就職演說。謝覺哉說:“董老已經被選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副主席,要去領導全國的工作,最高人民法院的事要我來接手。我對于這項工作,既缺乏學識,也缺乏經驗,要重新學起。好在董老在這里已幾年了,已經有規可循,還有在座的各位同志,都是在法院工作多年,積累了相當多的經驗。我相信,今后的工作不僅可以做好,而且還可以做得更好,可以搞出一套適合我國情況的社會主義的司法工作經驗來。”這是他上任的聲明——重新學起。
最高人民法院院長,在人們的視線中,名高位顯。關心他健康的同志勸謝覺哉說:“謝老,你的年歲大了,法院的工作就掛個名算了,何必花那么多氣力呀!”謝覺哉深知這是人民對他的信任和關照,盡管自己已滿76歲,還是滿腔熱情,不知疲倦地工作。他說:“最高人民法院是代表人民行使審判權的機關,是極其嚴肅的工作,殺一個人是容易的,而不錯殺一個人就不容易了。所以只掛名是管不好的。在我們這樣的國家,是不能靠‘名’吃飯的,個人也不需要什么‘名’,而要多務實。殺人的批復都蓋著我謝覺哉的印章,人殺錯了,那些‘冤死鬼’來找我‘算賬’,我怎么得了呀!”逗得大家都笑了。
謝覺哉幾十年司法工作的實踐,深深體會到要不出現或少出現冤假錯案,必須走出法院,多調查研究。1958年以后,由于種種原因,國家事務中許多重大事項都不按規矩和程序辦。在全國法院系統,當時的各地法院出現了用電報報案的做法。謝覺哉覺得這個問題不只是一個簡單的程序性改變的問題,而是嚴重影響辦案質量,以致發生冤假錯案的問題,處理得不好,將嚴重影響法院在人民群眾心目中的信心和期望。針對這個問題,他指出:最高人民法院的院長、副院長等領導干部每年都要親自辦幾個案件,并說:“批案一定要調案卷,否則,何必要設立最高人民法院呢?殺人一定要慎重,一個人只有一個腦袋,殺掉就不能再安上,我們一定要對人民負責。”他曾建議中央廢除電報報案制度,恢復1956年以前的最高人民法院判決、核準死刑案必須同時報送案卷的做法。中央很快就接受了他的建議,改變了用電報報案的審核程序。
廢除電報審批后,全國各省、市法院大批大批的案卷送到最高人民法院。謝覺哉以身作則,許多大案、重案堅持親自辦理。有的案卷尺把厚,甚至連兇器、血衣都放在卷內,審閱的時候十分費神費目力,謝覺哉并不因為自己年老力衰而草率從事。由于白天辦案勞累過度,他夜里常常失眠。他總是語重心長地提醒各級司法人員:“從冤案的數量來看只是少數,只占百分之幾,但對一個被判冤刑的人來說卻不是百分之幾,而是百分之百。對于冤判者本人、家屬以及對社會的影響該是多大啊!”
在謝覺哉擔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長的4年里,他視察了全國18個省、市、自治區的71所高級、中級和基層人民法院,親自平反了一批冤假錯案。1963年,謝覺哉已80高齡,還堅持到各地視察。這年3月初,他從北京出發,先后到了上海、杭州、蘇州、無錫、宜興、鎮江、揚州、南京等地,行程3000余里,歷時46天。在視察過程中每到一地總要向各級法院抽調案卷親自審閱。不管案卷多厚,總要看完。有一年他碰到湖南一位有名的烈士家屬。她說,江西法院判她兒子是反革命,她不服。原判認定她兒子當過國民黨長沙保安隊的迫擊炮連長。她說并沒有這回事。謝覺哉看了材料后,發現這個人只有30歲,解放時只有20歲,又是一個頗有名的共產黨員的兒子,國民黨怎么會要他當迫擊炮連長呢?但是判決書上說,這是有檔案可查的。謝覺哉對此表示懷疑,到底是什么檔案?查清沒有?他查閱了檔案,這才弄清原來是同名同姓引起的冤案。那個真的迫擊炮連長,早在建國初期已被鎮壓了。由此可見原審判員判案時,并沒有查閱那個檔案。
1961年,云南省高級人民法院送來了一起死刑案件請求核準。案情是:因連年遭災,老百姓沒有糧食吃,一個地主婆同社員一起上山揀蘑菇用以充饑。地主婆揀得最多,而且也交給了大食堂。當天,她在食堂幫著燒火。當蘑菇煮熟后,大家都搶著吃,她卻不吃一口。結果,在吃蘑菇的社員中,有幾個人中毒了。大家一致懷疑是她搞的鬼,立即將其抓起來,移送司法機關。司法機關也認為這個地主婆是在搞階級報復,毒害貧下中農。經過層層審批,同意判處其死刑,報送最高人民法院核準。謝覺哉翻閱著厚厚的案卷,產生了一連串的疑問:蘑菇是她和社員們一起從山上揀來的,又一塊下到鍋里,怎么能證明有毒的蘑菇都是她揀來的呢?為什么有些人吃了沒事,有些人就中毒了呢?這個地主婆是有意揀毒蘑菇,還是因為不認識而無意揀的呢?另外,她為什么只燒火,還敢當著眾人的面不吃一口呢?謝覺哉覺得此案疑點太多,毅然決定,將案卷退回,重查重審!云南省法院經過重新調查核實,終于弄清了真相:這個地主婆的確不會辨認蘑菇有毒無毒,她在大食堂里只燒火不吃飯,是因為燒火前已經在家里吃飽了。最后,云南省法院撤銷了此案,將無辜的地主婆釋放。
1961年3月的一天,謝覺哉接到了“親戚”寄來的一封信,里面裝了12斤糧票、2元錢和一份上訴材料。信是從甘肅某勞改農場寄來的,發信人叫張志運,其實他并不是謝覺哉的親戚,之所以冒充這一身份,是因為想澄清自己的冤案,他曾寫過多次申訴材料都沒有下落。謝覺哉仔細地看過材料后覺得此案有疑點,于是叫秘書給張志運回信:“告訴他,我們一定重視他的申訴,把糧票和錢都給他退回去。”接著,謝覺哉請有關人員調卷,了解此案。聽取了閱卷人員匯報后,謝覺哉說:“我看這個案子值得重視,最高人民法院要親自派人再進行調查。”最高人民法院會同甘肅省高級人民法院的同志來到天祝藏族自治縣作了深入調查。經過一個多月的努力,案情真相大白,這確實是一樁冤案。原來,張志運是一名醫生。1952年7月,他隨西北軍政委員會衛生部醫防第三隊來到天祝進行性病普查與治療。由于給一名13歲的藏族女孩進行婦產科檢查時操作不當,而被誣陷為強奸,1953年3月被判處有期徒刑10年。張志運不服判決,兩次提起上訴均被駁回。
最高人民法院調查組找到了當年的藏族女孩。調查時,她詳細講述了當時的情景和后來被人利用的經過。她悔恨地說:“現在我是醫務工作者,也結了婚,據我的醫學知識和生活經驗來看,根本不是強奸。那時,因為我年幼無知,被壞人鉆了空子,冤枉了好人。”1961年5月,甘肅省高級人民法院對這一錯案平反,宣布張志運無罪釋放。天祝縣法院將張志運從勞改農場接回天祝,在縣級機關干部大會上公開進行平反,并按照當時的標準補發工資。為了感謝謝覺哉,出獄后不久,張志運便千里迢迢來到北京的最高人民法院接待室。“謝院長幫我弄清了冤情,就讓我見謝院長一面吧,我知道他忙,就一分鐘好嗎?”張志運說。接待室的同志被感動了,打電話告訴謝覺哉。謝覺哉說:“是我們法院讓人家坐了8年的冤獄,道歉的該是我們啊!我無臉見人家。”接待室的同志勸了好久,才將張志運說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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