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益協調軟系統方法論

楊建梅

利益協調軟系統方法論

楊建梅

一、引言

切克蘭德從反思1960年代系統運動的失敗中，提出了軟、硬系統思想的概念以及處理軟問題的7階段軟系統方法論（SSM），這些工作對系統研究做出了劃時代的貢獻。與系統工程（SE）在處理硬問題時，用最優化方法去尋找達到目標的最優方案的做法不同，SSM使用人類活動系統作為工具，通過辯論，用比較討論的學習方法來尋找軟問題情境的期望與可行的變化。這里的人類活動系統作為辯論的工具，是人們建構的由相互聯系的活動構成的有目的的系統，不同世界觀的人針對同一種軟問題會有不同的改進問題情境的人類活動系統。

人為了生存與發展就有各種需要，利益就是作為社會中的人，通過社會關系表現出來的需要，因此，利益可以用馬斯諾的需求理論來定義，不僅包括利己也包括利他的方面。由于需求對象的稀缺性，人們的利益往往存在著沖突，韋伯認為沖突是人類社會的永恒特征。

本文關注的是短期出現的溫和的利益沖突問題，這種問題的特點是存在著由利益沖突所引發的非暴力的沖突行動。而沖突行動“…是人們為了最大可能地提高自己主觀感受到的地位、為擺脫他人的制約而發生的互動行為”。采用柯林斯的這個現象學的沖突定義是因為本文所依托的SSM，其哲學基礎也是現象學的[Collins R.Conflict Sociology: Toward an Explanatory Science. New York: Academic, 1975]。

切克蘭德認為SSM的宗旨是促使發生改善問題情境的行動，而這些行動發生與否是由文化（包括利益）決定的；7階段的SSM對文化分析重視不夠。于是1988年后他又提出了由邏輯流與文化流組成的雙流模型，以及精煉7階段SSM后的4種活動的SSM。

自1990年以來，我們應用7階段的SSM研究一些現實的管理問題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也試圖應用雙流模型來處理利益沖突的問題，但實踐使我們感到，雙流模型的文化分析很難導進邏輯流而耽于形式。文獻記載，還有許多系統實踐者在應用SSM于利益沖突問題時也遇到了類似的情況。

切克蘭德對出現這類情況的解釋是，SSM是個方法論，方法論是方法的“邏各斯”，它僅提供原則，不提供實施方法論的具體途徑[Checkland PB.Soft systems methodology: a thirty year retrospective. Systems Research and Behavioral Science, 2000(17)]。本文則認為這種情況的出現是必然的，因為一種方法論的應用范圍越廣，其處理特殊問題的能力就會越弱。由于真實世界的軟問題可以分為有利益沖突與沒有利益沖突的這兩種類型，而SSM是為處理所有軟問題而設計的，所以它就很難有針對性從而有效地處理有利益沖突的軟問題。進一步，系統方法論作為系統也應該具有層級結構，比如SSM就是處于求解一般問題（包括硬的與軟的問題）的系統方法論的下一個層次的方法論；任一層次的系統方法論可以看成其上一層次系統方法論的方法，上一層的方法論就為它的下一層次的方法論提供“邏各斯”，但是不能取代它。這樣我們就需要研究比SSM又低一個層次的、專門處理利益沖突軟問題的利益協調軟系統方法論（Interests-coordinationSSM，ISSM）

[楊建梅.利益協調軟系統方法論:理論基礎與邏輯步驟.控制理論與應用，1999(1)]，這就是本文所要介紹的工作。

二、利益協調軟系統方法論的理論基礎

利益沖突的軟問題是ISSM的一個理論基礎。切克蘭德定義硬問題是結構清楚的問題，而軟問題是目的、目標與意圖本身都不清楚的那類問題。本文定義利益沖突軟問題又是軟問題中的一種，它有以下特點：首先，是群體的利益沖突而不是認識差異造成此類問題的目的與意圖不清。其次，問題情境中的利益沖突是明顯而溫和的。再次，問題情境中的人是利益人，利益人只有通過利益的博弈才能得到自己感受到的最大利益。最后，不同的利益群體對于利益沖突軟問題的問題情境會有不同甚至相反的感知。

利益人假設是I S S M的另一個理論基礎。自古希臘以來，人們一直進行著對人的本質的思考以及人性假設的多學科探討。哲學偏重于對人的本質的思考，如中國古代的性善論以及亞里士多德的人是理性的動物等。政治學上有公共人也有政治人的假設。倫理學有斯密的道德人假設。心理學有機械人、殘缺人、生物人、自動人、復雜人等假設。教育學推崇杜威的經驗人。經濟學中的人性假設按其發展過程可分為古典、新古典以及廣義新經濟人；按其類型又可分為完全理性與有限理性的經濟人、追求最優的與尋找滿意的經濟人等。管理學是人性假設最多的學科，按出現的先后次序，有工具人、經濟人、社會人、自我實現人、決策人、復雜人、文化人、創新人假設等，它們分別是科學管理、人際關系管理、激勵管理、決策、權變、人本管理以及創新管理等管理理論提出的依據。由此我們歸納出人性假設有多樣性、學科依賴性、理論基礎性、問題情境依賴性、發展性、韋伯的理想型以及馬斯洛需求理論的相關性等特點，而理想型以及與馬斯洛需求理論的相關性是其本質特點。理想型特點說明沒有那種人性假設是最符合實際的，它們都是為研究的需要，有選擇地抽取人性的某些方面特征而構建的。既然為研究的需要，從不同學科、不同問題情境的角度可以提出多種人性假設，那么立足于管理學科，從利益沖突的情境出發，也可以提出為ISSM提供支撐的人性假設，這說明利益人假設的提出具有可能性（合法性）。另一方面SSM沒有明確給出其蘊含的人性假設，從“SSM是一種有組織的學習系統”可知，SSM中的人是“學習人”，這個人性假設對于利益沖突軟問題來說顯然不具有針對性，所以利益人假設提出也有必要性。

利益人是在主體的有限理性以及客體的自然與社會環境的約束下，通過博弈追求主觀感受到的自我利益的最大化的人。其形式化表述為：目的：追求主觀感受到的自我利益的最大化。約束條件：1)主體有限理性的約束：1.有限認識能力約束(包括搜索信息的成本約束)；2.有限行動能力約束(包括行動的成本約束)。2)客體自然環境的約束。3)客體社會環境的約束：1.制度的約束；2.博弈均衡的約束。

下面進一步解釋利益人假設的內涵。利益與目的。按照心理學的理論，需要產生動機，動機引起行為，行為又指向一定的目的，而此目的正是要滿足的需要。由于利益是以社會形式出現的人的需要，所以以利益作為行為的目的。注意這里的目的不是目標，它不可以量化。最優與滿意。在競爭的環境下，由于適者生存的原則，人在主觀上是追求最優的；在非競爭的環境下，人在主觀上會追求滿意，因為這樣會降低搜索成本，但是如果將成本預算也作為約束條件，那么人在形式上仍然是在追求最優。利益人的現象學色彩。本文采用了沖突的現象學定義，因此這里的利益是主觀感受到的而不是所謂的客觀利益。利益與馬斯洛需求理論。利益人假設中的利益用馬斯洛的需求理論來定義，反映了人在生理、安全、社交、尊重與自我實現等方面的全部需要，所以利益的內涵不僅隨著需要內容的變化而變化，而且既包含了利己也包含了利他的方面。利益與博弈，在利益沖突的情況下，個體只能是通過博弈而不是通過犧牲其它個體的利益，才能取得自己的最大利益。

三、利益協調軟系統方法論的邏輯步驟

前面提出的利益沖突的軟問題以及利益人假設的概念，啟示我們在面臨利益沖突的軟問題時，從利益協調與博弈的角度去尋找一種新的軟系統方法論：ISSM。

ISSM的整體結構如圖1所示，它包含有7個邏輯步驟。在各邏輯步驟中用到了博弈論、多準則決策（MCDM）以及群決策（GDM）的方法。這些步驟可以反復迭代靈活運用，下面分步予以解釋。

步驟1、2，問題情境的感知：利益群體的尋找及問題邊界的判定。在這一步，研究者先“體驗生活”，感知問題的沖突情境，然后通過約見利益相關者確定包含的利益群體以判定問題的邊界。不同的利益相關者對問題的邊界會有不同的看法，但問題總得有個邊界，所以這里由研究者來判定。借鑒Midgley尋找利益相關者的做法，研究者先約見最易被確定的相關者，交談后確定其他應約見的人，如此進行下去，當被約見者提不出新的相關者時，問題的邊界就被確定。接著研究者對利益相關者根據態度進行聚類以劃分出利益群體。步驟3、4，多個相關系統的根定義及概念模型：在這一步，利益群體分組討論以形成各自的改進問題情境的相關系統。相關系統由根定義與概念模型來描述。根定義說明相關系統是什么，概念模型說明相關系統做什么。根定義包括顧客，行動者，變換，世界觀，主人，環境這幾個元素，其中的變換元素反映了相關系統的目的。步驟5，概念模型與感知情境的比較－尋找期望的變化：各利益群體內部召開討論會，將其建造的概念模型與對問題情境的感知進行比較，得出各自的期望的變化。步驟6，協調與博弈過程－尋找可行的期望變化：從步驟5中得出的是各利益群體自己的期望的變化，根據利益人假設，可行的期望變化是期望變化中那些滿足博弈均衡的變化，這必須通過協調與博弈的過程來尋找。協調與博弈的過程是ISSM的核心，該過程第一階段使用Mason的“戰略設想的顯化與檢視”方法(SAST)，目的是通過沖突前提在利益群體之間的顯化來精煉沖突，稱為協調階段，第二階段對精煉后的沖突點進行博弈分析，稱為博弈階段。第一階段的具體做法是：各利益群體首先將自己根定義中的變換元素以及期望的變化分別看成是SAST的“戰略”以及支持這些戰略的“設想”；然后對各自的設想按對其戰略的重要性以及對這個判斷的肯定程度進行分類并展示給其他群體；最后在深入了解其他群體對自己設想的意見尤其是其最不能接受的己方的設想后，盡量修正自己的設想。由于本文討論的是利益沖突的軟問題，在協調階段不可能解決全部沖突，所以要進入博弈階段。在博弈階段我們定義方案為期望的變化，策略為可控制的期望的變化。圖2給出了博弈階段可能采用的方法的概貌。從圖2看出，博弈分為有權力干涉與無權力干涉的兩類，這里權力干涉來自于共同的上級。在無權力干涉的情況下，若利益群體認為其策略的選擇可以協商，那么就可通過合作博弈取得談判解，若利益群體通過談判選定了具體的MCDM或GDM方法，那么在研究者的輔助下也可用這個方法來綜合各方的意見。若認為在SAST過程中，已考慮過他方的意見不能再作協商，則只好求取非合作博弈的均衡解。各種情況下可能采用的具體的博弈方法或MCDM及GDM方法可見圖2的右半部分。在有權力干涉的情況下，SAST階段遺留下來的沖突方案就要提交給上級，通過上級的干涉來解決沖突。傳統的仲裁是先在上級的主持下，各方坐在一起辯論，若在上級面前感到可以修改各自的方案，就通過讓步達成協議；否則，在辨論后由上級通過商議或投票的方法作出裁決。在研究者協助下，上級還可使用MCDM或GDM方法來綜合各方的意見。這里往往還有一種特殊的情況，即上級本身就是沖突的一方。這時一般先由上級宣布自己的初步方案，然后下級根據上級的方案提出自己的方案，上級再根據下級的反應提出自己的往往也是雙方最后的方案，這類似于Stackelberg均衡的情況。在長期多次重復的主從博弈問題中，上級還可用機制設計理論去制定某種制度來處理這種問題，當然這不是本文探討的內容了。經過以上步驟利益群體就得到了各自可行的期望的變化。研究者在此過程中除過對相關問題進行思考外，更重要的是要起到一個程序咨詢者的作用。步驟7：行動以改善問題情境：SSM的目的是實施行動以改善問題情境，所以行動的實施也是非常重要的階段。

圖1 利益協調軟系統方法論的邏輯步驟

四、討論

討論以下問題。利益協調與博弈過程：SSM用學習過程取代了SE的尋優過程以處理軟問題；ISSM用利益協調與博弈過程取代了7階段SSM的學習過程以處理利益沖突的軟問題。利益的體現：ISSM的每一步驟都以利益為核心。在問題情境的感知階段尋找相關的利益群體；在以后的階段，每一個利益群體構造自己的相關系統，通過與感知的情境比較提出自己期望的變化；通過利益的協調與博弈，在期望的變化中得到可行的變化并付諸行動。博弈局勢的制約：ISSM認為時勢造英雄，利益人在博弈局勢的制約下，不得不接收博弈局勢所形成的均衡結局，這體現了類似生物進化中的除生物本身的遺傳與變異之外的自然選擇的作用，這里的自然選擇就是以博弈局勢出現的社會的選擇。這是ISSM與SSM在指導思想上的最主要的區別。人的理性問題：一方面LSSM使用了經典的博弈論方法，這些方法假設博弈者是完全理性的。另一方面LSSM中的人是利益人，它的哲學基礎是現象學，人是憑感覺做事的，因此并不是完全理性的。這兩方面是否有矛盾呢？首先，博弈論主要是一種思想，提醒人們在處理利益沖突的問題時，要考慮到自己所受到的對手的制約。其次，本文只是在簡單情況下使用經典的博弈論方法。對于簡單的問題情境，人的理性可近似看成是完全的。再次，這里博弈的收益矩陣是效用矩陣，人的有限理性在此得到了體現。最后，在利益沖突持續很長時間的問題情境中，擴展的ISSM可使用演化博弈的方法，演化博弈假設人是有限理性的。我們基于Warfield的“基礎－理論－方法論－應用”的科學論域體系，得到“哲學信仰－理論－方法論－方法－應用”的知識論域體系。在這個體系中，哲學信仰決定了采用何種理論，理論決定了采用何種方法論，而方法論決定了采用何種方法。對SE、SSM與LSSM的知識論域體系比較如下。SE：亞里士多德的整體論＋柏拉圖理型圖——系統論＋控制論＋信息論——系統工程方法論——最優化方法——硬問題（工程問題）中的應用；7階段SSM：胡塞爾現象學—韋伯社會學理論——軟系統方法論——比較、辯論的學習方法——軟問題中的應用；ISSM：胡塞爾現象學—韋伯與柯林斯的社會沖突理論——利益協調軟系統方法論——利益協調與博弈方法——利益沖突軟問題中的應用。通過上面的比較可以加深對ISSM的理解。

ISSM已經有了成功的應用，但它還需要在應用中不斷改進與發展。

專家檔案：楊建梅博士，華南理工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華南理工大學管理決策與系統理論學術領頭人、中國社會學會社會網絡專業委員會副理事長。曾任多倫多大學訪問學者、中國科學院數學與系統科學研究院客座教授、廣東省系統工程學會副理事長、華南理工大學管理科學與工程學科領頭人。理論成果有產業結構研究的系統工程框架、產業分析的復雜性構造理論、利益協調軟系統方法論、企業戰略研究的系統方法論、產業競爭關系復雜網絡以及二層復雜網絡模型等。曾獲國家教委首屆人文社科優秀研究成果著作類2等獎、廣東省哲學社會科學優秀成果著作類1等獎以及廣東省丁穎科技獎等獎項。

（本文源自“復雜性與社會設計工程”第374次香山會議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