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之間,光影之外——淺析影片《不能沒有你》的光影色調

影片《不能沒有你》講述了一個很簡單的小故事,字里行間透著無限的嘆息之聲。作為一部一舉斬獲金馬五項大獎的影片,它不僅通過故事來表現主題,更通過黑白畫面之間影調的對比與光線的變化訴說著那無奈與惆悵之下的些許柔情,黑白之間、光影之外是導演對父女二人情感的細膩關照。影片從故事結構和情節發展上來看,按照傳統的開端、發展、高潮、結局嚴謹地分為四個部分,雖然同為黑白畫面,但光影在四個部分之間的變化卻成為了推動影片發展、描繪人物心理的重要角色。

影片的開端部分中,沉浸在貧窮而幸福生活中的父女二人突然面對了上學問題,猶如大夢初醒,夢中的幸福被現實打破。在這一部分的黑白畫面之中,導演用強烈的明暗對比襯托著這對父女與外界環境的差別,以及父女之間的差別,同時又在暗中描繪著二人的心理世界。開端部分的畫面中,不管是父女倆居住的破房子,還是打工的船只上、阿財哥的修車鋪里,內景的一片漆黑都與外景中耀眼的白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一般的黑白影片中,黑與白的純色運用并不多見,不同程度的灰色才是占據畫面絕大多數的色彩。因此,該片中強烈的黑白對立并不是一個自發的色彩,而是出于自覺。從表面來看,黑白對比隔開了社會底層最卑微生活中的人物與外界的之間的聯系,構成了一條不可跨越的鴻溝,同時又揭示了主人公生活的困苦與無奈。海邊所謂的“家”中一片破敗與慘淡的景象,沉浸在無盡的黑暗之中,然而窗外就是波光粼粼的大海,海對面是陽光籠罩下的城市,散落的陽光灑在靠近城市的海面上仿佛城市的倒影般迷人。當警察第一次來到家中,父女倆坐在陰影當中好像犯了錯的孩子般無辜,然而閑轉的警察所到之處卻是屋里唯一的陽光照耀之處,好像就連這僅有的光亮也不屬于可憐的父女二人。最為諷刺的是,警察推開窗戶感嘆窗外的風景就像別墅,然而不論風景還是陽光都是別人的擁有物,與屋內的二人完全無關。不論導演還是社會似乎都將更多的同情給予了妹仔,因此每當她與父親同處于一個畫面之中時,少得可憐的光源都會毫無保留的投射到妹仔身上,而父親則是處于完全的陰影當中。晚飯時只有一桌之隔的妹仔和武雄被微弱的燈光分成了兩個世界,每當武雄潛入水下再仰望船上的女兒時,海平面以上就會立刻變成一片夢幻般的白色,太陽籠罩下的女兒猶如另一個世界里的幻影,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此時黑白對比鮮明的世界不僅暗示著現實世界的顏色,還預示著主人公的心理顏色。雖然,主人公生活境況悲慘,但此時的他們仍抱有一絲的信念,相信外面是一個不同的世界,相信陽光下會有幸福與光明,然而這個世界的光亮在后面的段落中,通過黑與白的變化逐漸地變化直至消失。

發展部分是影片進一步揭示主題、控訴現實的部分,但是導演并沒有選擇激情的怒罵,而是通過一點點情趣,一絲絲光亮,一步一步地打破了主人公對于政府、社會以及人情的信任。武雄父女接受了阿財哥的建議,帶著妹仔去找當了立法委員的小學同學,雖然二人想皮球一樣被各個部門踢來踢去,但此時的他們還并沒有意識到幻想的破滅近在眼前,因此就有了影片中唯一一處歡快而充滿情趣的段落。在輕巧的口哨聲中,父女二人駕車前行,路邊的風車三兩成群,像歡快的孩子,又像舞蹈演員一樣幸福地跳著舞,摩托車后的妹仔張開雙臂擁抱著那短暫的幸福,不知身后已是烏云密布。爸爸抱著妹仔在路邊摘芒果,鏡頭順著二人的身體慢慢上搖,又順著妹仔的手臂停在牛皮紙帶上,妹仔使勁扯下紙袋,只剩下一個光禿禿的芒果留在樹上來回搖晃,仿佛一個剛剛睡醒的胖娃娃,充滿了歡快的小情調與空歡喜的預示。整個段落中籠罩父女二人的都是燦爛而溫和的陽光,光線順著芒果樹的縫隙投射到兩人的身上,制造出斑駁的光影,呈現出一片透著小小幸福的和諧景象。然而隨著劇情的發展,父女二人回到高雄處處碰壁,如此和諧的畫面再些沒有出現過,取而代之的則是越來越濃重的灰色。

影片的高潮處基本是出于灰色調當中的,如前所述,這不僅是現實的顏色,也是失去了希望之后的父女二人的心理顏色,這沉重的灰色最終導致了父親的絕望與瘋狂,以及女兒的自閉。第二次從立法院出來,兩人走在總統府前的街道上,以前的黑白對比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整片整片的灰色調,而且是沉重壓抑的灰色調。在之后的畫面中,包括跳橋的段落、出獄后工作的段落,以及尋找女兒的段落,這種色調一直貫穿始終,直至知道了妹仔的下落之后才有所改變。父女二人第一次來到臺北的時候,道路上象征著秩序的斑馬線呈現出刺眼的白色,當時的程序與秩序對于武雄和妹仔來說都是希望所在。然而,當他們第二次來到總統府門前時,絕望已經徹底擊倒了曾經懷有希望的他們,世界的顏色呈現一片死寂,那些自稱公平與正義的程序在他們的眼中已經成為了壓迫底層民眾的工具,是一潭沒有人情味的惡臭的死水。面對這樣的境地,武雄選擇了破釜沉舟,然而社會各界的圍觀人士所體現出的假惺惺的關愛根本就是政府的附庸品和一群麻木的民眾。警察、媒體的呼喊只是在為自己尋找立功的機會,民眾的議論只是在尋找街頭巷尾的談資。這樣的一切不僅不能解決武雄父女的生活問題,不能帶給他們光亮,更不能改變他們心中的顏色。因此,即使父親入獄后妹仔獲得了社會各界的關愛以及上學的機會,但她仍通過自閉的方式將灰色留在了心底。父親出獄后同樣也是沉浸在現實與心理的灰色當中度日如年,沒有了女兒的海面也失去了往日的色彩,換之一片死氣沉沉、烏云密布,海面以及海對面的城市與破敗的街道一起構成一片死灰的圖景。

結局部分,受傷入院后父親接到了社會局的通知,知道了妹仔的消息,燈光、陽光開始重新回到了武雄的身上。社會局督導室中的武雄雖然淚流滿面,但是我們能夠看到,些許燈光已經照在了他的臉上,似乎預示著希望在重新燃起。武雄回到船上,海面又恢復了往日的陽光燦爛,身體的一部分已經走出了陰影,開端部分的黑白對立和高潮部分的灰色都已經不復存在。當妹仔走下車來,黑鞋白襪踏進陽光中時發展部分中出現過的和諧畫面再次嶄露頭角。武雄的船只漸漸靠近妹仔的碼頭,隨著距離的拉近,攝影機最終將二人括進同一個畫面,陽光從父親的背后灑下來,照耀了父親的肩頭,雖然我們不知道父女這一次的團聚是永恒還是僅僅一剎那,但是肩頭漸亮的陽光已經帶來了希望和期待。

除了黑白之間、光影之外的表現與暗示,影片還有很多頗為感人的小細節。比如妹仔最初入畫時蓬亂的頭發和隨便扎起的馬尾辮,明顯的是一個父親帶大的孩子,沒有母親的女孩子頭發是最為明顯得標志。無孔不入的黑與白、光與影帶著深具魅力的變化平淡的表現著底層人物的生活,同時又投入了關懷與撫慰,輕輕地撫摸著那些被傷害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