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新片《阿凡達》的敘事結構建基于兩種電影類型:科幻片和西部片,在科幻片中增加了西部元素,在西部片的結構中糅合進環保的主題。
與以往的科幻片不同,《阿凡達》中外星人首次成為生產力與文化階段遠遠落后于地球人的生物。在以往經典科幻片《終結者》系列、《星球大戰》系列、《ET外星人》、《第三類接觸》、《超時空接觸》等影片中,外星人往往具有“超人形象”,在體能或智能極其發達,遠非地球人可比。外星人與地球人的力量對比顛倒和強弱地位的置換,最早可追溯到《異形帝國》,片中三十萬外星人來到地球成為移民,與地球人平等共處,并無優劣之分。《火星人玩轉地球》里的火星人一開始看似邪惡強大,幾乎要摧毀地球時卻意料敗在地球人美妙的音樂面前,原來他們一聽古典音樂大腦就會爆裂,地球人不費吹灰之力就趕走了侵略者。《第九區》里被稱為“蝦佬”的外星人淪落為流浪者,向地球人乞求一處棲身之處,并遭受種族歧視和不平等待遇。《阿凡達》在這一趨勢下徹底對調了外星人與地球人雙方的優劣地位。潘多拉星球上的高等智慧生物以原始氏族部落的方式生存。納威人具有體格健壯、勇猛善戰這一典型的“野蠻”民族的生理特征,除了天生能用發辮與動植物“溝通”外,既無特異的超能力,也無高科技,甚至連基礎和初級的工業都沒有,尚處于采集與狩獵生產時期,更不要奢談擁有飛行器飛出本星系進行太空探索的本領。相反,地球人則擁有高度發達的航空、軍事、工業科技能力:能夠采用跨物種的克隆技術制造“阿凡達”,同時實現生命體之間思維記憶組的轉移;能夠進行跨星系的宇航飛行,并對外星系資源實施大規模的工業開采;還普及運用光纖維的可觸摸熒光屏、人機一體的大型機械人等。《阿凡達》是地球人和外星人強弱勢力與地位置換的一個極致,這種構思并非突發奇想,而是在以往科幻片的基礎上對外星生物“去神化”過程的一次總結。
在科幻片、動作片、警匪片里常見的無堅不催的美國英雄,在《阿凡達》中延續了他們“神跡”般的傳奇。美國英雄的程式就是完成“不可能的任務”,在過去的日子里,他們以個體之力摧毀了撞向地球的彗星(《天地大沖撞》),將正撞向地球的火熱星球在即將到達云層之際引爆,避免了世界末日(《第五元素》),甚至將偏離軌道的地球推回正常運行軌道(《地球著火的那天》)。顯然美國英雄已經不滿足于拯救地球或太陽系了,在《阿凡達》中,英雄的用武之地終于擴展至外太空,杰克?蘇利的拯救延伸至一顆遠離地球4.2光年的潘多拉星上,在納威人那里延續著神跡。如同所有冒險題材的電影一樣,杰克滿足了美國人的英雄主義情結,更以自由、平等、民主和對冒險精神稱頌的名義,把這些美國價值觀推銷到全世界,成就完美的美國英雄神話。
《阿凡達》創造的外星生物納威人除了膚色,其他的一切都令人感到眼熟,西部片中印第安人的魂魄似乎正降臨他們身上。英勇的納威族戰士蘇泰剃著跟《最后一個莫希干人》一樣的“莫希干頭”;大多數納威族的男女梳著一色的印第安黑色長辮;再加上他們肖似印第安人的狩獵方式、拜神儀式、戰斗前用色彩涂在臉和身體上等習慣;納威語之所以讓人覺得似曾相識,是因為它是由南加州大學語言學家保羅?R?弗洛莫教授在印第安語發音的基礎上發明的。印第安元素的運用,透露出影片的西部片痕跡,如果再把地球人與納威人的關系,與西部片中白人與印第安土著之間關系及其演變過程加以比對,這種相似性就更加明確和顯著了,納威人以冷兵器對抗人類高科技武器的場面宛如西部片中印第安戰士以箭對抗白人軍隊的槍林彈雨。
在早期以《關山飛渡》為首的西部片中,白人永遠是優雅和文明的,代表法律和秩序,而印第安人則是嗜血、野蠻和兇殘的,被視為貪婪和邪惡的代名詞,甚至被簡化為“食人生番”。這種對印第安人認知的偏見從《搜索者》開始去妖魔化,影片中第一次出現了個別“好印第安人”。此后偏見開始慢慢解除,進步分明表現在《小巨人》反思白人拓荒時期對印第安部落的血腥屠殺;《飛躍瘋人院》出現了以沉默對抗冷酷的體制與秩序的印第安酋長;《游俠傳奇》中的印第安人與白人結成了戰友與同伴關系,表現出智勇雙全、自尊與助人的正面價值;《最后一個莫西干人》控訴白人中心的一元思維以及種族滅絕。與《阿凡達》最具相似性的是《與狼共舞》,代表落后文明的印第安人誠實、勇敢、友愛(納威人具有同樣的品質),白人軍隊則被塑造成貪婪的、肆意涂炭生靈的、破壞大自然本來面貌的掠奪者形象,與開發外星資源的地球人相似。《與狼共舞》中鄧巴上校為了捍衛印第安人的土地,背叛了種族與軍人服從的天職,《阿凡達》中杰克為保護納威人的家園,背叛了人類和作為海軍陸戰隊員的身份。潘多拉星球上發生的故事就是北美大陸殖民史的影射,納威人身上折射出印第安人的遭遇。杰克是“搜索者--小巨人--鄧巴”系列的延續,他不是第一個有良心、能反思、被觀眾認可的種族與文化的背叛者,但卻是第一個成功的背叛者。《阿凡達》試圖在幻想中改寫歷史,影片借蘇利之口表達了美國人對印第安文化滅亡的歉意和懺悔之情,體現出對異質文化的理解與認同,是一次對《與狼共舞》精神的再演繹。
新世紀以來,保存地球上的綠色植被和維護美麗的藍色星球愿望,這些環保觀念已經在世界范圍內達成共識,成為科幻片一再表現的題材。《機器人總動員》中人類的行為令地球變成一個龐大的垃圾場和輻射區;《未來水世界》、《后天》都警醒世人溫室效應會使冰川融化,并最后導致人類重返洪荒時代;《人工智能》里地球的未來幾乎全部浸沒在海洋之下;《銀翼殺手》中未來世界因環境惡化,城市成為陰暗、潮濕的“地下城”。這些影片對未來世界充滿消極想象,其起點是人類的貪欲:濫砍濫伐、無節制的資源開發、生態平衡的打破。在《阿凡達》中杰克蘇醒的時機恰恰被安排在人類在潘多拉星球上開動推土機之時,杰克此時的立場改變與堅定,呼應了科幻片一慣以來的環境憂慮意識,傳遞生命個體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理念,也是對哥本哈根會議的回應。納威人與地球人構成了善惡對立的兩股力量,納威人崇尚自然,相信生物之間和平共處之道,信奉代表生態平衡的神靈“愛娃”,是善的力量;地球人則追求利益,貪求各種資源,無法與環境共生共存,代表惡。《阿凡達》認識到,最可怕的敵人不是未知的外星生物,而是人類自己及其生活方式。《阿凡達》的人物形象構建仍然是類型片中經典的、簡單的善惡二元對立,只不過對立雙方的位置已經被調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