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鄭吳勇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在電視學術界,有人將《焦點訪談》《新聞調查》等節目劃出電視新聞評論類節目的范疇,有的省市在年終選評好節目時,竟把這類訪談類節目打入評論類之外的另冊。這真是說者糊糊涂涂,聽者懵懵懂懂。
評論這一在紙質媒體中涇渭分明的文體,為什么卻在電視媒體中糾纏不清了呢?這固然與一部分電視新聞評論節目在處理“述”和“評”之間的度上不夠恰當有關,然而更多的是部分論者在評判電視新聞評論節目時,用以衡量的標準仍然停留在原來紙質媒體的觀念上。
應該說,幾乎在電視新聞出現的同時,伴隨而來出現了電視新聞評論。①最初,電視僅僅把口播紙媒的評論作為電視新聞評論。然而,由于電視長于形象而短于抽象的特點,這種幾乎未經改造的移植由于 “水土不服”,難以被觀眾認同,除了作為編前編后的點綴之外,難成氣候。直到中央電視臺的 《焦點訪談》《新聞調查》橫空出世后,人們才意識到原來電視新聞評論可以這樣做。隨之而來的是,類似的電視新聞評論節目如雨后春筍般地涌現。人們不禁要問,為什么這些出世不久的“新生代”,卻能夠鋒芒畢露,席卷天下呢?
這自然地要回到老話題:從內容到形式。就內容來說,從《焦點訪談》的欄目口號——時事追蹤報道、新聞背景分析、社會熱點透視、大眾話題評說,到其選材標準三原則——政府重視、群眾關心、普遍存在,再到《新聞調查》的“探尋事實真相”等都表明,這些節目所著眼的題材都是與國家、社會、百姓、人生等息息相關,容易引起觀眾共鳴和震撼、說出了老百姓想說而不敢說或沒機會說的話,既為老百姓消了氣,又切實維護了群眾的利益,因而也就受到了群眾的歡迎。從表現形式來說,這些節目有意識地揚電視現場、敘述、形象之長,而避電視的概念、判斷、推理之短。作者的觀點往往不是由主持人或記者“特別地說出”,而是通過記者的現場采訪、當事人的現身說法,以及大量生動形象的鏡頭和同期聲等自然而然地表露出來。即使是由主持人或記者“特別地說出”,也是在做了大量的事實鋪墊、對比或者隱喻等等之后,才水到渠成地來幾句點睛之筆。這樣,就避免了那種“我說你聽”的突兀感,在不知不覺中把觀眾 “俘虜”了去。
任何事物都不是一成不變的,都是要發展的,電視新聞評論節目也不例外。隨著觀眾審美觀念的發展和媒體競爭的需要,電視新聞評論節目的表現手法和制作模式也不斷出新,尤其是進入新世紀前后。這一時期,中央、各省市電視臺以及鳳凰衛視紛紛推出了 “說新聞式評論”“沙龍式新聞評論”“家常式新聞評論”“專職評論員式新聞評論”等。有學者把這類節目稱為“‘純’電視新聞評論節目”。②
應該說,以上所列的諸種電視新聞評論的模式,都從不同角度、不同程度做到了新聞評論特點與電視特點的融合,引起了業界和學界的陣陣喝彩。實踐證明,經過廣大電視人精心培育的這一系列電視新聞評論新品種總體上是成功的。然而,面對電視圈內外對這類“純”電視新聞評論的肯定,有論者卻回過頭來拿《焦點訪談》和《新聞調查》與之相對比。真是不比則已,一比嚇一跳。像這種“訪談”“調查”之類以敘述為主的節目,居然被劃入“新聞評論”類,有學者還居然把“紀實”的節目,也劃歸“新聞評論”類欄目里去,③真是 “匪夷所思”。隨著這些質疑聲,“訪談”“調查”類新聞評論節目的屬性和地位也開始動搖。下面擇其要者辨析之:
“新聞報道以傳播事實性信息為主,新聞評論以傳播意見性信息為主”。這個定論沒有錯。然而,這只適用于一般的新聞評論,未必完全適用于電視新聞評論,更未必完全適用于訪談、調查和述評類的電視新聞評論。學者孫寶國就把電視新聞評論界定為“以現代電子技術為傳播手段,以圖像、聲音、文字等為傳播符號,針對新近或正在發生、發現的事件或事態,進行既包含事實性信息,又包含意見性信息的單篇評論式深度報道的電視新聞節目形態。”④顯然,在這個定義中的“事實性信息”與“意見性信息”是并列的,沒有主從或主副關系。
“既然是新聞評論,為何卻述多評少?”這個責問也不算錯。在制作電視新聞評論的實務中,偶爾有一些電視新聞評論作品在處理述與評的關系時,出現了該評多述少卻變成述多評少,因而未能很有效地表達作者觀點的現象。但是,我們不能因此而以偏概全,誤認為凡是電視新聞評論都必須是評多述少,否則就不稱其為新聞評論。更加合理的評價標準應該是:根據題材和內容的需要,不嚴格按照評與述的比例,該述則述,該評則評,述評結合。換言之,在具體的某部電視新聞評論片中,如果題材和內容需要,不但可以而且應該“述多評少”。為什么呢?人們往往把電視片中的敘述者劃分為客觀敘述者和干預敘述者,客觀敘述者只充當故事的傳達者,而干預敘述者則具有較強的主體意識,可以在敘述中表達主觀的感受和評價。干預敘述者的“敘述”往往已經潛移默化地表達了自己的觀點和傾向 (在特定的語境下,采訪者和被采訪者甚至旁觀者的眼神、手勢等等也會“述”會“評”)。顯然,《焦點訪談》和《新聞調查》中的主持人或現場采訪的出鏡記者,屬于干預敘述者。既然在 “述”中已經有“評”,“評”已寓于“述”之中了,那又何必畫蛇添足地再單獨“評”一番呢?相反,在一些“議”新聞的節目中,往往有一些主持人總是擔心觀眾的理解力,喜歡在那里喋喋不休地指點江山,評頭論足一番,反而讓觀眾產生強加于人的感覺。實際上,即使在紙媒中,也不乏雖然述多評少,卻取得成功的新聞述評。毛澤東同志所寫的《中原我軍占領南陽》就是這樣一篇成功的典范性作品。
近年來,也有一種觀點認為《一虎一席談》《時事辯論會》這種形式更適合于電視新聞評論,《焦點訪談》和《新聞調查》這種形式已不適用于電視新聞評論。有論者甚至把這種雙方論辯的節目形態抬到了 “我國內地電視新聞評論電視視聽化的重要出路”的高度。⑤這很值得商榷。筆者對這種雙方或多方辯論式實際上是“沙龍式”的節目形態,總體來說是贊成和肯定的。但是,對此的肯定并不意味著對彼的否定。如果說《焦點訪談》和《新聞調查》式已不適用于電視新聞評論,那就言之太過了。實際上,即使是在這種“辯論式”節目比較流行的近幾年,廣大觀眾對《焦點訪談》和《新聞調查》等節目的關注程度也沒有多少減弱,從國家領導人到平民百姓,都一如既往地喜愛這兩個節目。其根本原因就在于這兩個節目既較好地實現了與觀眾的“三貼近”,又不搞花俏和形式主義,有著頑強的生命力。至于說到“辯論式”的形態是 “我國內地電視新聞評論電視視聽化的出路”,要下這個結論也為時尚早。在傳統的評論中,往往分為兩大類,即“立論”和“駁論”。《焦點訪談》和《新聞調查》中所運用的論證方法,偏重于“立論”,而《一虎一席談》和《時事辯論會》更偏重于“駁論”。設想,在新聞評論園地里,僅僅剩下“駁論”的話,那將是怎樣的一種狀況?更何況,即使是“駁論”,也未必就一定要論辯雙方口沫橫飛,拍臺拍凳,捋手捋臂,像個好斗的公雞才過癮。在電視新聞評論中機械地把戲劇沖突抬到至高無上的地位,未必就是拯救電視新聞評論的靈丹妙藥。電視新聞評論應有多種形式,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地滿足廣大觀眾的需要。
對把《焦點訪談》和《新聞調查》類節目劃歸電視新聞評論類節目的責難聲不止以上這些,今后還會有更多的不同聲音,《焦點訪談》和《新聞調查》也并非十全十美,也需要在實踐中不斷改進和完善。隨著業界和學界在實踐中的探討和理論上的研發,電視新聞評論還會不斷涌現出更多的形態,對電視新聞評論的劃分也會有更多的不同觀點。但是,就目前來說,對電視新聞評論劃分的爭論,千萬不要陷入“白馬非馬”的怪圈中去,這正是實事求是、與時俱進的體現。電視新聞評論的評判者應該秉持“存在即合理”的理念,把劃分電視新聞評論的尺度放寬一些,既允許那些“純”電視新聞評論,又允許那些“雜”的電視新聞評論;既允許“用觀點說話為主”的電視新聞評論,又允許“用事實說話為主”的電視新聞評論;既允許“評多述少”的電視新聞評論,又允許“述多評少”的電視新聞評論;既允許“評論員式”的電視新聞評論,又允許“訪談式”的電視新聞評論;既允許“新聞 1+1”式的電視新聞評論,又允許“新聞1+n”或“新聞n+n”式的電視新聞評論;既允許唇槍舌劍“駁論式”的電視新聞評論,又允許娓娓道來“立論式”的電視新聞評論共生共榮,并存于電視新聞評論園地。果如是,電視新聞評論必將呈現百花齊放,萬馬奔騰的良好局面。
注釋:
①有學者認為,1959年6月18日北京電視臺播出的《談西柏林近況》是我國第一篇電視新聞評論。參見葉子:《電視新聞:與事件同步》,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14頁。
②黃黎新:《“純”電視新聞評論節目傳播效果研究》,《電視研究》,2009年第2期。
③④參見孫寶國《中國電視新聞節目形態研究》,新華出版社2008年12月版,第154頁,第144頁。
⑤歐陽明:《我國電視新聞評論的困局及解困策略探析》,《現代傳播》,2009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