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小娜
談到交響樂,相信大多數人承認它是經典的、高雅的,具有技巧性和思想性高度統一的藝術形式。但值得我們思考的是,在“經典的”、“高雅的”背后似乎也同時蘊含著“高深的”、“艱澀的”等等令人望而生畏的意味,這讓大多數聽眾停留在了交響音樂的門檻之外。之所以會有這樣的狀況,其一,由于地理、歷史、宗教、文化和習俗上的不同,世界上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的音樂都有自己獨有的特征,我們對西方音樂的體驗和領悟與西方人還存在一定的差距。其二,由于我國經濟體制、演出機制、市場競爭等方面的制約,交響樂團占全國藝術表演團體的比例少之又少,幾個高水平的交響樂團也都集中在北京、上海等幾個大城市,就是省一級的地方樂團也往往是獨樹一幟,并且由于種種原因樂團又不能保證每年多場次的正常演出,使我國民眾很少有機會欣賞到高質量的交響樂作品。其三,我們一些專家也好、所謂的“樂評人”也好,在開展普及交響樂工作中,往往存在著偏差,他們在文章中或者課堂上強調專業知識的重要性,甚至要求普通聽眾能像職業音樂家那樣去賞析作品。更令人擔憂的是,有些“樂評人”,他們在非常有限的媒體陣地上,發表不著邊際的、與音樂毫無關聯的“聽后感”,讀者不看還好,看后對其所解釋的音樂作品更感到“玄”而發懵,反而打消了聽眾走近交響音樂的興趣。
在西方的音樂史上,交響音樂算得上是意境高遠、形式完善的一種。它淵源于古希臘的音樂傳統,發軔于中世紀的宗教音樂,自巴洛克時期開始發展為較為完善的形式。它的形成除了受到西方文化、宗教等各種社會背景的影響外,與西方人對人的認識有著至關重要的原因,即人之所以為人,正是因為有理智、有情感、能創造,這些被認為是人的本質反映到西方音樂中來,便具備了理性精神、個性解放和創新意識三個特點。如果我們不理解西方人,也就無法真正理解西方音樂文化的深刻內涵。如果我們不理解西方傳統的文化和思維方式,我們也就很難理解交響樂形成的歷史原因。交響音樂是在公元9世紀歐洲宗教歌曲 (單聲音樂)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就像我們的祖先伯牙坐在船頭彈的琴曲、劉三姐站立山巔唱的山歌……只是我們中國人有含而不宣的欣賞習慣,才使單聲音樂成為一種根深蒂固、樂此不疲的傳統。而慣于從立體角度進行綜合思維的西方人,早就耐不住這種單調的、凝練的美,在單聲部的齊唱中,一部分人暫時離開主旋律,唱些裝飾性的音調;或是一部分信徒的音域不同或耳朵不好,不能使自己的嗓音與主旋律吻合,他們只能在不同的音高上與主旋律保持一致;還有一部分信徒情緒特別高漲,不滿足于平淡的主旋律的音調而擅自對主旋律進行潤飾性的改變,這些圍繞主旋律而變化的音樂稱為支聲音樂。在我們國家,這種支聲音樂在戲曲和器樂合奏中,幾乎成了中國傳統音樂中最主要的形式,如藝人們在戲曲中稱謂的“包腔”即是這種音樂。由于我國民族心靈深處的趨同思維使得那些暫時離開的音調不敢再進一步地脫離主旋律,做出分庭抗爭的舉動,而沒有催生它往新的格局上的孵化。在西方音樂中,支聲音樂這種與眾不同的變化卻得到了鼓勵,最終發展成獨立的聲部,從而把單聲音樂經由支聲音樂推向有色彩烘托的、有線條交錯的多聲音樂。經過幾個世紀的演變,18世紀一直到20世紀,交響音樂這種藝術形式已經發展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從“近代音樂之父”巴赫算起,距今三百年的時間里,無數音樂大師為我們留下了浩如煙海的音樂文獻,在這些美妙的音響背后,記錄的是藝術家們林林總總的感情體驗與形態,其中不乏他們與大自然親近的種種感受,以及對人生哲理的深邃思考。甚至,作曲家在現實生活中難以實現的企盼,也會像一種寄托,存在于他們的音樂之中。可以說,大凡能流傳下來的經典之作,都是因為上述的某一方面曾經打動過一代又一代聽眾的心。因此,我們可以把交響音樂看成是人類感情世界的一面面鏡子,盡管膚色不同、人種不同,人類的感情形態是基本共通的,我們的愛與恨,我們的幻想與恐懼,我們的喜怒哀樂沒有本質的區別。也就是說,我們每一個人都能在交響音樂的海洋里找到自己相應的位置,只是水性的不同、所處水位的深淺不同而已。水性好的人可以潛入深海區,在海底嬉戲、暢游,觀賞奇妙多姿的深海世界;而水性差的人至少可以浮在水面,享受陽光的沐浴、微風的輕拂。無論是深水位或是淺水位,大海都能帶給我們愉悅,對身心帶來益處。之所以將交響音樂比作大海,將每個人比作泳者,是因為我們每個人天生就有聽賞音樂的能力,這是造物主賜給我們人類享受音樂的特權,其區別僅在于聽賞音樂是主動的還是被動的,以及聽賞者對音樂的感知和獲取愉悅的程度不同。
而我們有些專家,在普及交響樂的講座上總拿“聽懂”和“聽不懂”來說事。其實我們可以反問一下,作為專家的他們,又是怎樣的“聽得懂”?
我們知道歐洲古典交響樂多是無標題音樂,尤其是編號式的交響曲創作,作曲家更多的是在孤獨和寂寞中只為自己的靈魂創作,在立體的音樂線條中編織的是他“整個的世界”,這種被稱為“煉獄”式的創作,可以跨越時空,讓我們感受到大師們的激情和熱情,體驗到他們的生活感受,就像貝多芬的交響曲反映了資產階級革命時期的英雄氣概;肖斯塔科維奇的交響曲讓我們認識了斯大林時期知識分子精神世界的真實性等等。如果說我們的專家能夠“聽得懂”,相信除了他們的主觀感受外,也只是在作曲技巧、創作手法上能夠說出一二三,至于每段音樂表現什么內容、每部作品具體的指向是什么,恐怕“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語言的盡頭是音樂”。音樂正是因為承載了語言難以表達的精神層面的東西,為人類留下更為廣闊的想象空間,才擁有著無限而持久的魅力。即便是標題音樂,與其說作曲家想要告訴我們什么,不如說他在啟發我們什么,暗示我們什么。只要我們用心靈去品味和解讀那些豐富的音樂內涵,去接收作曲家傳達的精神信息,去感受音響世界奇妙的斑斕色彩,就能從作品中享受到人類音樂文化成果所體現出的強健、豐贍的文化心態和豪放、華麗的藝術情趣。其實,只要喜歡聽,就已經是懂得欣賞的開始,如果反復聆聽同一部作品,還會觸發和積累更多的心得,會越來越深刻、細膩地領會音樂的意境。
因此,欣賞交響樂,只要能夠為我們帶來情感愉悅,喚起我們的聯想和記憶,引發對音響世界的好奇,感受到交響音樂博大、輝煌的無限魅力就足矣。
當然,我們說培養交響樂的聽眾,并不是期望它像流行音樂或通俗音樂的聽眾那樣,被大多數聽眾追捧。畢竟交響音樂屬于“小眾藝術”,是“陽春白雪”,“曲高和寡”,要求老百姓喜歡聽,都能達到情感上的愉悅,顯然是不可能的。即使是《黃河》、《梁祝》、《春節序曲》等這些大家比較熟悉的交響樂作品,受眾面也不大。如果同喜歡流行歌曲的人數相比,喜歡交響音樂的人數少得簡直可以忽略不計。然而,培養大眾高雅的文化藝術情趣,提高聽眾的音樂修養,讓更多的聽眾能從交響樂這種述諸心靈的形式中獲取藝術享受,則是每一個職業音樂工作者努力的方向。
交響樂這種藝術形式雖然在我國的存在和發展不到百年的時間,但已經是我國音樂事業中演出和創作的中堅力量,尤其近30年來,我國各省區的地方交響樂團在規模、管理、演出水平以及受眾群體的欣賞趣味等方面都有了質的飛躍,已經引起世界樂壇的廣泛關注,正像指揮大師洛林·馬澤爾2008年在訪問了中國內地、香港和臺北之后所預言的那樣:“可以不過分地說,中國正在接手西方音樂的未來。這是令人驚異的情景。”
在面對成績給我們帶來的喜悅和鼓勵下,我們同樣應該冷靜思考的是,我國交響樂的受眾群體卻沒有交響樂的創作和演出那樣令人樂觀,或者說交響樂演出市場的日益繁榮并沒有明顯地培養出相應的欣賞群體。在音樂藝術的傳播過程中,從構成音樂事項的三要素——作品原創、演奏者、欣賞者來看,后者從來都是被動的,他們走進音樂廳,被動地接受音樂家演奏的所有作品,然而,他們卻是三要素中重要的一環,是音樂傳播的終端。聽眾的認可、接受程度是檢驗音樂作品、衡量音樂演奏效果的唯一標準。
我們的音樂工作者不應該低估聽眾的欣賞力,在熱情的聽眾中附庸風雅總是少數,多數的聽眾都能從哪怕是陌生的作品中獲取某些愉悅和情感共鳴,雖然說不出子丑寅卯來,但一段旋律、幾小節的和聲配置和某些聲部的出彩演奏都能給他們留下很深的記憶。可以說我們的音樂家每場的音樂會演出都既是播種又是收獲的藝術行為。只有長期不斷地對廣大民眾音樂素養的培養,以及西方優秀音樂文化的逐步滲透,才能縮小我國民眾同西方文化之間在審美習慣上的差異,有了廣大的受眾群體,音樂演出事業才能良性循環,我國交響音樂的水平才能像國際樂壇評論的那樣,真正呈現出蓬勃發展的新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