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布拉茲特里特的公眾詩歌和個人詩歌對比研究

內容摘要：安妮·布拉茲特里特（Anne Bradstreet，1612-1672）是美洲大陸的第一位女詩人，也是第一位在生前就將詩集《美洲新崛起的第十位繆斯》付梓問世的女詩人。本文試從其公眾詩歌《獻給尊貴的錫德尼·菲利普爵士的挽詩》和個人詩歌《紀念我的兒媳梅西·布拉茲特里特女士》兩首挽詩入手，對布氏的公眾詩歌和個人詩歌的主題、技法和結構進行對比研究。

關鍵詞：安妮·布拉茲特里特 公眾詩歌 個人詩歌 挽詩

安妮·布拉茲特里特（Anne Bradstreet，1612-1672）是北美殖民時期的第一位女詩人，也是第一位在生前詩集就付梓問世的女詩人。她的第一部詩集《美洲新崛起的第十位繆斯》（The Tenth Muse Lately Sprung up in America）不僅開啟了美國詩歌創作的傳統而且開創了女性詩歌的新時代，因此受到廣泛的關注。其妹夫約翰·伍德（John Woodbridge）在《致讀者信》中贊揚了布拉茲特里特的諸多美德，并且表明她是在完成了家庭婦女的職責后，擠占空閑時間完成的詩作，而詩人本身并不愿將詩集付諸公開。（Hensley，2）通過男性發聲，為清教女性的文學創作進行辯護和解釋，體現了審慎和謙遜的態度與立場。究其原因，不難發現，布拉茲特里特糾結于“家庭主婦——女性詩人”這一雙維度的角色沖突中。本文從《獻給尊貴的錫德尼·菲利普爵士的挽詩》（“An Elegy Upon That Honorable and Renowned Knight Sir Phillip Sidney”）和《紀念我的兒媳梅西·布拉茲特里特女士》（“To the Memory of My Dear Daughter-in-Law Mrs Mercy Bradstreet”）兩首挽詩入手，展開公眾詩歌和個人詩歌的對比研究。

一、話題對比

布拉茲特里特的個人詩歌主題主要局限在個人、家庭范疇。如她談到了自己與家人的疾病（《作于疾病發作時》“Upon a Fit of Sickness”;《退燒》“For Deliverance from A Fever”），個人的得失（《房舍焚毀記》“Upon the Burning of Our House”），對永生的向往（《疲憊的朝圣者》“As Weary Pilgrim”），成長與離別（《致孩子們》“In Reference to Her Children”），對死亡的哀悼（《紀念我親愛的孫女伊麗莎白·布拉茲特里特》“In Memory of My Dear Grandchild Elizabeth Bradstreet”），丈夫與兒子的遠行（《致丈夫的一封信，后者公差在外》“A Letter to Her Husband”;《詠兒子塞繆爾赴英》“Upon My Son Samuel His Going for England”），上帝的榮耀（《我服務的上帝是什么樣子的？》“What God is Like to Him I Serve？”）等。從這些主題中布氏不僅感悟到生活對自己的意義，而且體驗到丈夫和孩子對她的存在感。而在公眾詩歌中，她始終無法擺脫清教徒的傾向。在創作形式上較正式，通常被認為是模仿文藝復興作品的產物;主題涉及歷史、社會、科學等嚴肅話題，如《錫德尼挽詩》（“An Elegy Upon Sir Phillip Sidney”）;《序詩》（“The Prologue”）;“四部曲”：《四元素》（“The Four Elements”）、《人體質中的四體液》（“Of the Four Humours”）、《人生四季》（“Of the Four Ages”）、《一年四季》（“The Four Seasons”）和《世上四帝國》（“The Four Monarchies”）;《新舊英格蘭對話》（“A Dialogue between Old England and New”）;《作者致其書》（“The Author to Her Book”）等。（周霄：177）

《錫德尼挽詩》和《梅西挽詩》的主題差異從一開篇便顯而易見。試看前者： When England did enjoy her Halcyon days/Her noble Sidney wore the Crown of Bays/As well an honour to our British Land，/As she that swayed the scepter with her hand/Mars and Minerva did in one agree，/Of arms and arts he should a pattern be./Calliope and Terpischore did sing，/Of Poesy， and of music， he was King/His rhetoric struck Polimnia dead，/His eloquence made Mercury wax red.（Hensley ：201）

一開始，錫德尼就被置于英國（England /British Land）這一大背景下，是家喻戶曉的英國公民，是受人敬仰的文學巨匠（arts），是驍勇善戰的民族英雄（arms），是國家的典范（noble Sidney/ honor/pattern/king）。

而梅西的挽詩開始于此：

And live I still to see relations gone/And yet survive to sound this wailing tone;

Ah， woe is me to write thy funeral song，/Who might in reason yet have lived long.（Hensley ：260）

從“親屬”（relations）一詞可見，梅西挽詩僅局限于家庭范疇中，詩中提及的人物無外乎詩人、兒子塞繆爾、兒媳梅西、和孫輩。詩中人抒發的是悲痛欲絕的心情（wailing/woe）和隱隱的厭世情緒（survive/ live）， 無關國家社稷，無關個人功德。

在此基調下，整首《錫德尼挽詩》中，布拉茲特里特對其才能的贊譽蓋過對其逝世的哀痛。然而個人詩歌則截然不同。《梅西挽詩》中詩人幾乎未談及逝者的榮耀，關注的僅是家人，尤其是自己和兒子塞繆爾的心理感受，是一種生活狀態的自然流露。顯然，兩類詩歌的創作目的和閱讀對象都是大相徑庭的。

二、技法對比

表面看來，布拉茲特里特的語言清新、洗煉、直截了當。實際上，貌似明晰好懂的詩行卻時常陷阱重重。她對圣經典故的使用無所不在，且常不現其形;詩中隱喻、雙關、反諷等手法頻繁出現。

在《錫德尼挽詩》中，布拉茲特里特不僅模仿了前人的創作題材，更重要的是她還模仿了創作手法，尤其是典故的引用。

Mars and Minerva did in one agree，/Of arms and arts he should a pattern be./Calliope and Terpischore did sing，/Of Poesy， and of music， he was King;/His rhetoric struck Polimnia dead，/His eloquence made Mercury wax red.（Hensley ：201）

在此，布氏大肆頌揚該家喻戶曉的民族英雄，盛贊其高超的寫作技巧和深沉的愛國情懷。引用戰神（Mars）和文藝之神（Minerva）的典故來暗示在戰爭和文藝方面，錫德尼堪稱典范;引用雄辯女神（Calliope）、舞蹈女神（Terpischore）、頌歌女神（Polimnia）、和羅馬主神（Mercury），凸顯其在詩作、藝術和雄辯方面無神能及。

再如，她如此哀悼錫德尼的逝世：

Ah！in his blooming prime death plucked this rose，/Ere he was ripe， his thread cut Atropos. （Hensley ：202）

毫無疑問，她的哀傷是真摯的但是語言是龐雜華麗的。她在同一對偶句中引用了阿特洛波斯命運女神（Atropos）的意象和死亡的擬人化：死亡摘下錫德尼這朵玫瑰，命運砍斷了他的絲線因為他已成熟。在此，她把擬人與多重暗喻進行重疊交織。隨之，在70-75行中，布氏感嘆：

Fain would I shew how he same paths did tread，/But now into such Lab'rinths I am lead，/

With endless turnes， the way I find not out，/How to persist my Muse is more in doubt;/ Which makes me now with？Silvester？confess，/But？Sidney's？Muse can sing his worthiness. Hensley ：202）

表面上，她贊揚錫德尼的作品猶如迷宮，迂回盤繞、錯綜復雜、含義深遠;實則不滿他使用過多的寫作技巧，華而不實、脫離現實。因此在個人挽詩中，布氏改變了這一做法。

I saw the branches lopped the tree now fall，/I stood so nigh， it crushed me down /ithal./ My bruised heart lies sobbing at the root，/ That thou， dear son， hath lost both tree and fruit. （Hensley ：260）

該挽詩采用一以貫之的單意象：樹（tree），并由此衍生相關意象：樹枝（branch）和果實（fruit），分別指代去世的兒媳梅西和去世的孫輩。樹象征了家族繁衍生息的路徑，而樹木凋零、枝葉枯萎的蕭條頓時令人對家人逝世的哀慟感同身受。同樣的情況在其他個人詩歌中也有體現。如《致孩子們》（“In reference to her children”）中，鳥類的隱喻貫穿其中。整首詩由一組隱喻貫穿而成：鳥媽媽、鳥巢、小鳥等。通過大量的比喻性語言，如“孵化”（hatch）、“公雞”（cocks）、“母雞”（hens）、“翅膀”（wing）、“一窩”（brood）、“飛翔”（fly）、“啄食”（peck）、“歌唱”（sing）等，布拉茲特里特把孩子成長和離去的敘述轉化為一個鳥媽媽和一窩小鳥兒的寓言故事，真切描述了母親在孩子長大成人、即將遠行時的那種苦樂參半、糾結復雜的心情。這首詩歌充溢著如山的母愛，那份深切的舐犢之情因樸實真切而震撼人心。（周霄：178）在《詩呈父親》（“To Her Father with Some Verses”）一詩中，詩人表達了對父親養育之恩的感激，并表示要履行義務、償還父親的恩德。詩中運用大量的經濟術語指代“精神責任”這一概念：契約（bond）、債務（debt）、償還（pay/paying/paid/payment）。又如，在《外一首》（“Another”）中，布拉茲特里特連用鹿（loving hind/deer）、鴿子（pesive dove）、胭脂魚（loving mullet）這三種動物比喻，以它們尋求伴侶、忠誠不悔的意象，表達自己“妻在此、夫于彼，無以靠近”的相思之苦。這些隱喻不僅更加統一、簡潔、自然、真摯，而且符合《圣經》這一最虔誠的文本，是貫穿其創作始終的一根主線。因此在這方面，《梅西挽詩》要比《錫德尼挽詩》略勝一籌。

三、結構對比

兩首挽詩的結構各有特點?！睹肺魍煸姟酚扇糠謽嫵桑旱谝徊糠郑詷涞囊庀箨U釋悲慟的緣由;第二部分，敘述親人的離世;詩之最后，詩人得到領悟、自我勸慰：

Cheer up， dear son， thy fainting bleeding heart，/In Him alone that caused all this smart/What though thy strokes full sad and gievous be，/He knows it is the best for thee and me. （Hensley ：261）

該詩可謂一氣呵成、連貫統一。而《錫德尼挽詩》并非如此。通過回憶錫德尼在詩界的盛名，布拉茲特里特反過來成為演說家辯護自己作為公眾詩人的名聲。在接近尾聲處，詩歌的重心從祭引錫德尼轉移至布氏對自己作詩水準和名聲的思索上。

But Sidneys Muse can sing his worthiness. /The Muses aid I craved; they had no will/To give to their detractor any quill/With high disdain， they said they gave no more，/ Since Sidney had exhausted all their store./They took from me the scribbling pen I had， （I to be eased of such a task was glad） （Hensley ：202）

眾繆斯女神接手頌揚錫德尼之詩名，因為她們覺得布拉茲特里特筆法潦草粗陋（scribbling pen），她們不再愿意把寫作之筆（quill）交給詆毀之人（detractor），而布氏也樂得其所得以卸任這一艱巨任務：“還是把錫德尼的盛名歸還于英國名人冊，/讓他的尸骨安身于神圣的圣保羅大教堂。”（Hensley ：203）于是布拉茲特里特成功地把著作權從自身挪移到繆斯身上。該挽詩的最后與其說是總結不如說是繳械投降。至于最后放棄總結的原因，她編造了一個故事：繆斯拿走她的筆、趕她出詩壇，要求她停止。正因為她在結尾處插入這個戲劇化的自我表現，讓整首詩歌結構出現瑕疵。

在個人詩歌中，情況截然不同。全詩結構一以貫之，統一完整。結構最精致連貫的當屬《外一首》。布拉茲特里特連用鹿、鴿子、胭脂魚三種比喻一氣呵成，抒發對丈夫西蒙的思念之情。布氏的眾多個人詩歌都已形成其固定的寫作模式。（Requa：14）請求類詩歌中，布拉茲特里特在詩之最后往往采用“講價式”（if）。如《詠兒子塞繆爾赴英》（“Upon My Son Samuel His Going for England”）：若您別再讓他距我如此遙遠，我將為您縱情頌揚;若不幸我已長眠，我仍將遵從您的神旨。

And if Thou shalt spare me a space/That I again may see his face，/ Then shall I celebrate Thy praise/ And bless Thee fort even all my days./If otherwise I go to rest，/Thy will be done， for that is best./Persuade my heart I shall him see/Forever happified with Thee.（Hensley ：281）

在致謝類詩歌中，布拉茲特里特往往采用“講述事實+感恩贊美”并進式。如《退燒》（“For Deliverance from A Fever”），前24行中，布氏描述了深受疾病糾纏并最終得以救贖的故事，隨后盛贊上帝、表達感激：感謝主拯救我們于水深火熱，我們將永遠將您頌揚。

又如在沉思類詩歌中，如《房舍焚毀記》（“Upon the Burning of Our House”）和《疲倦的朝圣者》（“As Weary Pilgrim”），布拉茲特里特往往采用“事實陳述+心靈感悟+虔誠祈禱”三部曲式?！斗可岱贇в洝返那?0行，敘述了房屋焚毀的場景和她最初的一腔怨艾。21-40行中詩中人回憶起屋舍焚毀前的點點滴滴，雖難掩失落和留戀之情，她仍領悟到“萬物皆虛空”。詩歌的最后部分，布拉茲特里特超脫世俗凡物，轉而向上帝討要眷顧：我的盼望和財富均來自主。

四、結語

經過多方面對比，我們不難發現，布拉茲特里特的公眾詩歌更加一板一眼、嚴格律己;個人詩歌更加熱情奔放、自由抒發。究其原因，在公眾詩歌中，正是因為“遵從”和“模仿”，布氏失去了創作的自由，產生書寫的焦慮。當她的“遵從”和“模仿”逐漸告退、個人風格逐漸顯現時，她的話題自然而然地拓展到個人領域，寫作技巧也更醇熟自由、由心而發。個人詩歌與她的家庭生活是一脈相承的，因而更游刃有余而不需極力辯解?？梢哉f，她的詩歌表面歸順實則涌動著反抗的暗涌。雖然在當時整個圖景中，她僅邁出了一小步，但是在整個文學史上，她已做出巨大突破，是歷史性的一大步。

參考文獻：

[1] Hensley， Jeannine. The Works of Anne Bradstreet [M]. Boston： 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10.

[2] Requa， Kenneth A. Anne Bradstreet's Poetic Voices [J]. Early American Literature， 1974， 9（1）： 3-18.

[3]周霄.安妮·布拉德斯特里特詩歌的母親意象[J].重慶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4，（5）：177-181.

[基金項目：2014年浙江省社會科學界聯合會研究課題成果（2014B042）。]

（作者單位：浙江寧波工程學院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