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過暴風雨的鴿子

華登喜

孤僻老人

永樂街是小鎮上的一條老街,沿河而建,街上最高的房子名叫風雨樓。說是最高,其實只是個四層小樓,已有四五十個年頭了。

謝老頭是風雨樓的老住戶,他孤身一人住在風雨樓頂層閣樓,與一群鴿子為伴,從不與鄰居來往,幾十年來大家相安無事,誰知,最近謝老頭與鄰居的關系突然緊張起來。

原來,前幾天便利店老板唐海軍的兒子小寶發高燒,住進了醫院,醫生問小寶有沒有與禽類接觸,這一問讓唐海軍警覺起來,一了解,醫院首先要排除禽流感,再一問,全世界好多地方的人感染了禽流感,大多是通過雞呀鳥呀來傳播的。唐海軍聽得渾身冒汗,馬上想起了謝老頭飼養的那些鴿子,兒子特別喜歡這些鴿子,每次都會弄些食物喂停留在陽臺上的鴿子。如果這些鴿子患了禽流感,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啊!

唐海軍從醫院回來,把了解到的情況跟鄰居們一說,這下鄰居們都坐不住了,湊在一塊商量好幾次,推舉鄰居劉醫生去跟謝老頭說說,請謝老頭把鴿子關起來,哪知劉醫生硬著頭皮好不容易敲開了謝老頭的家門,剛張口說了鄰居們的想法,謝老頭馬上臉色一沉,說:“我的這些鴿子都是經過特殊訓練的,每天只在兩個固定的地點往返,不會跟其他禽類接觸,更不會把病傳染給人。”

轟走劉醫生后,謝老頭依舊每天早晨放飛鴿子,傍晚時站在陽臺上,迎候這些可愛的生靈歸來。

這天晚上,天下起了大雨,整整下了一夜,到了清早仍沒停,謝老頭起了床,端著一盆鴿食來到鴿籠前,打開鴿籠,突然變得臉色煞白,為啥,他的鴿籠里滿是鴿子尸體,僅有的幾只還在痛苦地抽搐,眼看沒得活了。

謝老頭將幾只仍在抽搐的鴿子裝進一只籠子里,用衣服罩著籠子,急匆匆沖進滂沱大雨,朝獸醫站奔去。

一直到下午,謝老頭才從獸醫站回來,手里捧著一只黑鴿子,不用說,昨天還活蹦亂跳的幾十只鴿子,現在只剩孤零零這一只了。

從這天起,謝老頭更少出門了,鄰居們只能從半夜傳出的咳嗽聲,才知道謝老頭還住在頂層閣樓。

遭遇洪水

沒過多久,老天突然一場接一場不停地下起雨來,鎮外小河河水陡漲,小鎮正好處于小河彎道處,三面被小河包圍著,形勢頓時嚴峻起來。

這天深夜,風雨樓的住戶突然聽到外面傳來轟隆隆的巨響,住在一樓的劉醫生爬起來一看,天哪,迅猛上漲的河水沖垮了防洪堤,奔涌的河水猶如千軍萬馬,朝永樂街直沖過來,首當其沖的,正是風雨樓。

跑出風雨樓已經不可能了,劉醫生沖出自己家門,一家家拼命地擂鄰居家的門,大喊:“河堤決口了,洪水進來了!”鄰居們聽到喊聲,紛紛從家里跑出來,直奔頂層閣樓。

小小的閣樓很快被風雨樓的住戶擠滿了,唐海軍探頭望出去,整個鎮子淹沒在汪洋中,只有風雨樓閣樓還露在水面上,而水位還在上漲,如果不及時通知外面的人來救援,年久失修的風雨樓隨時可能倒塌,所有的人都掏出手機,拼命地撥打電話,卻沒有一個人能撥出去。可惡的天災,竟然能讓手機信號消失。

這時,一直沒做聲的謝老頭輕聲說:“讓小黑試試吧!”。

劉醫生大喜,忙問:“小黑?你是說讓那只鴿子去報信?雨這么大,它能行嗎?”

謝老頭點點頭,說:“它是那群鴿子中最強的,又認路,讓它試試吧。”

唐海軍忍不住問道:“就算小黑能飛出去,它知道落在哪里嗎?萬一落到一個很偏僻的山溝溝,咋辦?”

謝老頭瞪了唐海軍一眼,說:“是你清楚,還是我明白?”

鄰居們紛紛說:“聽謝大爺的,按謝大爺說的辦!”

劉醫生拿出紙筆正要寫,謝老頭卻一把拿過去,寫好字,將紙條包上塑料,細心地綁在黑鴿子的腿上,然后捧著黑鴿子走到陽臺,說:“小黑,人命關天,這回不管風里雨里,你一定要飛到啊!”說完手一松,便見那只黑鴿子撲棱著翅膀,沖進了大雨中。

那只黑鴿子帶走了風雨樓住戶所有的希望,也不知等了多久,突然有個人驚喜地喊道:“快看,燈光!”緊接著,馬達聲也傳了過來,救援的人趕來了。

救援船載著風雨樓住戶剛離開,風雨樓再也經不起洪水的輪番沖擊,又搖晃了幾下,倒在水中……

愛的信使

三天后,這場百年罕見的洪水終于退去了,風雨樓的住戶又回到永樂街,住進臨時安置點,接著,工程隊也開進了永樂街,開始清理街上的廢墟。清理工作進展順利,但到了風雨樓廢墟前,卻遇上一個釘子戶,站在廢墟前,死活不讓動工!這個釘子戶不是別人,正是原先住在風雨樓閣樓的謝老頭。

工程隊經理見謝老頭這個樣子,好不奇怪:只聽說有拆遷釘子戶,怎么清理廢墟也會冒出釘子戶來?他走上前,和顏悅色地對謝老頭說:“大爺,我們清理了廢墟,才能盡快地重建家園,你怎么不讓我們清理?”

謝老頭搖搖頭,說:“你們先把別處的清理了,最后再來清理這里。”

經理朝四周一指,說:“大爺你好好看看,整個永樂街,只剩你這兒沒清理了!”

謝老頭還是搖搖頭,說:“那也不行!你們還得等幾天,等小黑回來了,你們才能動手!。

這時,工程隊的人看不下去了,紛紛指責謝老頭,有個小伙子大聲說:“看你一大把年紀的,怎么這樣不明理?我們好好過來為你們做事,你還推三阻四的!”

就在這時,突然擁進來一群人,圍在謝老頭身邊,打頭的正是唐海軍,他一捋袖子,沖工程隊的人吼道;“你們沖一個老年人撒野算什么好漢?他怎么說,你們就得怎么辦!咋了?誰不服?不服的過來跟我單挑!”

頓時,兩撥人分成了兩派,吵得不可開交。

謝老頭看著圍在身邊幫助自己的鄰居,好生感動,剛說了聲“謝謝”,突然捂著胸口,一頭栽倒在地上,劉醫生一看不好,急忙上前做了緊急處置,帶著幾個年輕人將謝老頭送到醫院。

他們剛離開,天空中突然出現一個黑點,一只黑色的鴿子從遠處飛過來,在風雨樓廢墟上空不停地盤旋,唐海軍的兒子小寶沖著鴿子拼命招手,大叫:“小黑,小黑飛回來了!”

小黑這時也認出了小寶,馬上飛到小寶的手上停下來。唐海軍看到鴿子腿上有個紙條,連忙小心翼翼地抽出來,只見上面寫道——

先龍:

我收到小黑傳來的紙條后,馬上給政府打了電話,后來從電視上看到你們已脫險,就放心了。小黑這次冒著暴風雨飛行,傷了元氣,才在我這里調養了幾天。

我的身體越來越差了,只怕拖不了多久,這樣也好,到了那邊,就再也沒有什么能阻撓我們了。如果真能像你說的那樣,變成兩只相親相愛的鴿子,比翼雙飛,那該多好啊!

淑瓊

唐海軍和鄰居們看完紙條,不禁面面相覷,他們萬萬沒想到,謝老頭的鴿子背后,有如此深情的故事。

經過搶救,謝老頭脫離了危險,看到鄰居們送來的紙條和小黑,竟然微微有些臉紅,輕輕說道:“淑瓊病情很特殊,一直被隔離,先前連電話也沒有,我就訓練這些鴿子為我們傳遞信息,后來雖然有了電話,但每天一大群鴿子飛過來飛過去的,覺得更親切,就像天天見面一樣……”

這時,一旁的唐海軍突然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個嘴巴,直挺挺朝著謝老頭跪下。哭道:“謝大爺,我對不住你,我不該毒死你那些鴿子啊……”

謝老頭輕輕一笑,說:“我早就知道是你千的,好在小黑活下來了……”

(題圖、插圖:田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