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中植下一棵樹

深 藍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很難相信一個樂觀的人也會在一場事故中迷失自我。

劍是我的好朋友,一個生性開朗的人,在沒有發生那次事故之前,我曾認為不論什么樣的事情都不會壓垮他。

劍遭遇了一次鍋爐爆管事故,身上多處燙傷,他在重癥病房里,度過了生命中最難捱的兩個月。出院后,他摔碎了眼前的鏡子,從此不肯跨出家門半步。

我千里迢迢從南京趕回來時,他已經在房間里獨自呆了兩個月。他母親把能勸說他的人幾乎都請遍了,但都無濟于事。是呀,畢竟他才23歲,女朋友還沒有。以后的生活他該怎樣面對?

推門進去,往日的陽光男孩滿臉的傷疤掩不住一臉的憔悴。他抬頭,雙眼無神地望著我,無語淚婆娑。稍后,他擺了擺手,說:“哥,不要勸我。”

“我不勸你,劍,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對嗎?”

他輕輕地點了點頭。

“你看,春天都已經來了,你也不能總呆在家里吧,跟哥出去,就我們兩個,回故鄉找找我們兒時的記憶好不好?”

他答應了。畢竟,我們是穿著開襠褲長大的鐵哥們兒。

車子載著我們兩人很快駛離城區。正是槐花盛開的季節,巷道兩旁,團團簇簇潔白的花朵,像迎風舞動的風鈴,搖出陣陣濃郁的芳香。

“劍,你還記得我們家后面那棵老槐樹嗎?”我問他。

劍點了點頭,不自覺地笑了一下。他一定想起了老槐樹下童年的快樂時光,那時,每到陽春四月,巨大的樹冠華蔭如蓋,素淡的花苞次第開放,滿院流溢著醉人的清香,我們曾一起在樹下捉迷藏,玩過家家的游戲。有一次,貪玩的劍穿著母親剛買的褲子爬到樹上,結果被樹枝撕開了一條大口子,連屁股都露了出來。

“哥,那棵樹不是被雷劈死了嗎?”劍突然開口說話。

“是呀,好多年不回家了,說不定那棵樹被人伐了呢!”我說。

意料之中的事情,走進童年的小院,一陣陣清香撲面而來,濃烈而又執著。抬頭望去,記憶里被風雨摧毀的洋槐樹,竟奇跡般出現在眼前,變得更加枝繁葉茂。劍徑直向前,緩緩地走到槐樹下,把身體貼近樹干,緊緊地擁抱那棵樹。

那一刻,安靜極了。忽一陣清風拂過,雪白柔軟的槐花,落在他的衣襟上。他捏起幾朵放進嘴里,細細地嚼,兩行清淚落了下來。

淚痕很快被風吻干。他側過身來,說:

“哥,給我照張相吧。”我掏出數碼相機,緊張地按了三次快門,才拍下這美好的瞬間。

半個月后,照片洗了出來,我看到,劍倚著老槐樹,目光里閃著堅強,似從靈魂深處射出來。

我把照片寄給劍,半個月后,我收到他的電子郵件。其中,有幾句話是這樣寫的:“哥,謝謝你,謝謝你帶我回到了老家,重新看到了童年的老槐樹。哥,從老槐樹身上,我終于明白了:樹是大自然的智者與強者,人應該像樹一樣活著。哥,我已經走出家門,重新踏上工作崗位,我要像老槐樹一樣,重新煥發我的生機和熱情!”

至此,我那顆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是呀,有多少人在一生中會經歷不幸,但,有多少不幸的人會在心中植下一棵摧不毀的樹?把信念掛上枝頭,把堅強埋進泥土,不管經歷怎樣的風雨,都不忘為人奉獻一縷心香,人這一生,有這么一棵樹,就算再苦再難,又怎能不會從容抵達幸福的彼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