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立
基礎研究是一個“畫圈”概念
■劉 立
什么是基礎研究?如果這是一道考試題,我們應該從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1963年制定的《弗拉斯卡蒂研究與發展調查手冊》(Frascati Manual)、聯合國教科文組織1978年制定的《科學技術統計指南》(這些文件后來不斷有新版本,但基本觀點仍然保持不變)中找標準答案。那就是:

對“基礎研究”的實際理解
基礎研究是指為獲得關于現象和可觀察事實的基本原理及新知識而進行的實驗性和理論性工作,它不以任何專門或特定的應用或使用為目的。基礎研究可以進一步分為純基礎研究和定向 (oriented)基礎研究。純基礎研究是為了推進知識的發展,不考慮長期的經濟效益或社會效益,也不致力于將研究成果應用于實際問題的解決或將研究成果轉移到負責應用該成果的產業部門。定向基礎研究則懷有這樣的期望,生產出廣博的知識基礎,很有可能為人們業已認識到的或所期望的趨勢或未來的問題或可能性提供解決方案。
但是,這個標準答案對科技政策制定者和科學家是沒有約束力的。他們已經走過了“考試”和“唯書”階段,他們不會去死記硬背基礎研究的標準答案,他們對基礎研究有自己獨特的創造性的來自親身實踐的理解和體會。
關于基礎研究,在科學家有多種變種說法,比如純研究、基礎科學、基本研究、純粹基礎研究、絕對純粹研究,理論研究,基礎科學研究,基礎性研究,應用基礎研究等。
英國學者Jane Calvert在1999年3月到2000年3月對美國和英國的一線科學家和科技政策制定者——24位生命科學家和物理學家以及25位科技政策制定者,進行了半結構化的訪談,詢問他們如何界定“基礎研究”。她發現,一線科學家和科技政策制定者在界定基礎研究時,其背后主要有6個方面的標準(和維度)。在受訪者中,有7位用單一標準來界定基礎研究,其余的多用兩個或兩個以上的標準來定義基礎研究。這說明,科學家和政策管理者對基礎研究概念的理解,是豐富多彩的。
在受訪者中,人們最普遍提到的劃分基礎研究與其他類型的研究的標準,是從認識論方面和從意圖方面來界定的。
基礎研究通常被認為是生產某種類型知識的活動。這種類型知識的特性和/或本性,決定了生產這些知識的活動是基礎研究而不是其他類型的研究。這是從認識論方面來界定基礎研究。Calvert在訪談中發現,人們通常用“不可預見性”、“普遍性”、“理論驅動”和”“還原論”(即從本原上對現象作出解釋)來界定基礎研究。
人們通常認為基礎研究是好奇心驅動的研究。即使是同一研究項目,如果出于好奇心之外的目的,那么,該研究也不能劃歸為基礎研究。
從認識論方面來定義基礎研究,與從目的和意圖方面來定義基礎研究,有時是不相容的。比如,如果某項研究的意圖是為了獲得某種最終將導致應用的結果,那么,不管該研究具有怎樣的“基礎性”,一些受訪者認為,該研究也不能劃歸為基礎研究。誠然,按照意圖來界定基礎研究,這里涉及到誰的意圖的問題。研究者的目的與資助者的目的,常常是有區別的;不同的研究者,研究目的也是不同的。一位美國政策管理者說,“某項研究可能對做該研究的研究者來說,是基礎的,但是對資助者來說,則可能是應用性的。所以,這里有一個視角的問題。”盡管存在這些問題,從意圖方面來定義基礎研究,仍然被人們廣泛使用。
有一些受訪者認為,如果某項研究或其結果距離實際應用又很遙遠,這樣的研究是基礎研究。
有些受訪者從某項研究是在哪種類型的研究機構進行做的來界定基礎研究。一位政策制定者以人類基因組研究為例,加以說明:如果該研究是在大學里進行的,那它就是基礎研究;如果是在私人公司里進行的,那它就不是基礎研究。當然這種觀點是有問題的,比如:如果大學研究者在大學實驗室里從事從私人公司那里承接來的合同研究,這種研究是基礎研究還是應用研究就很難說了。在我國,一般認為,國家自然科學基金資助的課題,都屬于基礎研究。
有受訪者認為,如果某項研究其成果是可以公開發表的,這種研究是基礎研究,否則就不是基礎研究。
有3位受訪者按學科性質來定義基礎研究。一位英國科技政策管理者認為,基礎研究只包含天文學、粒子物理和核物理學科。
筆者通過文獻分析以及與我國一線科學家和科技政策者的實際接觸,發現我國基本上也是從上述某個方面或某幾個方面來理解基礎研究。筆者在近期的一次關于基礎研究的課題討論會上,就聽到了這種種說法。
我國對科研的分類和基礎研究曾經有自己的界定。我國20世紀60年代從科學和生產的聯系將研究工作劃分為四類:第一類,基礎研究;第二類,應用基礎研究;第三類,應用研究;第四類,推廣研究。筆者在近期的一次關于基礎研究的課題討論會還聽到一位科學家提到這個分類(他說,個人理解,研發R&D屬于推廣研究。按:大意。個人認為,不能用標準答案去評判這位科學家的理解)。
20世紀80年代,為了進行科技統計,引入了國際上關于R&D和基礎研究的分類和概念。在科學技術要面向經濟建設主戰場和“面向、依靠”科技方針的背景下,我們對國際上基礎研究是否適合中國以及中國應該如何理解基礎研究概念進行了激烈的討論。
20世紀90年代,我國科技政策中引入“基礎性研究”概念取代“基礎研究”概念。在1995年《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加快科學技術進步的決定》中,“基礎研究”僅出現1次,而“基礎性研究”出現了17次,其政策表述為:切實加強基礎性研究。郝柏林院士(2002年)曾尖銳地批評這種現象,他說:“一些自然科學研究機構的領導,提到基礎研究時好像總是心虛理虧。于是想出什么‘應用基礎’、‘基礎性研究’等糊涂概念來避嫌。”
21世紀以來,“基礎性研究”概念在科學政策和領導人的講話中逐漸淡出,回歸到“基礎研究”。我們檢索《國家中長期科學技術發展規劃綱要(2006-2020)》,已經找不到“基礎性研究”這個詞匯,全部用的是“基礎研究”。
《國家中長期科學技術發展規劃綱要》把“基礎研究”界定為以深刻認識自然現象、揭示自然規律,獲取新知識、新原理、新方法和培養高素質創新人才等為基本使命的研究。這仍然是以動機和意圖這種“前端”來界定基礎研究的。
綜上,無論在國際上還是在國內,基礎研究這個概念在科學家和科技政策管理者的實踐中,都是一個具有多義性和彈性邊界的模糊概念。
如果用科學社會學的術語講,基礎研究是一個“畫圈”概念,在一定程度上取決于話語權。
(作者單位:清華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