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作《敬重與惜別——致日本》新書發布會暨媒體見面會上,作家張承志就書中所涉及的問題回答了提問,表達了自己對中日歷史與現實的看法。
張承志說,日本文化的參照系對中國人來說是最近的,也是很重要的,因為日本文化和中國文化難分難解。在歷史的過程中,日本人把中國文化改造成適合他們的類型。譬如孔孟之道在日本的框架中,被日本民族實行了全面的改造,實現了宗教化。比如茶,我們拿起來只是喝,低級的喝是“牛飲”,高級的境界是“品”。日本人卻把它變成茶道。
在明治維新前后,日本走上了一條道路,這條道路對亞洲尤其對中國、朝鮮影響很大。之前日本的幕府時代,還沒有過侵略。明治之后的日本,一方面在發達和騰飛,一方面就開始作為帝國主義,開始了對東方的、亞洲的殖民主義歷史。
張承志說,日本人為什么總要脫亞入歐,有沒有過亞細亞主義?有沒有過對白人殖民主義的抵抗?為什么非要跟著歐美走?為什么在政治上永遠選擇美國做自己的伙伴,而拒絕以中國為主的亞洲?剛才我說日本人不說話,喜歡“腹議”。其實他們也說過,只是我們沒有注意,就是對中國的警惕。因為中國畢竟是一個大國,而且今天已經越來越強大。我們確實有過大國情結、天朝思想這樣根深蒂固的觀念,我們的實踐中和思想中,可能有過對弱小民族、國家的歧視、壓迫和侵略。如果做這樣的思想整理和掃除,能顯示我們是真正有希望的民族。這本書中充斥著這樣的思想。只有這樣的批評,對自己的批評,對自己的批評認真了,日本人才可能重視我們對他們的批評。
張承志對目前流行的大國崛起的說法表達了疑慮。他以日本為例說,日本在明治維新的時候看到,要崛起是可能的,像英倫三島那樣的國家都可以崛起做世界的老大。所以他們當時的目標,第一是琉球,第二是臺灣,第三是朝鮮,第四是滿洲(中國東北),然后是亞洲。結果胃口太大,把肚皮撐破了。大國崛起這個詞本身沒有什么問題,最重要的就是大國崛起背后的思想清理。我們必須面對這樣的問題:對弱小民族的尊重,對他們所有權利的尊重。對弱小國家的尊重,對他人權利的尊重,包括資源在內的權利的尊重。因為當時的殖民主義就是從推銷商品、掠奪資源開始的。
張承志說,大國要有對軍隊和武力的約束。我們已經是一個有核國家,雖然沒有一個人會相信中國會率先使用核武器,但是作為一個核擁有國,有沒有能像日本的廣島長崎被原子彈炸過的人一樣真正地思考核問題?前幾年北京的一張小報上有一篇短文,用非常輕佻的口吻講,美國可能在伊拉克戰爭中使用戰術核武器。似乎使用戰術核武器對中國的記者、媒體和讀者來說只是花邊新聞。不使用核武器乃是人類必須恪守的一個底線,因為使用核武器,和使用冷兵器不是一回事。
張承志還談到他放棄小說寫作的原因。他說,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寫小說了。因為小說必須要以一種虛構的口吻,不管是古典式的還是“洋式”的。我已經沒有虛構的心境。有時候打開小說,虛構的口吻讓人覺得,不了解作者的真心是什么。這可能是我的個性選擇而已。我覺得現在這個時代,是一個雜文和散文的時代。讀者可能都跟我有類似的心境,想直接看到事情的本質是什么,你到底要說什么。我在文章中還表達過:就以虛構為基本手段的小說寫作而言,我自己并不具備充分的才能。確實有一些作家專門能夠虛構,寫得假的跟真的一樣,假的寫得特別有味,但是我不具備這樣的才華。我更希望寫的是散文,有時很短的一個東西,可以容納很大的內容,可以考驗自己的知識,催促自己去學習。讀者閱讀的時候,感受也是直接的。
最后,對于記者對他左派立場的提問,張承志干脆地作答:我就是左派。我不喜歡右派。什么叫左派?左派就是對社會不公正提出批判的人。左派就是要站在廣大的受苦的人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