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真實而又令人回味的故事……
本文作者,亦即文中故事中“兄弟情”的兄長,當年是上海一名返鄉務農的知識青年,小弟則是一位出身“名門”的高干子弟——共和國前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萬里同志的長子,被人們昵稱為“萬老大”的萬伯翱。48年前的一個偶然的機緣,一則“新聞報道”促成了這一對毫無血緣關系且地位懸殊的知識青年相知與相識,歷經48年歲月的磨礪,至今他倆仍是一對心心相印的好兄弟……
往事如煙,歷歷在目……
1962年隆冬的一個深夜,雪花漫天飛舞,告別繁華都市大上海回鄉務農不久的我,偶然在報上看到了一篇名為《市委書記送子務農》的報道。文中介紹說,剛剛高中畢業僅18歲的萬伯翱,1962年9月6日懷揣著萬里寫給河南省委第一書記劉建勛的親筆信,告別家人,只身一人奔赴河南省西華縣黃泛區農場去當農民,參加火熱的生產建設。時任北京市委領導的萬里同志給兒子帶上的是兩本書《論共產黨員的修養》、《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和一個厚厚的筆記本,在扉頁上親筆題了一行字:“一遇動搖,立即堅持”……
萬伯翱身為高干子弟放棄京城優越的生活條件,立志將火紅的青春、滿腔熱血獻給社會主義新農村,可貴的行動、高尚的情操深深打動了我的心,一石激起千重浪,敬仰之情油然而生。當夜,我在油燈下鋪開信箋,向有著共同理想的萬伯翱傾吐自己的心聲……
相識有緣 互勉互勵
我本出生在江蘇農村,卻在上海伯伯家長大成人,在虹口區天潼路374號度過了我金色的童年。1958年夏,在新滬中學初中畢業,懷著一顆獻身祖國航空事業的理想,以優異的成績考取了上海航空工業學校,畢業后到上海航空電器廠參加了工作。
60年代初期,共和國正經歷嚴酷的自然災害,國民經濟處于極端的困難時期,與蘇聯“老大哥”鬧翻后更是雪上加霜。我所在的工廠召開了支農動員大會,號召廣大職工支援農業第一線。此時我正是一名風華正茂的有志青年,我的心情難以平靜,腦海中情不自禁時時浮現出少年時代學過的一篇課文《母親的故事》,還有那位語文老師的一番深情講述:“同學們,今天我們從課文中看到了一位哺育兒女們成長,無私奉獻出自己一生的母親。其實在我們生活中還有著一位全體中華兒女的共同母親,那就是我們偉大的祖國,祖國就是我們同學共同的母親。我們每個同學要明白一個道理:國家的安危和中華兒女緊連在一起,祖國的命運和中華兒女連著心……”
作為祖國的兒女,在母親最危難的時刻能袖手旁觀嗎?經過深思熟慮,終于橫下一條心:替母親分挑重任!
1962年6月15日,我義無反顧地離開了繁華的大上海,離開了環境優雅,設施一流的航空工廠,也和熱戀中的女友最終分了手,奔赴自己的故鄉——江蘇省海門縣志宇村參加農業生產,當時還不滿19周歲。
記得臨走時車間黨支部書記親自送我到十六鋪碼頭,緊緊握住我的雙手,深情地說:“小吳,這次你帶了頭,為國分挑重擔,犧牲個人一切,黨不會忘記你,工廠不會忘記你,有困難盡管來信告知,工廠一定會盡力相助!”我激動地說:“請黨組織放心,我絕不會辜負黨對我的期望,請看我的行動吧!”
我把以上這些經歷寫成一封信,寄給了與我志同道合,青春火花一樣閃亮的萬伯翱。
信發出后,我又為自己的行動感到忐忑不安。畢竟我們素不相識,非親非故,更何況萬伯翱是北京市委領導的兒子,而我卻是一名身住兩間毛竹破草屋,窮得響叮當的回鄉青年,彼此間有著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他能和我建立起真摯的友情嗎?
沒有想到的是,僅過了半個月我就收到了萬伯翱熱情洋溢的回信:
“親愛的錫成兄:你好!請允許我這樣稱呼你,因為你年長我三歲,我就稱你為兄弟吧!我在家中排行是老大,如今我可又多了個兄長,心中很高興!雖然我倆素不相識,但我倆都是共和國的同齡人,都是從大城市去農村務農的知識青年,共同的經歷,共同的志向,無形之中將我倆的心緊連在一起。你能在國家最艱難的時刻,挺身而出,作為祖國的兒女,為母親分挑重擔,放棄上海航空工廠優越的條件,甘心情愿地去農村修地球,我閱了后心中無比感動,這就是我們這一代人的共同理想。更巧合的是我從京城去河南農村務農時父親給了我一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一書,你從上海回鄉務農時同樣工廠黨組織也賜予你該書,看來我倆真的有緣了。讓我倆都以該書中的“保爾”為榜樣,在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中,爭當一名堅強的鋼鐵戰士,讓我倆在同一戰線上,手攜手,互勉互勵,共同進步!……
他在信中還詳細介紹了自己的務農經歷和農場的概況,并寄來了在農場宿舍穿針引線縫補衣服的生活照。讀完來信,我激動不已,心中的歡悅更是難以言喻!自此,有了他的鼓勵,我面對艱苦的生活和困難,信心倍增。
在黨的培養下,我于1964年“五四”青年節加入共青團。伯翱又再次來信鼓勵我:“看到兄長的進步,心中感到無限的欣慰,希兄戒驕戒躁,再接再厲,更上一層樓!”
從此,我們彼此間鴻雁傳書,談理想,談人生,談異地風土人情,成了無話不談、心心相印的好兄弟。
情同手足 一波三折
1965年春,我因勞累過度,突患急性肺炎,高燒持續不退,在醫院里住了整整半個月,出院后仍面黃肌瘦,身體十分虛弱。
重情重義的萬伯翱及時給我來了信,在信中再三叮嚀我:“一定要安心養病,心情要舒心和樂觀,千萬要記住:健康的身體是人生最大的財富,沒有健康,一切喜悅都無從說起!”
良言一句三冬暖。接到伯翱倍感親切的來信,渾身上下特別輕松,飯量比以前也大了許多,半月后就能下地干活。伯翱同時又寄來了他在農場收獲的蜂蜜等滋補品。更令我至今仍忘不了的,是他自己省吃儉用,衣服破了自己縫補,連到縣城辦事都從不舍得乘車前往,是徒步數十余里,平時從不亂花一文錢的他,這次卻慷慨地給我寄來了10元錢!這10元錢,相當于在當時那個苦煎苦熬的歲月里,我風里來雨里去辛辛苦苦干上一整年的“年終分配”(我當年的年終分配結余僅為八元六角二分)!
盡管如此,伯翱心中還是放不下我,在那年夏天去上海的出差途中又特地來海門看望我。
見到思念中的兄弟,身穿一件褪了色的襯衫,下身是蘭紗卡褲子,黃色的解放鞋竟還補著兩個洞。樸實而矯健,寬寬的肩,適中而威武的身材,一張線條分明有個性的國字臉上,洋溢著微笑。天哪,這哪兒是高干子弟,還不是和咱村青年一個樣。頓時兩眼一熱,淚花在眼眶里直打旋兒,動情地說:“伯翱,我的好兄弟,見到你心中好高興啊!”
伯翱到我家仿佛到了自己家似的,臨近中午,忙爭先恐后地和我一起下廚燒菜煮飯。老媽見了忙攔著說:“伯翱侄兒,今天你可是客人,大老遠奔來,一路挺辛苦的,休息一會兒吧!”伯翱笑著說:“伯母,我和錫成是兄弟,都是自己人,我在農場啥活都干過。”說完后,忙著去河邊洗菜,看見水缸里水不多,雙手各拿一只水桶,不一會兒,提了滿滿的一大缸水。
由于當時農村生活極其艱苦,家中實在拿不出像樣的菜,吃的也全是雜糧,那天中午是冬瓜、茄子、長豇豆,全是田里小菜,老媽過意不去跑了幾家農戶才借到幾個雞蛋,炒了一盆蔥花雞蛋,算是招待遠方客人最高待遇吧。盡管粗飯淡菜,兄弟倆吃得津津有味,連湯帶汁喝個精光。
晚上同睡一床,在油燈下天南海北聊了個大半夜,我告訴伯翱:“你父親身居高位,但始終保持平民本色,教子有方。我那晚看完了報道后,心中再也無法平靜下來,心中好感動,所以當晚給你寫了信,信寫完已是后半夜了!”
伯翱平靜地說:“我老爸是雇工出身,我本身是農民的兒子,去農場務農也算是干老本行吧!”又笑著向我說:“你不也是放著好好的航空工廠不干,卻偏偏一心一意要去農村吃那份苦呢!”
盛夏的夜晚,美妙動人,皎潔的月亮,靜悄悄地掛在墨藍色的天空里,繁星閃爍著淡藍色的光。我和伯翱越談越濃,直至月亮西斜,在老媽的多次催促下才各自睡去……
1966年,“文革”風暴來臨。在那個“橫掃”“奪權”的動亂日子里,時任北京市委書記處書記、北京市常務副市長的萬里同志也未能幸免,被打成“劉鄧司令部黑干將”,并于1966年12月4日的深夜,被關進了秦城監獄,一關就是3年。一夜之際,萬伯翱也成了“小黑幫”,在農場被監督勞動,昔日的全國知青典范,眾青年學習的標兵,一下子跌進了深淵!這場“浩劫”也把我和伯翱間的聯系徹底中斷了,兄弟間這一斷竟是整整的20年,從此音訊兩茫茫……
粉碎“四人幫”后,我曾一次又一次地寫信到萬伯翱曾勞動過的園藝場,詢問他的通訊地址,可一次次的努力均以失敗告終。
上天不負苦心人。1985年秋,我無意之中在縣城報刊亭上看到一本雜志上有關萬伯翱的報道,頓時眼中一亮,高興得幾乎跳了起來,通過向編輯老師求助,在中斷20年后漫長的歲月里,我終于又收到了萬伯翱的來信。
錫成兄:
您好!收到你的信真是一言難盡,你整整盼了我20年。你可知道,在我心中也同樣地想了你20年。一樣的思念,一樣的牽掛,這就是隔不斷的兄弟之情。由于在那場“大革命”中農場造反派把我的信件、日記及地址全抄走了,盡管我心中無時無刻惦記著你,可一直卻無法和你取得聯系……1972年春,在農場職工和黨組織的一致推薦下,我考取了河南師范大學外語系,4年后被分配在鄭州高射炮兵學校任翻譯,然后又調至位于京城北苑的炮兵科研所工作。1984年在首都東郊使館區北京武警總隊九支隊任副政委……
見信如見人。伯翱隨信還附了他在北京香山穿著軍裝的一張彩照,是那么威武,相片背后還有“吳兄惠存”的題字。
暖流在全身流動,伯翱一直把我這個農民朋友稱為吳兄、錫成兄,視作為自己的親兄長,真不易啊!
情深似海 恩重如山
我和萬伯翱都格外珍惜這次的友情的復蘇,萬伯翱始終如一地把我視作為知心的朋友。1987年11月18日從河南鄭州給我來信:
錫成兄:
您好,我已于1987年從部隊轉業到地方,在國家體委宣傳司對外聯絡處工作。從信中看到你工作還不錯,很高興。孩子多點生活上就緊了些,有什么困難的話可來信告知……
信中,字字句句傾注著兄弟情誼。
1989年深冬,我帶著全家對伯翱親切問候,對親人間的無限思念踏上北去的列車,伯翱知悉我來北京,特請假來車站接我,由于列車晚點,伯翱在陣陣冬風中焦急地足足等了一個多小時。當我下了火車,步出站門在廣場里終于見到了我牽腸掛肚,日夜思念的好兄弟時,忙放下手中的行李,大步走上前去,不顧一切張開雙臂撲向那久別的親人,緊緊地擁抱著久不分離……
在京期間,伯翱百忙之中請假陪我瀏覽了香山和天壇公園。臨走時又買了火車票親自送到我車站,拉著我說:“小提包中的兩塊面料是捎帶給淑珍的,讓她自己做兩套衣服,本打算買現成的,可不知尺碼,讓她自己做更合身。天氣已轉冷,她體弱多病,里面還有氣喘膏和兩盒西洋參一起帶給她。”
說完后,又指著地上沉甸甸的旅行袋,笑著說:“你身高和我差不多,這包里全是我一次都未穿過的襯衫、羊毛衫、運動服、西服,一年四季應有盡有,也算是我一點心意吧!”說完,又從口袋里掏出一千元現金硬塞在我的手中,說要我“路上用”……
花開花謝,春去秋來。
萬伯翱于2004年從國家體育總局人力資源開發中心主任位置上退了下來,仍不得清閑,常年奔波在國內外,但心中時時牽掛著我。2009年7月22日,他從香港銅鑼灣珀麗酒店給我寄來了特大掛號信。
錫成兄:
我已退休多年,這次和翟處長一起參加兩岸三地(還有其他國家)的國際傳記文學研討會。他給我展示了你的來信和雜志,又看到你文字上的進步,很為你的成績高興!
從信中知悉村委會聘請你擔任專職民事調解員,這很好!希你為鄰里和諧,社會安寧盡心盡力地當好這個“老娘舅”……更令我無比欣慰的是老兄年近古稀仍一如既往地靠近黨組織,最近又參加鎮黨校建黨積極分子培訓班學習,在入黨的道路上又邁出了可喜的一步,希兄努力工作,積極創造條件,早日成為一名光榮的共產黨員!
寄上這兩年專制的賀卡留作紀念吧!
多福多壽!
萬伯翱 2009夏于港
看到信中伯翱對我殷切期望,兄弟間真誠的囑咐,頓時熱血沸騰,心潮澎湃……心中反復默念著:伯翱弟,我將一定銘記著你對我的教誨,一定拿出當年學“保爾”的那股韌勁,盡心盡力地當好一名調解員,做出成績向你匯報!
這,就是一個真實的“萬老大”與一個普通農民間的兄弟情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