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丫踮起腳尖摸月亮

　　1
　　
　　大一那年我過得很沒落。說實話有點衰。仔細算一算，腳受過三次傷，手臂被開水燙過一次，頭發折騰過兩次，一次弄得很波西米亞，一次則很尼姑，皆很雷人。還有就是騎自行車回家剛出發不久就迷路了，最后只得向警察叔叔求助。
　　所以我發誓，大二我要有出息一點，像個美女的樣子。
　　可是，我還是霉得無可救藥。大二剛開始在火車站就被扒了手機。我回到了宿舍后才發現手機已經落入賊手。當時我就號啕大哭，手機是父親送我的生日禮物，掛鏈上還有我的照片和名字。手機就是我的豬豬，我的小寵物。而后倒霉的事情接踵而至，我去打飯，突然發現拖鞋一只紅一只藍，意外之時室友小菊大聲喊道：“唐小米，我的一只拖鞋怎么會在你腳上啊，你不是有腳氣嗎？”食堂這么人山人海的地方，我只好奪路而逃。
　　“傻女有傻福”這句話我愛聽。我去圖書館找漫畫書時，發現門口有人圍觀一張通緝令，我走近一看才發現上面的人居然和我長得一模一樣。我驚異。才看清上面寫著失物招領，是我的豬豬手機，后面還有一個電話號碼。
　　于是沈哲南就這么出現了。他在電話里說帶上身份證和錢，在八教學樓前面見。我在八教學樓前盼星星盼月亮，沈哲南終于出現了，是那種干凈爽朗的男生，笑容很甜。他問你就是手機的失主吧，我在公交車上撿到的。
　　我疑惑，“你怎么知道我是這個學校的學生啊，你就是小偷吧。”
　　 “什么？我是小偷？美女，你別狗咬呂洞賓啊！”
　　“小偷也可以從良啊，也許你看了我手機里的照片，對我動了心所以不忍心下手啊。”
　　他氣得說不出話，臉一陣紅一陣青。
　　“我是開玩笑的，謝謝你啊，大哥。”
　　沈哲南愣住，手機已被我沒收。在我拔腿就要跑時，他扯住了我的衣服，說你這個丫頭不懂知恩圖報啊，你還沒請我吃飯就要溜？
　　我就這樣第一次請男生吃飯，他狠狠地宰了我一百元大鈔。吃飽喝足后他還提出了一個要求，讓我準許他送我回宿舍。到了宿舍門口，我說先生你可以回去了，這里男生止步。他呵呵笑著說，唐小米，你不是問我怎么知道你是我的校友嗎？
　　那你怎么知道的啊？沈哲南給我的答案讓我好幾天沒睡著覺，他說唐小米我很早就認識你了。
　　
　　2
　　
　　唐小米的傻就像唐小米每天必須吃布丁一樣，是一件不容易被改變的事情。為了避免逃學被點名，我采取的辦法是在課堂上呼呼大睡。于是很照顧我的美學老師接連點了我三次名，讓我回答同一個問題。我的答案與正確答案相差十萬八千里。美學老師嚴肅地警告我，期末考試很危險。
　　我失落，睡了一覺起來還失落。于是我撥通了沈哲南的電話，沈哲南說在做實驗，有什么事？我說很急的事，學校門口見啊。沈哲南滿頭大汗地趕來時，我竟有種想撲到他懷里的沖動。但我還是忍住了。
　　他問出什么事了？我說今兒上課嚴重丟臉，沈哲南你得請我吃布丁。啊！一個響亮的嘆詞從他嗓子里發出來。他一氣之下給我買了五個布丁讓我抱著。我發財了。他問我還失落嗎？我說讓我想想。他說唐小米你是大爺。
　　一個星期下來，我吃掉的布丁比飯多。沈哲南投降了，他聽到布丁這兩個字腿就發顫。為了安慰他，我決定請他看一次電影。
　　出了電影院，沈哲南宣布此后唐小米再約他看電影就把自己打暈。他說他沒見過從電影一開始就哭到電影結束的女生，丟人丟得這么徹頭徹尾。
　　此后有一段時間，沈哲南說自己很忙，請勿打擾。我后來才知道，沈哲南在和一個女生約會。他帶著她去買布丁，出來時恰好被我撞到。我很禮貌地跟沈哲南打了個招呼，我說同學在這里也能遇見你啊。之后，我沒有買布丁就落荒而逃。那段時間我就一個人吃布丁，一個人在電影院邊吃布丁邊哭。
　　沒出息就沒出息吧。好運氣都在我十六歲以前花完了。
　　于是那天提著開水壺從食堂回來的路上，突然聽到一聲巨響，然后是腳火燒般的疼。低頭一看才知道水壺破裂，左腳背通紅。當時我就哭了，也管不了什么淑女形象了。旁邊的女生趕緊來扶我，一邊說，同學你怎么了，怎么提著水壺往墻上撞。
　　我撥通了沈哲南的電話，我哭著說沈哲南這次不是喊狼來了，我的腳出血了。沈哲南騎著他的電動摩托風馳電掣般趕到時，我再次哭得七零八落。
　　
　　3
　　
　　我光榮負傷了，腳被纏上了厚厚的繃帶。醫生說我最好找一根拐杖，盡量少走路。沈哲南就當了我半個月的拐杖，他背我去教室，背我回來。他會跑很遠給我買來布丁，然后很憐憫地看著我吃完。
　　沈哲南送給我一個新的水壺，他說唐小米你再打爛的話我就服你。為了感謝他的救命之恩，我決定答應他的任何要求。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沈哲南竟然讓我給他寫一封感謝信，還要求寄給他。
　　我將感謝信寫好，投進郵箱。我在信的最后問了一個問題：你以前真的見過我嗎？
　　可是沈哲南一直沒有給我回信，只是說收到信了，讓我保重鳳體。他大四了，要為前途奔波一下，不像我一樣是閑人。
　　我不再去常去的小店買布丁，因為我怕見到沈哲南和別的女生吃著布丁有說有笑的樣子。我參加了三個社團，課余還研究地圖、圍棋、書法。我決心將智商提高一點，以維護美女應有的形象。
　　偶爾沈哲南會來找我，他說丫頭我請你吃布丁吧。見到沈哲南，我所謂的美女形象一掃而盡，完全亂了方寸。我說好啊，如果上級同意，我明年便組織一個布丁協會。沈哲南當場吐血。
　　我把一些小卡片遞給沈哲南看，我說沈兄你看，有人給我寫情書喲。每張卡片上都寫著：唐小米，我仰慕你已久，交個朋友吧，今晚八點昨日咖啡廳見。我把這些卡片遞給沈哲南看，沈哲南撇撇嘴，問我去赴約了嗎。我搖搖頭，但表示下次有可能會去的。
　　回去后發現沈哲南的QQ簽名換成了：惹誰都不要惹唐小米。
　　我問他什么意思啊，他說是國家機密，不能輕易告訴一般人。我開始嚴重失眠，常常深夜起來等人聊天，喝很濃的茶來解困。
　　沈哲南說我的熊貓眼很可愛，這是贊揚還是打擊呢？我問沈哲南，他故意笑得很怪異。沈哲南發短信問我，有沒有去赴約啊。我說去了，但是沒見著人。沈哲南提醒我，小心人販子啊，聽說現在的人販子改騙大學生了，把她們拐到鳥不拉屎的地方當老婆。
　　我說要是我被拐了，你會去解救我不？他說算了，救出來要浪費錢買布丁哄你。我說我不理你了，沈哲南你鐵石心腸。
　　
　　4
　　
　　沈哲南說找到工作了，即將離開學校去南方。我的開水壺再次破裂，但沒有傷到手或腳。只是頭發再次被我折騰，這次被我染成白色。同學們紛紛用動物園看猩猩的眼神看我。沈哲南說請我吃飯，是最后的晚餐了。
　　當我出現在餐廳時，他驚叫起來。他說唐小米你干什么啊，出家人都比你好看。我說這叫做白發三千丈你懂嗎？沈哲南無語。
　　那可能是我們吃過的最安靜的一頓飯，從頭到尾只有筷子在碗上敲出的叮當聲。我本想感動沈哲南一把，感謝他這一年來對我從頭到腳的照顧。可是，喉嚨里一直有飯卡著咽不下吐不出。
　　我好像吃得比較多，到最后要走時才發現壞了，肚子很滿，幾乎走不動了。我們吃到夜幕降臨，沈哲南提議去吃布丁。我揮揮手說今兒不吃了，舌頭疼。沈哲南不解，怎么會舌頭疼呢，又不是吃火鍋。
　　我沒告訴他。我是咬疼的。
　　沈哲南是第二天離開的，我醒來的時候，手機里靜靜躺著沈哲南的短信，他說唐小米，你保重啊，哥哥遠走高飛了，等升官發財了一定回來看你。手機從床上滑落。
　　
　　我拖著重重的行李回家，路上我曾經有一個不負責任的念頭：丟掉行李，換一張去南方的車票，去大膽地愛一個叫沈哲南的人。于是那天我沒趕上火車，我在候車廳看著檢票的人群豪邁地通過，直到關上檢票窗口。但我終究沒有做出那樣的壯舉。我哭喪著臉，買了下一列火車的車票，乖乖地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我是想勇敢地走到沈哲南面前，告訴他一個秘密：那個曾經在兩年里每個星期給他回信的人，不是唐小米本人，而是唐小米的妹妹唐小丫。她十六歲那年，和姐姐去旅游，遭遇車禍，結果姐姐當場死亡，而她患了輕微腦震蕩。姐姐死后，唐小丫就接替了姐姐，以姐姐的字跡和語氣每周給一個叫沈哲南的筆友回信。
　　那個叫唐小丫的女孩，其實在姐姐的一次次描述里，早已喜歡上了沈哲南。高三那年，她給沈哲南寫了最后一封信，她告訴他，從此不要再聯系了。因為，她覺得自己只是個替身。
　　當她考上大學后，她就讓別人稱她為唐小米。而明知沈哲南就在身邊，她卻完全失去了尋找他的勇氣。
　　
　　5
　　
　　這就是唐小米的身世。沈哲南不知道，我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就認出他了。因為他給姐姐寄過照片。然而，我明白沈哲南心里喜歡的那個女孩，不是唐小丫，而是唐小米。所以我一直在自己設的圈套里，辛苦地轉圈。
　　沈哲南走后的兩年里，沒有再與我聯系。直到大四那年，我收到一封從武漢寄來的信，熟悉的字跡，拆開，署名沈哲南。我看著沈哲南三個字，差點從樓梯上摔下去。
　　沈哲南在信里說，所有的事情他都知道了。他畢業后就去了姐姐的學校。他還說他曾以為我就是唐小米，但從我的反應和寫信的字跡看，又完全是另一個人。在與我一年的交往中，確認了我不是唐小米。
　　但是他說他一見到我的那刻就喜歡上了我。他還說唐小丫啊，你知道嗎，那些卡片是我寫的，但你從不去赴約。我在昨日咖啡廳一天天等你，想跟你講我跟唐小米的故事，想告訴你我一開始就喜歡上了一個喜歡吃布丁的女孩。他說他這兩年一直給我發短信，只是用了一個陌生號碼，但我卻無動于衷。
　　沈哲南不知道，他走的那天，我曾打的飛奔到火車站，我在人群里到處尋找他的身影。就在我失落地回到宿舍時，才發現手機再次從口袋里走失。而這次，沒有人再貼出一張失物招領，幫我把手機找回來。
　　收到沈哲南信的第二個星期，我將重重的行李寄回家，毫不猶豫地買了一張往南的車票。我曾問沈哲南，踮起腳尖，能摸到月亮嗎？沈哲南的答案是，能的，一定能。
　　責編/畢春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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