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時下,春節剛過,沿海經濟發達地區再次出現了“民工荒”。一些企業招不到農民工,以至于開始向政府求援。這種現象透示了兩大利好消息:一是中國經濟復蘇的跡象;二是農民工就業形勢較為樂觀。有媒體報道,在內地的一些勞務大省,農民工們成批奔赴沿海地區。一些政府部門甚至在車站碼頭舉行盛大的儀式歡送家鄉的農民遠去他鄉打工??吹竭@種情境,我們可能會簡單地認為:農民工的春天到了。
我認為,這只是一個表象而已。理由:—是中國經濟向好,并不意味著農民工的就業形勢、工作待遇問題會得到根本性的改善。中國經濟增長的一個重要前提條件是:“人口紅利”。中國廉價的勞動力資源支撐了企業的利潤空間,也支撐了中國經濟持續增長。在經濟結構沒有得到實質性轉變的情況下,指望提高勞動力價格,顯然是不大可能的。二是這種緊缺也是暫時性的。在中國什么都可能緊缺,唯獨農民工不會緊缺。在中國這樣的農村勞動力絕對性過剩的國家,“民工荒”是一個偽問題。三是這種表面的繁榮掩蓋著這樣的現實:中國農民工默默地為中國經濟發展作出貢獻,但他們并沒有分享到相應的經濟發展成果,這從農民工工資增長的蝸牛速度即可說明。而且,農民工的權利問題隨著中國發展進程的推進,變得越來越突出。有人提出,“民工荒”是“權利荒”,雖然有一點危言聳聽,但不是沒有道理。
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中,對公民的權利表述,既包括農民,更包括農民工。同樣屬于中國公民,但農民乃至農民工的權利處境與城市居民相比較,卻存在著極大差異。
這種權利處境的差異,是歷史造成的,也是制度造成的。1949年以后的城鄉二元社會,形成了“兩個麻袋裝兩袋馬鈴薯”的社會結構,這種畸形的社會結構是以身份歧視為基礎的,而且以固化的制度形式,把這種不平等凝固下來。后來的改革開放,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這種結構性的不平衡,松動了板結的二元社會結構。經過幾十年的改革,雖然說這種二元結構沒有得到根本性的改變,但畢竟農民有了一定的自主空間,至少農民可以在空間上流動起來。農民工即是中國社會從封閉的身份社會向開放的市場化社會轉型的產物。
漸進式的改革路徑決定了中國告別二元社會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當代中國城市化進程雖在加快,但還不可能在短短幾十年里消化掉八億農民,這就決定了中國農民問題是一個長期的問題。新加坡國立大學東亞研究所所長鄭永年認為,中國現在的趨向實質上是在把目前的二元社會轉變成“三元社會”,即在現有城鄉差異之上再附加一個非工非農的社會群體,就是農民工的制度化。而這個“三元社會”要比過去的二元社會還要難以治理。
客觀地說,農民工如今的生存處境與過去相比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從積極的角度看,農民工現象是社會進步的表現。相對于1949年以后的二元社會而言,農民工現今所擁有的,真的好了很多。相對此前的絕對貧困而言,如今中國農民的貧困,則是一種相對貧困,不是生存層面上的貧困,而是發展層面上的相對貧困。
不過,這種發展層面的相對貧困,解決的難度更大,制度成本也更高。如今的農民工問題,進入了新的階段。這個階段的核心問題是要解決農民工的權利貧困問題。這些權利主要包括:一是自由流動與自由遷徙的權利。二是政治參與權,即農民工在城市具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具有參政議政的權利。三是勞動的權利。四是公平就業的權利。五是社會保障權利。六是子女教育與自身接受培訓的權利。七是表達權。另外,還有一個重要權利,是農民工對土地的使用和處置權利。
從目前的農民工處境來看,上述農民工權利問題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善。比如,自由流動與自由遷徙的權利,得到了極大改善。戶籍問題在不少地方有了松動,越來越多的農民工在城市中安居立業,乃至成為真正的城市居民。值得關注的是,近幾年在全國“兩會”上,有了一些農民工代表的身影和聲音,這說明農民工的政治參與權得到了良好的改善?!秳趧雍贤ā返某雠_,對維護農民工的勞動權益有了進一步的保障。有媒體報道,沈陽市還成立了全國首個“農民工”工會,開始利用農民工自己的組織來維護農民工權益。有的農民工還被選為工會委員及工會領導。一些地方政府對農民工進行免費技術培訓,提升他們進入城市的能力。這些都在說明,農民工的權利和權益是在不斷增進。
但是,上述改善和增進,還只是局部性的。這種改變,與農民工日益增長的權利訴求比起來,還顯得滯后。農民工的權利完善由于人多面廣,地區差異很大,因而,操作起來十分緩慢。加之,在發展過程中,又出現了很多新
6eb7cc69343f767774e9ef777c7aec04f5e25b43a527342d3a5dbd5aed838843的問題。舊債未清,新債又至,變本加厲,積重難返。目前,農民工在權利貧困方面所面臨的突出問題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土地問題。近年農民土地糾紛不斷。隨著城市化的推進,城市與農村爭地矛盾越來越突出?,F有的農村土地制度并沒有真正明確農村土地主體權限邊界。農村是農民工的大后方,在這大后方,最令農民工牽掛的即是土地和留守的妻兒、老人。人、地分離,帶來了很多問題。關鍵是農民工處理土地的權利沒有得到實質性的保障。這就造成了在土地糾紛中農民的弱勢地位。二是戶籍問題。在不少城市,戶籍限制有了松動,特別是中小城市,已經接納了農民工。但在一些沿海發達地區,特別是像北京、上海、廣州等一線城市,接納農民工的門檻仍然很高。三是就業、失業問題。農民工在就業、失業方面所面臨的權利問題越來越突出。農民工討薪難,已成為眾所周知的現實。農民工因討薪而鋌而走險的悲劇時有發生。農民工的失業問題更是習以為常。農民工在城市沒有失業保障。失業后,家鄉的土地就成了托護他們的最后防線。四是子女教育問題。身處城市環境中的農民工,對權利歧視感受甚深的還有子女教育問題。城市的教育資源本來就很緊張,農民工的子女再要分享城市的教育資源,機會非常稀少。加之,中國的教育本來就問題叢生,致使農民工子女教育問題解決難度極大。第五是農民工有權享受養老、醫療、失業、生育、工傷等保險和各種社會福利。第六是農民工的表達權。農民工幾乎沒什么表達權可言,也沒有表達的能力,他們是“沉默的大多數”。即便我們在“兩會”上難得見到幾位農民工代表的身影,他們的聲音更是十分微弱。而大眾傳媒對農民工的關注也頗為吝嗇,除非農民工走投無路,上演極端的“行為藝術”,才能刺激媒體麻木的職業興趣,吸引到媒體的眼球。因此,農民工的表達權利在短期內無法得到切實的保障。
值得關注的是第二代、第三代農民工問題。新一代的農民工群體,即是農民工權利貧困的典型樣本。第一代農民工為中國經濟社會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而這貢獻準確地說是以犧牲他們的應有權利為代價的。其中最令人揪心的代價,就是犧牲了第二代農民工的未來。第二代、第三代農民工中,有很多人跟隨他們的父母在城市長大,但他們并沒有得到與城市中孩子同等的教育機會和資源,城市的發展與繁榮似乎與他們無關。等到第二代、第三代農民工長大后,他們仍然重復著父輩的命運。他們雖然在城市長大,但城市并不能真正接納他們,而他們又很難融入農村。他們成為典型的無根的一代,漂泊于城市和鄉村之間,成為一群典型的問題群體。今年中央一號文件開始關注第二代、第三代農民工問題,這是一個可喜的信號。但要真正解決這個問題,尚需要系統的制度建設。
此前,在農民工的生存問題成為緊迫問題的時候,談論權利貧困問題可能是奢侈的事情。如今,在農民工基本解決了生存問題,而發展問題成為他們當前頭等大事的時候,權利貧困問題就成為一個突出的問題了。而且,伴隨著中國社會發展,權利貧困,將越來越成為制約農民工發展的制度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