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對于發展低碳城市而言,組織部長可能比環保局長更重要。如果組織部領導的考核標準是GDP,就不會有低碳經濟,不會有科學發展觀,不會有又好又快
“世博會城市最佳實踐區是個富礦,我們做城市管理的政府人員,從中學習的東西太多了。”學城市規劃出身的上海長寧區建設和交通委員會副主任沈群慧告訴本刊。
5月中旬上海市委書記俞正聲發表電視講話,號召上海領導干部參觀世博會特別是城市最佳實踐區,認真學習各國城市管理經驗。上海市、區各級黨政領導干部一批批前往城市最佳實踐區觀摩,了解體現各城市“巧實力”的做法。
城市發展的目的是什么?從世博園出來,官員們常常這樣叩問,“為了居住在這里的人,還是為了工業文明的成果?”
“寬闊的馬路,老人還沒走過去,就被堵在中間,這不是人性化的城市。”“我們的很多城市,都很夸張、很宏偉,證明自己大而擠小他人,這不是讓人感覺溫暖的城市。”上海閔行區委書記孫潮說,世博會讓官員們看到的是“很多點點滴滴的,人類理智的不動聲色的可持續發展行為”。
在這些官員眼里,城市最佳實踐區帶給他們的無異于一場觀念碰撞的頭腦風暴。
城市發展不是給過路人看的
“我們的城市發展很多時候還是搞形象工程,那些領導看不到的地方不去重視,最近南方雨災大城市都會淹,說明沒有做好防汛工程,在鋪設電線、水管等地下管道過程中,城市‘拉鏈現象’還很常見,說明沒有做好地下基礎設施。”沈群慧說。
“城市發展不是給過路人看的,而是為了生活在這里的老百姓。”世博城市最佳實踐區總策劃師、同濟大學城市規劃系主任唐子來說。
位于城鄉結合部的閔行區經歷了一場快速城市化的過程,最近幾年的上海反對建磁懸浮散步事件、倒樓事件,正是這場疾行城市化運動中的極端寫照。
閔行當家人孫潮進行過深刻反思,“這些事件的發生有必然因素,不能一味找原因為自己推卸責任。我們應當做的,就是在合法的尺度內,尊重和維護老百姓的利益。”
什么樣的城市才是更美好的城市?城市最佳實踐區案例館俯首可拾的細節便是答案。
在巴塞羅那案例館,十多年的舊區改造成功與否,評判標準不是建了多少雄偉的廣場和高樓。“十多年來,這里人口增加,人們的健康水平和人均壽命都得到了提高。”巴塞羅那舊城改造項目辦公室主任XavierVallsSerra說。
馬德里案例館,在城市交通規劃中留出大塊區域作為行人步行通道,充分強調人是城市中的核心角色。“一個處處以居民需要為衡量尺度的全球化大都市”、“把城市歸還給它真正的主人翁”,馬德里案例館展板上的這兩句話,讓很多觀博的官員駐足思考。
“以人為本”的理念,也已成為上海下一步城市建設的行動準則。2.6平方公里的外灘金融聚集帶是黃浦區“十二五”的重點建設區域。“我們將通過立體的連廊步道系統,將樓和樓、樓和公園、軌交之間連接起來。地下空間也一次性全部連通,避免以往樓宇建設各挖各的,連接不暢的局面。”黃浦區區長周偉告訴本刊。
正在建設的國家級重點工程大虹橋綜合交通樞紐,也將在交通上考慮地鐵、自行車、步行等多種功能的便捷。“普通人的感受是政府始終應該考慮的,如果能夠做到這一點,城市會以生命力、以活躍度來回報。”孫潮說。
讓窮人住得體面
對寸土寸金的上海中心城區而言,開發建設既要能改善百姓的居住條件,又要保護好城市文脈。在這一點上,擁有外灘萬國建筑、城隍廟等老上海風貌的黃浦區,在巴塞羅那案例館找到了共鳴。
“巴塞羅那館我參觀了三次,每次都能發現新的價值:老城
KOdO/IAR7qOci/kjS4odX9z7Qqlk8mzPRrHv4z5LT1Y=區開發要避免大拆大建,也要避免對老建筑看死盯牢;舊城改造要將居民的生活條件改善作為重要原則。”周偉對本刊說。
舊區改造牽扯到諸多民生問題。改造之后房價上升,低收入人群住房問題如何解決?“在原居住區域稍遠的地方,我們建設了低成本的社會住房,有租有賣,售價約為市場均價的一半,老百姓還可以生活在原來的區域。”Xavier Valls Serra對本刊說。
上海經過舊城改造,“原住民”還能繼續生活在原來的區域嗎?答案是令人沮喪的。
中心城區拆遷的地塊,完全交由市場運作,新建房價格遠遠超出原住居民的承受能力。“內環說英語,中環說普通話,外環說上海話”,這句坊間流傳甚廣的段子,形象地描述了舊城改造帶來的社會結構分化。
城市最佳實踐區的馬德里竹屋、倫敦零碳館的原型都是社會保障住房,“這是一個理念的創新,實質上是在告訴人們,政府如何在住房保障方面下工夫,讓中低收入人群住得也很體面、有尊嚴。”唐子來說。
上海新建成的經濟適用房、動遷安置房基地在浦東三林、康橋等外環附近,與所有郊區建設的住宅基地一樣,對居民而言,交通不夠便利,商業氛圍沒有形成,而當地居民每日往返市區,又對城市交通形成新的壓力。
上海市住房保障和房屋管理局局長劉海生告訴本刊,“大型居住社區有一個成熟期,政府會想辦法通過政策優惠及鼓勵措施,讓超市、公交公司、醫院這些國企做些貢獻,為住宅基地的百姓安居做好配套服務。”
劉海生很推崇馬德里案例館的很多做法,“他們對保障性住房的創新和精細設計,低碳技術的應用,混合居住的配建方式和管理機制,都值得我們借鑒。近期我們正在和馬德里市相關部門研究雙方在這一領域合作的可能性。”
公共政策體制、機制、費制三結合
“學習最佳實踐區,不能僅僅停留在學低碳技術,更重要的是學機制。”唐子來說。城市管理是為了實現公共利益,政府執行公共利益的時候,必須兼顧百姓個人利益,只有這樣公共政策才能有效推行。
巴塞羅那的舊城改造模式與中國有個共同特點,即由政府主導,企業市場化運營。當地政府與私人企業共同成立合資公司,資金60%來自公共資本,40%米自私人企業,私人企業在具體運營中也有出謀劃策的權利。
“企業的收益從改造中獲取,譬如某塊地區建酒店,土地賣給酒店獲得收益;或者投資商務樓,通過租賃獲得租金。政府給企業承諾一定比例的保底利潤,如果運營得好,私人企業拿到的也更多。”Xavier Vails Serra說。
但與國內不同的是,巴塞羅那對私企合作伙伴的選擇很講究,合資的企業都是沒有房地產開發業務的企業,避免了私人企業借公共利益之名謀取不當利益。
臺北的垃圾回收案例是機制創新的一個典型,給很多官員留下深刻印象。“好的機制,加上堅持不懈,用了10年臺北做到了垃圾不落地,垃圾減量67%。”上海市環保局局長張全對此感觸很深。
在世博會召開之前,張全跟隨上海市市長韓正前去臺北考察,垃圾回收也是其中重要的考察項目。“我問過那些家庭主婦,你們為什么愿意做垃圾分類。她們告訴我,以前沒分類,每個月每戶垃圾處理要花大約150元新臺幣,現在垃圾分類回收,只要花50元新臺幣。”
臺北的垃圾回收核,心政策是隨袋征收,確立污染物在價排放原則,老百姓付費購買6種不同尺寸的專用垃圾袋,垃圾多就要買更多袋子,這一招促使垃圾減量。垃圾袋又分不同顏色,如綠色表示不可回收垃圾,可回收垃圾又分塑膠制品、舊衣服、廚余等10多種,如不分類會被罰款。
“大力宣傳,持之以恒,堅持公共政策體制、機制、費制三種手段相結合是臺北‘垃圾不落地’的秘訣。”張全說。
沈群慧還清楚地記得,1999年她還在長寧區規劃局工作的時候,專門請阮儀三等專家對新華路幾處老洋房建筑群做過一套歷史建筑保護方案。“方案非常好,但因為沒有好的運營機制,沒有推行下去,非常可惜。”
而世博會澳門德成按案例,在唐子來眼里,正是歷史建筑保護機制創新的典型。
德成按原是1917年建成的一個當鋪,因為產權私有,屋子的主人無力整修,常年破敗不堪。澳門特區政府為了保護歷史建筑,政府出錢,私人業主不交產權,而是拿出產權,交第三方貿易協會來策劃運營。改造后的德成按一樓是澳門典當業博物館,二樓是金庸作品博物館,三樓是澳門茶文化博物館。
政府為了公共利益,出錢保護了歷史文脈,私人業主也覺得光宗耀祖,還有租金收入,第三方也從運營中得了收益,三個利益主體權責利益很分明。
反觀上海,歷史建筑絕大多數為國有產權,由各區屬國企代行管理權,保護模式都是以市場置換的方式將私人業主遷出,修繕改造之后,由同一家國企按市場價出租給企業辦公,或成為高級會所。運營中政府會給予國企一定的財政補貼。
雖然也是政府主導加市場運作,但將房屋原主人一概搬遷的方式以及政府和地方國企之間操作不透明等問題,遭到不少行業專家的詬病。
要低碳發展,組織部長可能比環保局長更重要
低碳可持續發展是官員們一致認可的發展觀念。“未來上海的發展要從單純要求企業減排向人人減碳的方向轉變,向低碳生產和低碳生活方式并重轉型。”張全說。
劉海生告訴本刊,“‘十二五’建設中,上海將在保障性住房中擴大低碳技術的應用試點,并逐漸推廣住宅產業化。新技術的應用,一定要政府投入資金予以支持,政府除了承擔一定造價之外,產業標準、施工規范的制定也要同步進行。”
上海各區都有類似想法,嘉定準備在嘉定新城支持開發商做試點,推廣節能建筑;閔行準備在公共建筑上推廣節能建筑,黃浦區準備在樓宇中引入“合同能源管理”,并且拿出節能減排資金扶持發展合同能源管理公司。
雖然有種種規劃,但在唐子來看來,“我們的低碳發展還處在‘秀’的階段,政府要的是政績,企業要的是賣點。”
交通運輸工具的碳排放,是造成全球氣候變暖的主要原因之一。丹麥奧登賽案例提供了一個低碳化的實際操作模型:奧登賽市中心26%的人使用自行車出行,50%原來用汽車出行的市民改用自行車出行。
在歐洲許多城市,自行車的回歸已被列為“國家計劃”來推廣。我們的鄰居韓國也提出了“2010自行車推廣計劃”,當地有關部門將在商業娛樂場所開辟專門的自行車停車場,今年內還將修建178公里的城市生活型專用自行車道。
上海一直在推廣公共交通的名義下頂著壓力堅持車牌拍賣、限制小汽車購買等做法,閔行區自行車免費租賃的試點也初戰告捷,但以上種種不能改變汽車作為上海六大支柱產業之一的事實。
要GDP增長,還是要可持續發展?仍然是需要不斷追問的命題。
“要低碳可持續發展,我認為體制最重要,體制中人最重要,也就是領導干部最重要。對于發展低碳城市而言,組織部長可能比環保局長更重要。如果組織部領導的考核標準是GDP,就不會有低碳經濟,不會有科學發展觀,不會有‘又好又快’。”唐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