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黃昏,這是時間的設(shè)定,讓情緒到達可以安放的場景。
或者只是為了給自己騰出回憶可以居住的面積,好讓時間在這一刻停下來,讓我開始牽掛。
你在哪里顯然不重要,哪里都是你的去處。你的獨舞,除了花蕊、露珠、平靜的海面、夕陽下的街道……還有那每一種開合不定的心情與深不可測的目光。
即使退到一座內(nèi)心的舞臺,你仍然璀璨得只剩下孤獨。奇譎、冷艷、銳利、柔軟……只知道把自己裝滿,滿得讓翅膀超載,讓你的文字不堪重負。
然后再把自己掏空,空得只有孤獨。你終于孤獨得讓我需要想你。
而我想你,只能在一個地點,那就是作為父親的位置。既然曾經(jīng)的愛與呵護,不足以圓滿你的一生。
現(xiàn)在,這個位置的情感,需要成長的只有牽掛。
二
讓我們的關(guān)系從追憶開始吧!孩子。
有人說,你的起源是從我的一根肋骨開始。也有人說,你是巨蟒牙齒種植出來的青果。而我寧可相信,你是我曾經(jīng)被閃電劈開的另一半,或者你我都是泥土的后裔。
其實,你我一樣,都是水火相遇時,那一瞬間的閃電濺起的一片呢喃的聲響,都是露珠與花香相遇后的果實。
而我必須先于你到來。那是春色初露的時節(jié),你從葉芽到達蓓蕾只經(jīng)歷了我懷抱里的一個晝夜。那只是我的一縷輕輕地裹著你的體溫,卻也弄醒了蜂蝶與河流的冬眠。
作為父親,我當(dāng)然需要趕在你的到來之前,讓這里漫延的大水,松開抱緊大地的手臂,回到河床,朝著大海的方向。然后讓這里的植物,各自履行糧食與藥用的職能。
也許僅此還不夠,我還需要擴張性別的幅員拓展大地,為了讓你用花朵奔跑時,擁有一路更為寬敞的家園。
三
孩子,你的整個少女時代,父親只希望你記住那些美好的。
不怕你笑話,父親的牽掛一直如影隨形。在你的表情深處、心情深處,任何一道漣漪都會伸出扯不斷的繩索,捆住時間的呼吸。
進入這樣的季節(jié),誰也阻止不了河流在一場又一場的雨水里裸露豐滿,誰也遮掩不住月色的細膩與潔白、柔潤與芳香。
在這時區(qū)分肉體的還是精神的是沒有意義的。那條逐漸清晰的曲線,還有那座堆積花粉的花房,除了羞澀還堅守著少女的溫度,你的美麗懸于一線。
可不,已經(jīng)黃昏了,這是鳥兒回家的時間,燈火就等在窗口準(zhǔn)備夜晚的出場。孩子,在沾上草葉里潛伏的露珠之前,你是否已經(jīng)收藏好自己的花瓣?
別忘了把公園的湖畔還給夜色,并隨手抖抖那些落在衣裙上的蟲鳴的碎片。
你出門時的那個家,等著你回來。
四
而你已經(jīng)長大了,孩子,你的夜晚不屬于父親一個人。
父親的呵護不足以養(yǎng)活你一生的紅顏,而你的姿色也需要可以裝得下的院落。父親只能由著一朵花的性子,任其掏出自己的全部嬌艷,盛開在搖曳的目光里。
詩人周慶榮一定會這樣說:曉風(fēng)殘月的渡口,那些默默站著的楊柳都只是楊柳,不是某個女子的身影;落日山前,滿山的紅葉就是紅葉,不會流出離人眼中的血。
然而,盡管如此,父親究竟該怎樣才能阻止?
沉魚者不再漂泊,落雁者不再離鄉(xiāng),閉月者不再為帝王的荒淫贖罪,羞花者不再長成利劍,握在政治陰謀的手中……
宋詞與元曲能否不再落淚?
難道父親真的無法阻止那些美的無辜?
多少年之后,潯陽江頭的夜晚,一位詩人捎來信息,說你只透露家鄉(xiāng)的半邊面容,青絲猶存,風(fēng)韻不再。一曲歌罷,雙腮奔走著江水。
屈指一算,你的出走已經(jīng)千年;而秦淮河畔,那一闋后庭花香還沒有完全凋落,那些隔江的唱腔,還在千年之后的水面隱隱約約漂浮。
五
誰可以阻止那些霓虹挑逗夜色?繁華的鬧市何時不再有女兒賣藝、出售青春?
孩子,父親的這一生,本來是為你的美麗來埋單的。
卻為何你的一生被一粒紅塵壓碎?
人們習(xí)慣了把責(zé)任推給你那與生俱來的水的秉性,宿命里只有薄過一張紙的紅顏。可是,他們以什么掩蓋那些更為重要的事實?
——當(dāng)你懷抱積攢了半生的夢想,還有剩余半生的期待一心一意回家,卻在回家的途中把整個路途輸給了關(guān)于家的謊言。
這一切除了承認男人作為父親的失職!
那么,孩子,請你告訴我,父親該用什么才能從夜色里贖回你的歡顏?事到如今,僅僅牽掛是不夠的,盡管父親的牽掛從不說謊。
盡管目送過你出走的那個家,在一根白發(fā)里已經(jīng)衰老了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