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彎處有足夠的空間。
他仍在拉琴。
他,不是他。略瘦,琴音也清瘦而銳利。
回音共鳴甚佳,琴聲穿過流水的人群,邂逅茜紅的相思,在旋律的顛簸起伏中,解索物質的貧困。
更換了無數個“他”,更換了時代,在上落的流聲中凝固。
他,不是他。
陳舊而良好的衣料質地,臟兮兮地歪扣的褪色的領結。他酗酒。
他搖搖晃晃幾乎站不住,但搖晃中手指卻依然靈動,弓弦沉穩有力地闡述帕克尼尼。酒精燒壞了大腦,卻使靈魂如火上狂舞的精靈,從軀殼化蝶而飛。拉錯的音符成為一連串創造的變調。
又一個“他”,是抵抗運動的小伙子,貝雷帽皺皺巴巴,琴弓吱吱呀呀。人們在戰栗的弦上聽見爆炸聲,知道法蘭西決不會死亡。
以后的“他”,曾出現過未來的大師,只是今天的過客無人識得,因此他的臉和琴,有飄泊者的鄉愁和頹廢。
今天地鐵拐角的賣藝者是華裔,是她,不是他。
車來車往。世界匆匆趕路。
她是休止符。
靜美在時間深處。
弓法和指法都無可挑剔。當候車大廳的回旋,轉換成舞臺中心。
她覺得內心的傷痛并沒有痊愈。
她僅僅是一個休止符,是上帝的手指沒有按到弦上的瞬間。
白云曲
劉虔
一
我常常沉迷于大地多彩的姿色:
我喜歡群山高揚著頭顱,江水奔流在峽谷。
喜歡曠野有寶石一樣的花卉。
喜歡沙漠上的駝隊負起最沉重的開拓。
而那林中的薔薇、池上的綠荷,會使我想起少女的笑靨和秋波……
二
但是,一當我把目光悻悻地移越于大地的美色之上并且專注于遠方天際的時候,我的心竟被另一種單純而含蓄的美陶醉了:
那是藍天里的一朵朵白云。
猶如春水拍擊著堤岸,旗幟激濺出火焰,我立刻感受到一股覺醒的沖動!
啊,藍天里游蕩著的白云,絕不是人們常常嗤之以鼻的那些流浪者的萍蹤:虛空、清冷,像一首首被淚水浸濕了的悲歌。
不,這不是白云的真容。
白云的心地也是很美的呀!
它們巡行于天,飄飛自如,倒像嬌嗔的仙女饋贈給人間的一方方香帕。也許,它們曾被用來拂拭過難以平慰的人間的煩惱,承受過遠比天上的歡情更為熾熱的塵世的歡愉,并且為那些因失望而蒙上陰翳的倦眼映照出生活的綠蔭和歷史的前景。
要不,它們怎么都是那樣潔白潔白的呢?!
三
而且,我更驚異于它們柔情的高邈。
真的,宇宙間再沒有什么能比它們那依依裊裊的姿影更為纏綿悱惻的了:似煙、似紗、似雪、似玉。軟潤的溫馨里,顫動著力的韻律;縱使狂風和雷霆時時殘忍地把它們撕裂揉碎,化為鳥有;但是,一遇:陽光的照耀,和風的親撫,藍天的映襯,它們便又能復活自己潔白無瑕的真容。因為它們是泥土的女兒,從泥土的懷抱里,它們不息地蒸騰上升,躬身于大地,用無言的默守告白自己的信約,又以雨絲的潤澤同母親交談,送去的都是一片依戀的深情。它們的生涯,就是對泥土的記憶:山野落花在那白色的火焰里燃燒。心頭時時縈繞著秋菰和楓葉的氣息。
當腳手架在大地廢墟上鋪砌殿堂的時候,滿天晚霞便是它們祝賀的旗語……
四
悠悠白云,曾經向人間透露過多少奇妙的明天,喚起人們對于彼岸的凝思和渴望啊!而許多人類思想的奇葩,也正是從白云的飄飛中獲取了一次又一次綺麗的啟迪!從古代女蝸煉石補天,到今日星際遠航;從莊子吟唱《逍遙游》,到毛澤東“問訊吳剛”……哪一顆思想的種子,不是在它們的覆蓋下萌發生機的?!雖然,它們只能像夢幻一樣,委蛇周旋于大地之上,但它們總是能夠度過時間的蹂躪和世俗的詭計:一千年、一萬年過去了,它們依然是潔白潔白的白云啊——
因為,它們與大地同在;
它們是大地所寄寓的幻想的帆篷。
而生活還將不斷地告訴你:幻想的云霓,會有多么永恒和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