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雖然路途漫長且充滿波折,當中國企業家們重新拾起傳統商業倫理,并且從商業的角度長期關注社會問題之后,他們可能尋找到一條新的關于“社會企業家”的成長之路
2006年,美國作家戴維#8226;伯恩斯坦(David Bornstein)的《如何改變世界》風靡一時,與當時中國商界紛紛開始強調企業社會責任的風氣,共同匯成了一股尋找中國“社會企業家”的浪潮。這一年的年終總結中,《商務周刊》將“共容責任”列為“十大商業主題”之一。正是身處這樣的洪流,我們發現了中國第一代企業家為自我救贖而做出的努力。在身心疲憊中實現了自己最初人生夢想之后,他們開始重新思考“人活著究竟是為什么”以及“什么是幸福”這樣最基本而又最本質的哲學“天問”。這促成了2007年第11期封面故事《企業家的“第二人生”》。正如文章開篇中寫的那樣:“我們向來自中國工商業界的讀者們講述這些故事,是因為我們這個社會必須由我們自己保衛。由‘商業企業家’轉型而來的‘社會企業家’,正在一個更大的社會范疇內履行自己的職責。” 能夠捐錢的企業家不少,但能夠捐錢又捐出自己的企業家卻不多。幸運的是,當時我們就找到了5位。更為幸運的是,現在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和他們站在了一起。三年之跡 三年來,以奧康集團董事長名字命名的“王振滔慈善基金會”已經走過了貴州、湖北、安徽、四川、重慶、浙江等地,聯合當地的團委部門,進行了13站愛心接力活動,幫助3000多名貧困學子進入高校繼續深造。 “很多時候,我對大學畢業生的就業前景感到擔憂,現在的房價這么高,他們根本就買不起,那么他們就會有疑問,讀這么多書到底有什么用,所以干脆就不讀書了。這樣的話,這個社會就完了。”王振滔對《商務周刊》說,“我做這個基金會就是希望更多的人能用知識改變自己的命運。”更讓他自豪的是基金會所期待的“薪火相傳”已成為現實:“無論是選擇資助自己學生的溫州大學人文學院輔導員麻法全,延后攻讀碩士選擇去重慶巫山縣義務支教一年的經剛,還是定期去敬老院做義工、去農民子弟學校支教的湖州師范學院大四學生黃海豐,他們都用實際行動踐行著作為一名王振滔慈善基金會愛心接力手所擔負的責任。” 三年來,和原紐約銀行中國區總經理龔天益和方太集團創始人茅理翔一樣樂于走上校園講壇的企業家難以計數。繼《管理千千結》和《家業長青》等5本企業管理著作后,茅理翔正在撰寫一本名為《傳承》的新書,純粹講“富二代”的接班問題。值得一提的是,茅理翔17歲的外孫聯合他的“富三代”朋友一起成立了未來企業家社會責任聯盟。茅理翔透露說,今年春節前,這個聯盟用自己的零用錢、壓歲錢等買了圖書和學習用品,去云南貧困地區的一所小學進行了一場捐贈。最近,聯盟還策劃了一個關于低碳經濟的活動。 三年來,雖然湯世生的職位從宏源證券董事長變成了方正集團高級副總裁,但名為“抗戰”的網站(www.8years.net)一直保持著旺盛的生命力。在8年抗戰中犧牲的先烈名字和戰場資料不斷增加,每個月都有網友在網站上進行祭奠活動。 同樣在這三年里,全國工商聯并購公會會長王巍的辦公室從北京光華長安大廈搬到了華貿中心。與前四位專注于某一個公益方向的企業家不同,王巍這三年有了新動作:2008年創辦《資本交易》雜志和亞洲商學院;今年6月9日,他籌備了近兩年的中國金融博物館在天津具有百年歷史的金融街開業。 亞洲商學院定位為專注于資本運作、金融操作及全球管理技能培訓的學校,課程時間均為短期。在王巍看來,中國目前最需要的不是培養高端人才,而是對大量中低端金融從業人員的培訓,短期培訓也有利于這些金融人才的不斷提升。“知識是在不斷更新的。他們畢業一段時間后,需要繼續進行充電時可以再參加后面的培訓課程,如此循環。”他說。 目前,亞洲商學院已經設立了中國新金融研究中心、全球并購研究中心、中國外匯與黃金研究中心和全球商業發展中心四個研究中心,《資本交易》雜志也被納入商學院旗下。經過前兩年的預熱之后,今年亞洲商學院將加快發展步伐。 對于這個見證中國金融市場發展的資深人士來說,其“第二人生”里的最新故事是籌建中國金融博物館。“我從小就喜歡上博物館,后來每次出差,都會去當地的博物館參觀。但我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做一個博物館。”2008年10月,王巍在紐約出差時看到了美國金融博物館。這個成立于1988年的博物館是美國唯一獨立的公共博物館,重要館藏包括華爾街早期照片、美國鋼鐵公司債券、喬治華盛頓的債券和標準石油公司股票等等。“那種模式是中國所沒有的。我就想,我為什么不做一個呢?”他說。 中國金融博物館從2009年1月2日開始投入建設,原定于當年6月完成。但到了2009年5月份,當時選擇的地址被改作他用,這意味著幾百萬元的投入全部付之流水。沮喪過后,王巍只好再找新地方,困難又出現了——直到今年5月4日,樓里的租戶才全部搬走。早已待命多時的團隊立即進駐,邊拆邊建,不到一個月時間就完成了博物館的裝修工作。5月中旬,王巍又發現,他們還沒有準備給開業嘉賓的禮品。于是,一本名為《博物館里說金融》的口袋書只花了22天就“新鮮出爐”。 “我以為第二人生,其實是為求生之外的,是求趣的人生。”王巍說,“我盡量把人生的各種性格都展示出來。” 與王巍談起這些話題,最常從他口里蹦出來的詞就是“好玩兒”。從并購公會到亞洲商學院再到中國金融博物館,這些平臺對于中國金融行業進程的影響不言而喻。事實上,在這些采訪中,企業家們都不是高高在上的道德家形象,他們的每一個公益舉動,來源于自己的親身經歷、喜好或者人生感悟,這些舉動與某種社會需求相適應,給人們帶來正面影響,才會為社會所接受,進而持續下去。 從這個層面來說,“獨善其身”和“兼濟天下”從來就在中國人的精神追求中并駕齊驅。心理學研究發現,就個體而言,金錢與快樂之間存在一定的關系,但這種關系類似于一條拋物線。當手中擁有的金錢達到一定數量后,金錢的積累對快樂的關系將越來越不明顯,這時候,“施”比“受”給人帶來的快樂感遠遠要多。 “好玩兒”是王巍能夠克服建立博物館過程中重重困難的源動力之一。要知道,當他為建立這個博物館召集第一次會議時,受邀而來的十幾個業界朋友只有兩個沒笑——后來這兩個朋友告訴王巍,當時沒笑只是因為不想叫他太難堪。 王振滔也認為,企業家參與公益活動并不意味著他們有多么高尚。“商人最開始是在創造財富,后來就要去分配財富。分配財富有很多種形式,你搭建平臺讓別人來發揮是一種財富分配,做慈善也是分配財富的一種。我們的財富取之于社會,最后要用之于社會。” 他計劃在未來全神貫注做好兩件事:一是把奧康規劃好,進一步做強現有產業,而不是做大;二是把王振滔慈善基金會運作好,讓愛心傳遞更廣,使更多需要幫助的人獲得幫助,并喚起更多的人參與慈善事業。 “對前者,我將擇機放手,全身隱退,讓位于賢能;對后者,我會窮其一生,直至故去。”王振滔說,“人的一生,年輕時候應該做加法,多嘗試多積累經驗,到成熟和年老的時候就應該做減法了,淡泊以明志。”東西方倫理的相遇和碰撞 我們對于這些企業家的贊揚,來自于他們給這個社會所帶來的進步意義。經濟學家吳敬璉認為,企業家對于如何經營企業有很多積累起來的經驗和智能,懂得如何降低成本、提高效率、解決問題,同時把有限的力量放在最有效的地方,所以由企業家來開展非營利的公益與慈善社會活動,天生具有優勢。英國記者伊恩#8226;布蘭德尼(Ian Bradley)在其《有信仰的資本》一書中,選擇了10位有代表性的社會企業家,他們的共同特征是:勤勉工作,簡單生活,有著開明的自由主義信條和虔誠的基督新教倫理價值觀,熱心地對待員工,晚年熱衷于慈善事業。德國社會學家馬克斯#8226;韋伯(Max Weber)在《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中進一步指出,西方的資本主義精神在很大程度源于中世紀末新教的崛起,在加爾文教派“預定論”威懾下,新教徒把做好世俗職業工作視為自己已被上帝預先選擇獲救的確證,形成在世俗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增加上帝榮耀的“天職觀”。近代資本主義的發展正以這種精神為支撐。 當下的中國與那個時代頗為相似:一方面是經濟高速發展,社會階層急劇分化,矛盾沖突有所增加;另一方面是商業發展逐漸成熟,企業和公眾都越來越關注商業道德和企業公民責任。中國的社會企業家同樣對于這個轉軌中的社會意義重大,雖然眼下數量上還遠遠不夠壯大。 時至今日,當企業家的慈善行為變成一種責任和義務之后,公眾對此已經超越了原來的簡單要求,予以更多的評判和揣測。2008年和2010年,汶川地震和玉樹地震兩個災難再度刺激了中國慈善事業的飛速發展。但無論是2008年萬科董事長王石的“捐款門”事件,還是今年福耀玻璃董事長曹德旺的捐股風波,以及有著“中國首善”之稱的陳光標的“裸捐”計劃,在得到不少贊揚的同時也引來一些懷疑,從中都可見端倪。 針對企業家是否必須拿錢做慈善的話題,人民網進行過一次調查。結論顯示,選擇“應該,為社會做貢獻”的網友占調查總數的65.2%,選擇“平淡,本該如此”的網友有24.3%,表示“擔憂,影響企業發展”的網友只有5.5%。 公益行動讓王振滔頭上多了不少光環,也讓外界對其毀譽參半。不管是“長于營銷策劃”還是“愛作秀”的評價,都是在質疑其公益行為背后的利益取向。對此他自己很是坦然:“中國的慈善制度、環境還沒有非常完善,大家的認知不是很成熟,所以有些人覺得是富人在作秀或者施舍。我一直認為,做好企業和做好慈善是企業家的雙重責任,我們不僅要消滅貧困,更要消滅偏見。所謂和而不同,這應該是慈善家的最高境界,目的是相同的,只不過采取的路徑相異罷了。” 在王振滔看來,中國慈善事業還處在初級發展階段,沒有形成系統、長期的機制,主要是伴隨大災難而來的捐助。“其實要發展公益慈善,必須形成較強的公益慈善的社會壓力。”他說,“這是一種社會道德的壓力,必須發自于全社會,才能形成社會影響力。當然這種壓力不能只作為負面的譴責,更為重要的是正面的弘揚。接下來的10年,除了商業界的慈善人士,民間慈善事業將會更完善、更發達。” 就在今年9月份,由世界首富比爾#8226;蓋茨攜手股神沃倫#8226;巴菲特發起的“巴比”慈善晚宴曾引發了一場關于“裸捐”的口水仗。部分中國企業家響應“裸捐”的同時,也有企業家認為,中國現在更重要的是創造更多的財富,談慈善很需要,但大談慈善為時尚早。以至于有人戲稱,這場晚宴是西方的“財富捐贈承諾”,與中國文化中樂善好施但“財不外露”的傳統相遇和對撞。 盡管現代意義上的社會企業家才見雛形,但中國的企業家們在獲得財富自由后轉而追求社會價值,完全可以從中國傳統倫理中找到思想根源。伴隨了中國幾千年社會歷史進程的儒家思想以“仁義”為核心。孔子首先提出“己立立人,己達達人”,謀求天下大同之世,孟子進而引申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思想。秉承這一傳統,北宋思想家張載發出了“民胞物與”的呼吁,主張“立必俱立,知必周知,愛必兼愛,成不獨成”。中國傳統的義利觀則強調在私利性的基礎上兼顧公利性,甚至倡導“君子之以公義勝私欲也”。從這個意義上說,如同西方商業倫理和宗教傳統對西方企業家的影響那樣,建立于中國傳統價值判斷上的企業家公益行為,自有其行為邏輯,也不能完全用西方企業家行為標準予以衡量。 今年4月胡潤研究院發布的《2010胡潤慈善榜》,100位上榜慈善家平均捐贈金額達2.3億元,占其個人財富的6%。此前的1月份,同樣由胡潤研究院發表的《2009中國千萬富豪生活方式與品牌傾向報告》顯示,2009年,中國企業家們認為承擔社會責任的最好方式依次是:納稅、環保、慈善捐款、維護職工權益、提高就業率、引領行業等方式。 雖然路途漫長且充滿波折,當中國企業家們重新拾起傳統商業倫理,并且從商業的角度長期關注社會問題之后,他們可能會尋找到一條新的關于“社會企業家”的成長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