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給一家出版社攢一本關于中國發展低碳經濟的書。為了外宣的需要,我挖空心思尋找關于這個主題的正面信息,比如中國各級政府為完成節能減排目標而出臺的一系列嚴格的政策和措施。顯然,中國不僅是高調而明確的給出了節能減排的承諾,更表現出了巨大的決心,可以說,中國這場運動比任何發達國家在工業化階段為了保護生態環境所做出的努力力度都要大。
早在“十一五”計劃綱要中,中國就確定了一個強制推行的五年期目標,即到2010年,單位國內生產總值的能源消費強度要比2005年降低20%,主要污染物排放總量減少10%。過去5年中,中國政府為此采取了各種嚴厲的手段和措施,但即將結束的“十一五”顯然難以取得滿意的結果。2010年是“十一五”計劃的最后一年,要達到最初的設定目標,今年GDP能耗需要再下降5%以上。這不是一個容易達到的任務。而且更令決策層擔心的是,今年一季度,在去年基數較低的基礎上,由于高耗能產品需求旺盛,高耗能行業快速增長,一些落后產能死灰復燃,能源需求大幅增加,全國有12個地區的單位GDP能耗上升。這無疑給本已艱難的減排工作增添了更大的難度系數。
為此,國務院總理溫家寶不得不專門召開國務院常務會議,商討如何實現目標,還在全國節能減排工作電視電話會議上說了狠話:“要采取鐵的手腕淘汰落后產能。”國務院下發了一個比以往更為嚴厲的文件,明確將節能減排任務納入政績考核,實行嚴格的問責制。
往往這個時候,我們會習慣于批評地方政府對于政策的消解和抵觸,以及各級地方政府為追求地方利益而置全局利益于不顧。但任何不合理的現象之所以存在,都有其合理的邏輯。經濟學家吳敬璉講過一個故事。2000年的一天,他受邀參加了一場由北京中關村企業家俱樂部組織的北京市產業發展問題研討會,會后吳敬璉和一位企業家就討論的結果向北京市一位領導人匯報時,該領導問,北京中關村搞了這么多年,名聲也很響亮,但是產值和稅收都上不去,這個問題該怎么解決?當時吳敬璉也沒有成熟的想法,后來他知道,北京市對于這道難題最終的思路是大力發展加工制造業。這位經濟學家專門在他的一本著作里寫到了這個例子,他后來還注意到,21世紀初,中國出現了一股用巨額資本和資源投入力求本地經濟進入“重化工業化時代”的潮流,北京市并不是個例。為此,他在幾年前就提醒,要小心“霍夫曼陷阱”,即要避免先行發達工業他國家投資驅動的早期增長模式可能給中國帶來的嚴重社會后果。
不能否認,有些地方政府在發展模式上的目光短淺,但我們知道,就智力和能力而言,他們中的很多都是這個社會的精英,對于經濟如何發展,他們懂得并不比經濟學家少;而就經濟人理論而言,他們做出的每一個決策都是基于現實的政治經濟和文化背景下的理性選擇。
我一位在北方某縣擔任常務副縣長的朋友曾告訴我,最近幾年一直倡導的綠色GDP為何成為一句空話,原因在于,一方面,目前的發展階段,中國還找不到一條道路,既滿足發展又能兼顧生態;另一方面,官員上升通道并未發生改變,所以各地仍舊在投資拉動的大潮中被裹挾著前進,并幾乎一致選擇能給地方快速帶來收益但卻高污染、高耗能的大工業項目,在這個過程中,大家都是被動者,也都是推動者。
當我們站在外面時,批評總是容易的,但簡單的批評于事無補。而一旦我們更深刻地了解更多的因果,就會發現,我們面對的現實世界并不是我們坐在辦公室里想象的那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