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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酒缸軼聞

2010-12-31 00:00:00厲春蛟
陽光 2010年7期

天近黃昏,酒館里已人聲鼎沸,熱氣騰騰。七八只大酒缸邊都坐了酒客,紅漆缸蓋上擺放著煮毛豆角、爛蠶豆、炸螞蚱(蝗蟲)之類的酒肴兒。酒客們據缸而飲,喝著聊著,什么里巷故事、市井傳聞、楊小樓的猴戲、凈街王的評書、哪個宅門里鬧鬼、誰誰的姨太太跟人跑了等等。借著點酒勁兒,云山霧海地這么一侃,說的,聽的,再插上兩句,在當年,這就是個樂子。老北京人嘛,講究個閑情逸致。這種酒館叫大酒缸。

這是民國廿六年(1937)七月初,七七事變后一天的事。

酒館里有劃拳的,也有喝悶酒的,但窮聊的居多。中間那一桌(缸)聊的聲音大,且有點兒怒目沖冠式:

日本鬼子這是要大干啦!又是飛機掃射,又是坦克車攻城,死了多少人哪!

現在可說是哪,二十九軍怎么茬兒?跟他干哪,大刀片兒嘁嚓咔嚓……

這一陣子日本鬼子常在城外鬧騰,先是在豐臺蘆溝橋一帶打靶演習,現在玩了真的,一千多鬼子圍了宛平城,一天一夜炮聲沒斷,今天中午永定門關廂,一架日本飛機又打死打傷了許多菜農和關廂的居民。飛機飛走之后,又開來了坦克車,又是一陣機槍掃射,這就是今天晌午發生的事。自然成為茶館酒肆的熱門話題。

卓五爺來了。卓五爺熟人多,許多酒客站起來招呼:喲,五爺,您可老沒來了!五爺你這邊坐!卓五爺連連拱手陪笑:張爺、李爺、茍掌柜、牛老板……一陣寒喧。

這酒館地點好,街南住著很多梨園行人,街北是琉璃廠的古玩商、書販,泡大酒缸的人不少。而卓五爺是著名的琴票(拉胡琴的票友),又是詩書名流和古玩收藏家,在這里遇見些熟人,自是很自然的事。酒館丁掌柜是個瘦老頭兒,山西人,卻說得一口地道的京白,他也和卓五爺說道:您可真是老沒來啦!卓五爺說:天熱,就懶得出來了。又鄭重地問:李洪爺還來嗎?掌柜的立即明白了,卓五爺是來會紅凈名角李洪聲的,忙說:來。洪爺這幾天沒戲,待會兒準到。說著,親自陪五爺找了座位,伙計便問要點什么?卓五爺說:先來二兩酒,菜呢,剛在門口要了蛤蜊和炸鐵雀(麻雀),你再來碟香椿豆兒吧,等洪爺來了再說。原來大酒缸不僅窮聊瞎侃特有意思,而店門外也有一景:白天總得有幾份兒賣各種酒肴兒的車子,到了傍晚,餛飩、鍋貼、豆腐腦、蔥爆羊肉全上來了。香味兒順風飄老遠,聞兩鼻子饞涎欲滴。酒肴兒也各具特色。除了爆羊肉,價格都很便宜。一碟煮田螺或炸小蝦,也不過三大枚(銅元),大約相當于現時的兩三毛錢。這附近又有開明、中和、慶樂等戲園子,和八大胡同的妓院,全夠上了。

到了夜晚,大酒缸門前一片燈火,能熬到深夜十一二點,直到戲園子散戲,侍候完最后一撥兒聽戲的和唱戲的吃完夜宵才能散。當下伙計答應著,將要走,五爺又把他叫住,問:還是醉貓背的酒嗎?伙計說:沒錯,您哪。旁邊一位客人也問道:醉貓今兒怎么還沒到?伙計說:可是呢,早就該回來啦。那位說:城外凈是日本鬼子,永定門今兒晌午可就打死了幾十口子!別再出什么事吧。伙計嘆息一聲搖搖頭走了。

醉貓原是打更的更夫,那時候北平城里講究喝南路燒酒,就是黃村、大興、長辛店一帶燒鍋(酒廠)產的酒。可是各個燒鍋燒的酒品質不一且不穩定,醉貓不僅嗜酒如命,也能品嘗酒的優劣,能說出個一二三來,大酒缸便雇用他去背酒。有一天他起五更出城去黃村背酒,天亮時到了燒鍋,進門先品嘗,這天的酒真好,頭撈兒的二鍋頭,濃香誘人,咂一口味兒醇厚,再咂么咂么還挺有后勁。他十分欣喜,難得遇上這么好的酒。他真不愧是個酒鬼,嘗了一碗又一碗。燒鍋有規矩,背酒的人嘗酒,可以任意喝,不算錢,喝多少都行。醉貓怕醉到半道上,趕緊灌了兩簍酒,給了錢背酒上路,走出了沒十里地,胃里燒起來了,口渴難挨,見道旁田地里有一農民老漢鋤地,地邊上放著一個水罐子,他忙走到地頭上,放下酒簍,向老漢討口水喝,老漢哪能不叫他喝,他端起水罐咕嘟咕嘟就是好幾大口,一罐子水就喝下四分之一去。還不解渴,端起來又是一大氣兒,胃里仍然燒得厲害,便又喝,連喝幾次,把老漢的一罐子水全喝光了,心里這才好受些。他放下水罐,身子一歪就在地邊上睡著了。等他醒來,睜眼一看,天已傍黑了。老漢抽著煙袋坐在一旁守著他。酒簍還在旁邊放著。他明白過來了,是老漢的一罐子涼水救了他一命。他爬起來給老漢磕了個頭,還堅持著給老漢罐了一罐子酒。這故事流傳開來,都知道他背的酒好,竟有特意來品嘗醉貓背來的酒的。故顧客對醉貓的遲歸,都十分關心。

這時候,一位喝酒的人說:醉貓的品酒也算得上是個絕活。這要擱在外國,得是個品酒師啦。

有一位酒客說:嘿,我還見過一位賣酒的絕活兒,四牌樓底下有家南酒店……

一位插話說:南酒店是賣花雕黃酒的。

沒錯兒。那店里垛著一層層的黃酒壇子,全是南方來的。這花雕講究是年代越陳越好。這酒雖是一撥兒運來的,可也不一定都是一個時期窖的酒,那店里一個老頭兒會聽聲兒,兩手抱起酒壇子‘咣當’,響聲當當兒的,再掂掂壇子原酒只剩下半壇子了,必是陳年好酒。這還不算絕,去年幾壇子酒壞了,不能再賣,那老頭便把廚房捅火的大通條燒紅,往壇子里一插,刺啦一聲,再泥封好,幾壇子酒如法炮制,到年關時一開壇,嘿,您猜怎么著?

怎么著了?

全變成醋啦,這香,裝瓶往各大宅門送,大受歡迎。

一位感慨地說:咱們北京城,什么能人都有。

卓五爺卻知道這故事,笑笑說:這醋我嘗著了,確實香,香得那么醇厚,沒地方買去。

那位得意地說:怎么樣,我沒瞎說吧。

這時鄰桌(缸)的一位說:我也見過一位能人,不過這小子不大地道。

好幾位都停下酒碗,扭著頭聽下文。

那位接著聊:有家花兒店,甭說地方啦,花店旁邊是家照相館。

一位插話說:噢——護國寺……

那位忙說:不是,咱們不提地方。照相館的內掌柜的三十多歲,長得漂亮,大眼睛,瓜子臉,凸著兩只大奶子,白白凈凈的,真是人見人愛。有個綽號叫花蝴蝶。大約著是他男人不行。每天傍晚她都在門口賣呆兒,街口熱鬧哇,人來人往的。花店里有個伙計也三十多了,惦記上這女人了,可是這小子其貌不揚,他就想點子。可巧,這天送花盆的車子上有幾把夜壺,這小子來了主意,跟那送花盆的說:這個夜壺太小,你叫窯上給燒個嘴大的長著點來一個。送花盆的說:這個還小?那小子說:不信是不是,告訴你說,能挺著這夜壺在屋里轉三圈兒!賣花盆的見旁邊站著個女人,忙說:行了,行了,下回給你帶一個來。

他們說著那夜壺,那女人果然注意上他了,眼睛就上上下下的一個勁兒瞟他。嘿,沒三天就勾搭上了。這小子床上還真有功夫,把那女人給弄暈了,您猜怎么著,竟然跟著他跑了,跑到鄉下去了。

幾位都聽愣了,說:放著北京城不待,到鄉下去,她能過得慣嗎?

那位說:就說是呢,我估摸著,那女人拐走了倆錢,沒準兒在城里悶兒著哪,可也有人說在豐臺看見她了。

豐臺那片兒正鬧騰哪,她可去了個好地方。

忽然,西邊酒座上高聲地劃起拳來:

哥倆好呀!

七個巧呀。

全來到——

喝酒,喝酒。

卓五爺吃著煮蛤蜊炸鐵雀,慢慢地呷口酒等著李洪聲。就聽到不遠桌上有人說:北京人愛甩大爺脾氣,這不新鮮,可是您聽說過要飯的也甩大爺脾氣的嗎?新鮮吧?

都要了飯了,還甩大爺脾氣?一位說。

那位接著說道:有位四爺……

姓什么?

甭問姓什么。這位四爺,吃喝嫖賭抽,把家當折騰光了,沿街要飯。要飯都是在人家門口喊,心好的老爺太太給點兒吃吧,或是打竹板唱段兒太平歌詞。這位四爺不來這個,他背古文詩詞,往人家門口一站,拍打門環,高聲朗誦: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

水不在深,有龍則靈。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聽的人咂咂嘴兒:我聽說過,這位要飯的好像姓……

那位忙攔住他說:別說,別說,這位雖是個敗家子兒,可是哪個宅門的人都挺仁義。有一天他在我們院門口要飯,剛念了首詩,正趕上我們院里一家蒸的一鍋菜團子下屜,院子淺,他一喊,院里就聽見了,女主人對她的孩子說:四爺又來了,先給他一個去吧。

小姑娘兩手捧著熱氣騰騰的小米面菜團子到門口,這位要飯的爺接過來問:什么餡兒的?小姑娘說:老倭瓜餡兒,您猜怎么著,啪唧,他把菜團子拽到地上了。

聽的一位說:嘿,這小子欠揍。

卓五爺全聽見了,臊得滿臉發燒,早就把頭低下去了。幸而隔著兩個酒缸,那桌上的人沒瞧見他。他正尷尬著,就聽見門口伙計說:洪爺您來了,卓五爺正候著您呢。

卓五爺抬頭望去,果然是李洪聲走進來了,忙走出座位,拱手迎接。

李洪聲說:五爺,您可有日子沒到這兒來啦。

卓五爺說:也是想來,老是有事兒,天又熱。

伙計說:西邊桌上騰出地方來了,您二位西邊坐去吧。

卓五爺正中下懷,便陪著李洪聲到西邊一酒缸旁邊坐下。伙計把五爺的酒肴挪過來,站在一邊聽吩咐。

卓五爺說:先給洪爺來二兩,等醉貓來了再喝新的。

洪爺便問伙計:怎么,醉貓還沒回來?

伙計無奈地點點頭。卓五爺又說:菜呢,一個蔥爆羊肉,多加蔥。他看看洪爺。

洪爺笑了。說:您還記著我這蔥爆羊肉。

五爺又對伙計說:你撿洪爺愛吃的酒肴,店里的、門口外邊的全端上來吧,最后是你們的整燉黃花魚。

伙計也笑了:五爺,您全門兒清。

卓五爺便禮讓洪爺說:您寬寬裳。

李洪聲便脫了大褂掛在墻上。卓五爺這才脫去自已的大褂,也掛在墻上。

伙計端來了酥魚、醉蟹、蝦米豆還有從門口叫來的羊蹄筋、蔥爆羊肉。雖都是小碟兒,也擺了一片。并對洪爺說:餛飩侯說,給您兌上口蘑湯了,問您回頭上幾碗?

卓五爺便笑著說:瞧瞧,賣餛飩的都特意給您加料兒。

洪爺說:嗨,他有個孩子,我給薦到尚(小云)老板的科班里去了。其實他這點兒蘑菇湯我也不白喝他的,時常零錢就不讓他找了。遂又對伙計說:我們回頭一人一碗就行了,五爺喜歡喝你們的(面)片兒湯。

伙計走了。李洪聲便問: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吧?

卓五爺說:求您幫忙來啦!

卓五爺教了個學胡琴的學生唐玉璞,已經學成了,卓五爺把他推介給二十九軍南苑軍部的軍官俱樂部當臨時工,拉胡琴,一月六塊錢,工資不多,將夠一個人的嚼咕。老北京人都熱心腸,好張羅事,卓五爺心想:老四(唐玉璞在家排行第四)的胡琴學成了,可是不拜個內行老師,進不了梨園行,再好的胡琴也只是給票友拉,怎么能養家糊口呢,憑老四現在的琴藝和聰明伶俐,若拜位內行名師,傍個掛頭牌的名角兒也不成問題。五爺找到了大師級的琴師孫老臣,說了唐玉璞的情況,要孫老臣收他為徒。孫老臣不能駁卓五爺的情面,可也不敢貿然答應,遲疑著說不出話來。五爺便邀他去便宜坊吃烤鴨,叫來老四拉了幾個曲牌。孫老臣一聽,大吃一驚,這胡琴拉得好聽,曲調起伏跌宕,抑揚有序音節清楚,有板有眼,音色靚麗,指音極好,而且音調中透出一股子文雅氣息,別有韻味。這文氣正是卓五爺琴藝的特色,是他一向所欽佩的。他們梨園行幾把名胡,雖然技藝高超,卻拉不出這份氣息來!可是這小子除了有天賦連文氣也叫五爺給熏出來了!好,太好了!將來必然成名,絕不在自己以下。

唐玉璞又拉了一曲《夜深沉》,這一曲更拉得嚴謹絢爛。長弓大拉大扯,短弓快而不亂。忽然,越拉越緊,越拉越急,調門越拉越高,急如暴風驟雨來臨,一股憤懣之氣,從琴音中迸發而出。

好!孫老臣不禁大叫一聲,抄起兩根烏木筷子,配合著琴音,在餐桌上敲起《擊鼓罵曹》的鼓點兒。一個拉,一個敲,卓五爺也在大腿上拍板眼。這仨人一時都陶醉在這激情的《夜深沉》曲調中。三個人都成了彌衡,在擊鼓罵曹。真是好一陣享受,一曲終了,琴音、鼓點、戛然而止,卓五爺立即“哐哐哐”學了三記鑼聲。他和孫老臣相視大笑。唐玉璞不敢放肆,也是心情暢快,他攜琴而立,靜候評判。

卓五爺笑著問孫老臣:怎么樣?

孫老臣高興極了,忙說:收!收!心說:真是天上掉餡餅,有這么個現成徒弟,老來有靠了(簽了合同,徒弟的收入,大份兒得孝敬師父)。他沖卓五爺抱抱拳,真誠地說:五爺,多謝您成全!唐玉璞大喜過望,當時就要給孫老臣磕頭,孫老臣攔下說:別忙,等到飯莊子上當眾再磕。

卓五爺雖然給唐老四找好名師,可是這拜師禮和飯莊子上的幾桌酒席,不是幾十塊錢能打發的。唐老四是沒錢,他卓五爺有錢不能這樣花,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辦臺搭桌戲,邀幾位成了點兒氣候的票友,再請些內行,唱出《四郎探母》帶回令,或是《法門寺》帶大審這樣較熱鬧的唱功戲,前場再墊出武戲,加開場戲,賣個六七成座,刨去開銷能剩個一二百元。卓五爺想到紅凈名角兒李洪聲,若邀李洪聲唱出《單刀會》,就這出折子戲也能叫三成座兒。李洪聲當然不會給票友唱墊場戲,可是看什么票友,什么人邀他。卓五爺和李洪聲有交情,再把幫助唐玉璞的事說清楚,估計李洪爺能答應,而且“公事(報酬)”絕不會多要。李洪聲晚上常去西珠市口的大酒缸,因此,卓五爺這天晚飯沒吃,來到這大酒缸。現在洪爺問,便把始末根由一說。

洪爺說:孫老臣能答應收的徒弟,想必是有才分的嘍,又是您的學生,人品也絕錯不了。這事,應該成全。說到這兒,洪爺忽然沉思了一下問:姓唐?……他在哪兒住啊?卓五爺一愣回答說:跟多爺(著名老旦演員李多奎)一條胡同。洪爺說:這就對了。這位我見過。去年,我去多爺家串門,正趕上多爺吊嗓子琴師沒來,多爺的侄子給引進來一位姓唐的年輕人,說是街坊,給拉的胡琴,一段“釣龜”托得那個嚴實,多爺一高興,又吊了一大段“行路”。多爺的“行路”(“吊金龜”的后部戲)平時可不大露,那天,多爺唱的甜暢胡琴托的磁實,嘿,真精彩!我是大飽耳福哇!吊完了,多爺奇怪呀,問他:你怎么熟悉我的唱呀?那年輕人說:我天天在您門口聽您吊嗓子,您一吊完我就趕緊往家跑,拉著胡琴操演。今天能侍候您,我也算見了大世面啦。多爺問了他情況,嘆息一番說:往后就進來吧,別在門口戳著啦!卓五爺說:這段兒,多爺也跟我提過,還說這小子將來準有出息呢!倆人說著,洪爺便問:您是想叫我來出什么呢?

卓五爺說:這大軸是票友的《法門寺》帶大審,我怕壓不住陣,想請您在前面來出《刀會》(關云長單刀赴會)戲報子上給您單獨掛個特邀的并牌,您看能行嗎?

洪爺便問:這大軸的票友都是誰呀?

五爺說梅塢縣是德壽堂的少東家康伯熙,宋巧姣是報業大亨家的程二小姐。論唱,這兩位都還行。劉瑾請的是侯喜瑞,賈桂是少泉。

洪爺思忖了一下說:這兩位票友倒是都會過,再說還有侯爺。好吧,哪天的日子呢?

五爺說:您最近有空嗎?

洪爺說:我最近只是給李萬春說紅凈戲,倒沒有演出的安排。

那您的公事(報酬)?

洪爺擺手說:我的全免了,幫人幫到底。周倉、馬童和笛子、服裝上的,一共給他們八十塊就行了。

五爺覺得要的不多。便說:這樣吧,周倉、馬童他們弄個整兒,您也別全盡義務,到時候再說吧。

忽然間就聽“啪”的一聲,有人拍著桌子,嚷道:這兒打得這么厲害,整天介死人,北京城都快淪陷了,他宋哲元怎么跑回山東老家悶兒著去了?

還是聊永定門事件的幾位,越聊越氣憤。一位說:聽說回來了,還在天津跟日本大官談判了。

有一位說:別提談判了,談判完出門就叫拆工事,說用不著打,和平解決了。

解決個屁,今兒晌午,又是飛機掃射,又是坦克車攻城,死傷多少人哪。這筆血債完不了,媽的,趕明個我也上前線!

拍桌子那位又嚷:他宋哲元在喜峰口抗戰時可說過“寧為戰死鬼,不作亡國奴”,今兒怎么了,地盤有了,家當有了,不敢干了?

掌柜的沉不住氣了,忙跑過去說:各位爺,您瞧——

他指指墻上貼的小紙條:莫談國事,莫談國事啊!

這時候有位茍四爺,是琉璃廠一家書鋪的二掌柜,他插嘴說:談也沒用,鬼子有槍有炮,打進城,就當順民唄!,誰來了不照樣兒吃飯喝酒!

喝你媽個屁!鄰桌上的人都斜眼瞪他。茍四急了,說:你怎么罵人哪!那位說:你給鬼子當順民,還不該罵嗎!罵是輕的,該揍!

茍四雖也覺得理虧,仍氣得滿臉通紅,他本是個到處占便宜的人,人們背后稱他“狗屎”的。可是他看對方五大三粗的樣子,明顯著動手不是個兒,只得叫著:你這是欺負人哪……卻不敢還罵。

正尷尬著,進來一位酒客,直奔這桌而來,那位罵人的認識,便不顧茍四,忙起來讓坐,對那位說:您這風塵仆仆的,是從哪兒來呀?那位坐下說道:剛打豐臺回來。

豐臺?豐臺正是日本鬼子鬧騰的地方呀,幾桌的人都聽見了,都扭臉往這邊看。

伙計給擰了一條毛巾遞過來,那位擦了臉,要了酒菜,就有人問他:豐臺那邊亂吧?鬼子……

那位喝了口酒說:亂過一陣兒,現在都到蘆溝橋那邊鬧騰去啦。倒是頭兩天,一個女人扎死了個鬼子。

扎死個鬼子?大家驚異。爆炸性新聞,關注的人更多了。都停下酒碗扭著臉靜聽下文。

那位就說:有個日本軍官,大概是才從蘆溝橋那邊跑回來的,挎著洋刀,腰里別著支王八盒子,路邊花圃上有個水井,一個女人正在打水澆地,這鬼子去討口水喝,他喝完水,見女人長得好看,又只穿著件汗衫,露著兩只胳膊,瞅了幾眼,就起了淫心。他摘了洋刀,上前就把女人抱住,女人不干哪,掙扎著就喊叫她男人。鬼子把她摁倒井邊地上,就扒她衣服。這女人急了——您猜怎么著……

您說。

這女人好樣的,她把頭上的簪子拔下來了,照著鬼子的眼睛一通狠扎,扎得鬼子滿臉是血,嗷嗷的叫,鬼子也急了,竟把女人給掐死了。這時候她男人來了,拾起洋刀來把鬼子給砍了。

好!桌旁已經圍了好些人,都解氣。

可是,那女人叫鬼子給掐死了!這些人嘆息。也有一位評論:要不是那女人把鬼子扎瞎子眼,她男人也不一定弄得死那鬼子。那鬼子身上還別著王八盒子哪,那是手槍啊!

后來呢?

后來——那位接著說,那花匠把鬼子連洋刀填到井里,把他媳婦托付給鄰居埋葬,攥著鬼子那把手槍逃跑了。

眾人嘆息,稱贊那女人節烈。

那位卻說道:那女人其實名聲并不好,還有個綽號叫花蝴蝶兒,是從城里私奔去的。可如今,成了貞節烈女啦,一村的人都給她上墳燒紙。

鄰桌上方才議論花蝴蝶跟花匠私奔的那幾位全聽愣了,面面相覷,做聲不得。就有一位端起小酒碗站起來鄭重地說道:我為這位花蝴蝶女士,不,她不是花蝴蝶,是西施、貂蟬。對,是費貞娥,“貞娥刺虎”啊!我向她這位當代的費貞娥致敬!您走好!您千古不朽!您哪,您就化為厲鬼,把來的這些日本鬼子全掐死!——說完,恭恭敬敬地把一小碗酒潑在地上。

前會兒把花蝴蝶——不,費貞娥,跟花匠私奔當新聞說的那位,聽了化為厲鬼一句,陡然一驚(本來就是二手新聞,他說時又添了油醋),忙站起來,也舉了小酒碗,正兒八經地說:姑奶奶,方才是我走嘴了,您多多包涵,我不該說您。我缺德,我該死!——說著左右開弓,抽了自己倆嘴巴。——得,我敬您這碗酒,愿您上天成神!說完,把酒灑到地上。

正這時候,門口來了一個要飯的,站在酒館門口高聲朗誦: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方才說要飯的耍大爺脾氣的那位,一下子站起來:嘿,今兒個邪興啊,說著誰,誰就到啊!

同桌的問他:這就是那位要飯的四爺?

不是他是誰!

大家都停下酒碗,壓下話頭,看門口的叫花子。

這位叫花子四爺,披頭散發,破衣拉撒,胸前掛著個大口袋,手里拿著個搪瓷缸子,趿著兩只破鞋,瞎著一只眼睛,仍在背誦: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卓五爺嚇得顏色大變,怔在坐位上,不知所措。他倒不是怕見他四哥,可這不是地方,大庭廣眾之下,這……

李洪聲知道這內情,便安慰他說:五爺,您坐您的,我去打發。說罷,走到門口,掏出兩張二十枚一張的銅元票來,遞給叫花子。說:四爺,您轉個門吧,這四十枚,夠您吃兩天的啦!

那叫花子接過錢卻嚷道:我要吃他們的芥末白菜墩!

洪爺忙對伙計說:快去,拿芥末白菜墩!

伙計給端來了老北京的傳統小菜“芥末白菜墩”,倒在叫花子的搪瓷缸子里,叫花子四爺走了。

大堂剛恢復平靜,忽然門口又一陣騷動,只見《實報》的記者張醉丐攙扶著醉貓進來了。醉貓頭上肩上都纏著白繃帶,走路一瘸一拐的,八成腿上也有傷,大家都擁上前問,連門口的小販也進來好幾位。

這是怎么了?怎么回事?鬼子的槍子打的?醉貓只是哼哼。

張醉丐把醉貓攙到椅子上,說道:我去天壇醫院采訪,正碰上他在院子里躺著哼哼,我一瞧是他,趕緊聯系醫院給他治,還好,雖然傷了幾處,子彈沒留在肉里。

原來醉貓這天背酒去的是大興縣,回來正好走永定門,也恰好是傍晌午,鬼子頭一撥兒的飛機掃射就讓他趕上了。他倒也沒敢看飛機,只是背著兩簍酒跑得慢,飛機的一梭子子彈就打中他兩顆。頭一顆正掃中他前胸,可是胸前一簍酒,背后一簍酒,酒簍替他挨了一顆子彈,噗的一聲,子彈鉆進酒簍里,這是還沒兌水的酒。竟給打著了,一股藍火焰沖破酒簍口上的油布,直撲到他臉上,燙得他一松手,背后那一簍酒就往下掉,剛到腰際,另一顆子彈恰又打進背后的酒簍,也著了。醉貓嚇得身子一晃就摔倒了,雖然又有一顆子彈擦肩而過,肩膀受了傷,但畢竟不要命,幸虧這兩簍酒啊!他左臉頰上是燒傷,肩上是擦傷,腿拐是摔的,他算又撿了條命,只是嚇得不輕,哼哼是臉上燒傷疼的。

醉貓把前后經過一說,大伙說:嘿,這回是兩簍酒救了你一命。

聽說過義犬救主,沒想到酒也救主。

醉貓是酒仙,跟酒有緣。

掌柜的叫伙計給醉貓弄點兒吃的,他唉聲嘆氣憤憤地說:軍隊都是干什么吃的呀。

一位說:叫宋哲元賠你的酒。

掌柜瞪了他一眼,愁眉苦臉的只是嘆氣。

大家歸座,張醉丐認識的人多,一一招呼,卓五爺、李洪聲把他拉過去,叫伙計添了盅筷。

張醉丐便說道:我去天壇醫院采訪,這是二十九軍的傷兵醫院。還不錯,收容了二十多個受傷的老百姓。有一個拉洋車的拉了一位。不僅沒要車錢,臨走,拉著空車都快到天橋了,因為要拉座回身一看,好嘛,車上有兩塊現大洋,這是在醫院抬那位下車時掉出來的。但是人多亂哄哄的,誰也沒注意。您猜怎么著,這位洋車夫——我的天哪——他竟座兒不拉,返回醫院,把那兩塊現大洋又給那小伙子送回去啦。

李洪聲、卓五爺都聽得震驚。李洪聲知道記者們的話,時常不大著邊兒,便問:是真的嗎?都到天橋了,又給送回去?

張醉丐急了,大聲嚷道:洪爺,千真萬確,半句夸大的也沒有。明兒個我就給他見報。可惜不知他姓甚名誰,只從醫院打聽來那個車夫坎肩兒上的號碼兒——05376。

因為張醉丐的嗓門高,很多喝酒、吃飯的人都往這兒看,而且神聊的話題不禁都談論起這車夫來。

一位說:拾金不昧,也是常有的,可是一個窮拉車的,都跑出二里地去了,還給送回去了,真有點兒不可思議。他咂咂嘴直搖頭。

茍四爺又插嘴說:這事兒即便是真的,他也辦左了,這又不是偷!不是搶!撿的!撿的犯什么法?有丟的就有撿的。

也有一位說:窮拉洋車的有幾個好人,報紙上就常登著拉洋車的“套白狼”,拉到荒僻地方搶人家。我就不坐洋車。洋車廠就是個賊窩。

巧了,他對面坐的就是一位洋車廠的掌柜,聽這位說洋車廠子是賊窩,不愛聽了,便說:拉車的良莠不齊,出幾個“嘎雜子”也擋不住,可是多數的都是直腸人,胸襟坦蕩,窮是真的,就是因為不偷不搶才拉車的嘛。說車廠子是賊窩,你這可是血口噴人啦,小心著挨揍。

那位也覺得侃的過分了,看了這位掌柜一眼,忙說:走嘴了,走嘴了!說著端起小酒碗,舉了舉,一飲而盡,沖那掌柜亮亮碗底賠著笑說:罰酒一杯。那掌柜也就沒再說什么。

這位車廠子掌柜姓關,他是來騾馬市大街看幾輛洋車的,他正張羅著給他二閨女也開個洋車廠子,作為陪嫁。事情辦完,路過這大酒缸,聞到那蔥爆羊肉的香味兒,便進來也喝兩盅。

關掌柜的女婿便是唐玉璞,說起他們這段婚姻也挺有趣味性的,有天關二姑娘偶然在街上看見了風流倜儻的唐玉璞,雖不認識也眼睛一亮,愣住了:心里不禁怦怦跳動,這個人可真……他是誰呢?他大褂一閃一閃地露出胡琴套子,噢,想起來了,他大概就是唐家那位拉胡琴的唐四爺!出了名的美男子。

那時候,在民間還沒興起自由戀愛,關二姑娘整天和拉洋車的打交道,卻是個敢想敢干的主兒。她今年二十二三了,還沒有婆家,也有提親的,卻沒一個合適的。如今見到這唐老四,可就著了迷了,日思夜想,心里老是裝著唐老四,老四那俊美的臉龐兒,兩只有神的大眼睛,高挑兒的身個兒,說話時那神氣兒,弄得她神情恍惚,既興奮又難受。鄰居有位凌大嬸,家是唱戲的,唐玉璞有時也到凌家串門兒,拉拉胡琴。她就也往凌家跑,并拐彎抹角地把相中唐玉璞的事說了,意思是求大嬸撮合。凌大嬸聽明白了,鄭重地說:閨女,你好眼力!這唐老四論長相,論聰明,論厚道,都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的,胡琴也拉得不錯,可是他的胡琴是票友卓五爺教出來的,沒有拜內行的老師。梨園行不承認他這一號,就是拉官中也沒人用他。再說梨園行排外,在臺上陰人也是經常的事兒。所以沒有三親六故的關系,沒法兒在戲班里混。他只能給票友吊吊嗓子、說說戲,掙幾個小錢兒。穿衣吃飯,還得靠他賣古玩的二哥養活他。你想,他能娶媳婦嗎!

二姑娘低聲說道:我倒還有倆本錢兒。

凌大嬸:嗨,你那倆錢兒,是夠辦事的,還是夠過日子的?以后指望什么生活?

二姑娘不甚死心:那……

甭那。唐老四雖是個可心的人物,可是餓你三天,滿完!

萬一,要是他有了準進項的事由兒呢?

不死心是不是?你準等他那一天嗎?再說了,他對你怎么樣啊?

不知道。

還是的!這不是剃頭的挑子一頭兒熱嗎!

二姑娘沒轍了:那,您看……

凌大嬸倒是挺疼她的,而且這唐玉璞確實人挺好,撮合成還真是件好事。便說:若是能拜個內行師傅,憑他那胡琴,飯轍立刻就有了。可是拜師,得一大筆錢哪!——這么著吧,你先沉住氣,等我想想轍,說著又開著玩笑說:你可別得了相思病啊!

二姑娘卻全不在乎地說:相思病挺有意思的,凈作好夢!

過了幾天,二姑娘又到凌家去,凌大嬸想了想說:你到唐家去,去把唐老四請來,就說我找他有事。

二姑娘遲疑地問:他來了,您怎么說呀?

凌大嬸說:嗨,我說什么呀,西河沿有個票房叫春陽友社,盡是高級人物,內行、票友都有。我帶他去那兒露露他的胡琴。

那能掙錢嗎?

票房掙什么錢。我不是借這個由頭,叫你們倆見見面嗎!

二姑娘笑了,說:行,我這就去,于是她去了唐家。

那時候北京的四合院,獨門獨院的整天關著街門,大雜院呢整天開著街門深夜才關。二姑娘已經問明白了唐二爺家的住處,便直奔院里,走到西廂房門口,喊道:唐四哥在家嗎?

唐二爺、唐四爺都恰好剛出門去了,唐二奶奶聽見了便開門出來,見是個穿戴整齊,梳著大辮子的大姑娘,不認識。便問:你找誰啊?

二姑娘微笑著說:您是二嫂子吧?我姓關,鞭子巷三條的。我凌大嬸叫我來請唐四哥說有點事兒。

唐二奶奶把她讓到屋里。

二姑娘落了座,看了一眼這間堂屋里,擺了許多瓶子罐兒的瓷器,地上還有些不甚大的陶瓷的和石頭的佛像。倒底是賣古玩的,滿屋子古董。便問:我四哥沒在家?

二奶奶說:嗨,剛出去,去卓家了,大概得四五點鐘回來。

二姑娘說:大嬸本來要親自來的,偏戲班里有事出不來,便慌慌的叫我來了。您可別見怪!

二奶奶說:沒事,沒事。等老四回來我就叫他去。

唐二奶奶見這姑娘講起話來這么開通,很是驚奇,端詳端詳人,雖不是個美人兒,長得也挺周正,而且明顯地是個樸實、精明能干的姑娘,又見她稱四哥四哥的,便問:你認識我們老四呀?

二姑娘這才羞澀地說:見過兩回,可是……可是,沒說過話兒。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低下頭去。

二奶奶琢磨老四若娶了這么個姑娘,可是個好幫手。看樣子年歲也相當。便問:姑娘多大了?

二十二了,屬牛的。

有人家了嗎?

二姑娘不好意思回答,又低了頭,卻使勁地把頭搖了搖。

二奶奶明白了,這姑娘八成也是看上老四了,是借找老四為由,自個兒送上門來了。也搭著這倆人有緣分兒,二奶奶還真喜歡她,便有一搭沒一搭卻又是刨根問底兒地套她家的情況。二姑娘也正愿意往外抖摟,才知是三條東口洋車廠子關家的閨女。關家名聲倒也不錯,唐二爺也認識,都是街面上的人。姑娘很不錯,也算門當戶對,可是現在哪有力量給老四娶親哪!雖然很想搭這個事兒,倒底沒深說。

二姑娘,老四回來我就叫他去。

二姑娘說:叫他來車廠找我吧,我同他去。

二奶奶點點頭沒再說什么。二姑娘也覺著坐的時間不短了,而且也該見好就收,便起身告辭。二奶奶一直送到大門口,還直戀戀不舍地說:有空兒可常來串門呀!

二姑娘高興地答應,雖然沒見到四哥,但是唐家二奶奶明顯地挺喜歡她,今兒這趟沒白來。她興致勃勃地回到凌家,見到凌大嬸一五一十地一說,凌大嬸也挺高興,說:行,等唐老四來了,就看你的了。

唐玉璞雖然去了凌家,卻并沒有先到車廠去找關二姑娘,他也沒在凌家待多久,關二姑娘沒見著,又過了些日子,皇天不負有心人,二姑娘到底在凌家碰上了唐玉璞。

唐玉璞這天穿了件淺藍色的大褂,雖不是新的,也洗得干凈,熨的平整,她愈看愈覺得他瀟灑倜儻,言談舉止顯著精明能干,真是喜歡極了。

她斟上一碗茶端過去,滿面含春親親熱熱地叫了聲:四哥!

唐老四忙接過茶碗,說:喲,二姑娘,謝謝您啦!

二姑娘說:前兩天,我到您家里去了,您沒在家。

是,是,聽我二嫂說了,真對不起!

有什么對不起的,二嫂人可真好,看樣兒就是厚道人!

二姑娘說:四哥,我得了塊挺好的蛇皮,是一個拉車的拿給我要頂幾天車份兒,我叫大嬸看,大嬸說能蒙兩個胡琴皮,我就留下了……

唐老四想:噢,原來是這事兒,便說:行,哪天我幫您賣了吧。

二姑娘忙說:不,不……心說,我剛從胡琴鋪高價買來的,怎么能賣呢。她悄悄地低聲說:四哥,我想送給你!說著,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玉璞懵了,什么都明白了,這份兒深情讓他感動,不用說這張蛇皮值二十多塊,就這份兒用心,也實在難得!可是他不敢接受,一個大子兒的進項都沒有。娶妻生子,拿什么養活!可用什么理由拒絕她才不會傷了她的心呢?他撓頭了。只得說:這事以后再說吧,您的心意我領了。不過這事兒……不好辦哪!說著站起身來跟凌大嬸告辭說:大嬸,我得到卓五爺那兒去了,先走了!二姑娘愣在那里。

她著迷到這份上,自然不會死心,第二天,她估計著唐玉璞不在家時候,把蛇皮送到唐家去了。

唐老四回到家,二嫂便拿出一張蛇皮說:關家二姑娘來過了,給你送來張蛇皮。

唐老四一看愣住了:這……這……他當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自從在凌家關二姑娘向他的表示,他也有些心弦顫動,一個二十四歲的男子,對異性怎么能不動心呢,更不用說對方主動示好了。可是,他哪有能力娶媳婦啊!

他向二嫂說道:這蛇皮得二十多塊,您怎么就收下了呢?

二嫂嘆道:蛇皮固然值錢,可她那片心意真叫我感動。多好的姑娘呀,當家準是一把好手。將來娶過來,興家立業決沒錯兒!

老四急道:我拿什么養活她呀!這東西得給人家退回去。

他二嫂說:收下也不要緊,我當時就還了她的禮了,也得值二三十塊!

唐老四聽了放了心。又問:您給了她點兒什么?

我出閣的時候,我娘家陪送的一對銀鐲子,本來想給大利子定親用的,就先給了她了。

老四大驚,說:銀鐲子,那不成聘禮了嗎!

他二嫂一笑,聘禮又怎么著,我是娶定她了,等著吧,只要你二哥生意好點兒,就先給你辦!大利子不忙。大利子是她兒子。

老四急了:不行,不行,這事不能這么辦!

唐二奶奶不再理他,她實際上是這一家之主,她說了的就得照她的辦。老四急得在屋里轉磨,想著得向關二姑娘解釋,把話說開了才好。第二天,他果然去了鞭子巷三條,可是在洋車廠子門外轉悠半會子,不敢進去,若是碰上關掌柜或者關太太,說什么呢!轉悠會子也只得走開,如是者三次,都無功而返,漸漸的他也就放下了。

洋車廠的關掌柜孤身多年,這時經人介紹,把一位寡婦領回家中,成為了關太太。喜事沒大操辦。新結婚的要合八字、寫龍鳳帖、放小定、過禮、送嫁妝、給親友送龍鳳餅等等,一直到迎娶行禮,十分繁瑣。而二婚可就沒講究了,隨意簡便。關掌柜也不是操辦不起,沒必要。領回家這天,二姑娘給做了一桌酒席,邀了幾位至親好友喝了場喜酒,兩口子成親就算得到公認了。酒席之后,湊了兩桌牌,熱鬧了半天,也就算喜事辦完。老兩口枯木開花,春光重現;烈火干柴,驟燃愛火。自是十分欣悅,恩愛無比。只是閨女二十多了,房屋又淺,稍感拘束。過了幾天,關太太便想行使主權,關掌柜也想把財政收回,轉交給太太,最好的和平解決辦法,便是把二姑娘禮送出門。閨女本已是早到了出嫁的年齡,嫁出去正是兩全其美。于是便四處托人,給閨女找婆家。便有幾家來提親的,二姑娘也有見的,也有不見的,反正沒一個同意的。關掌柜覺得閨女眼眶高了,七八個就沒一個合適的?關太太說:她可能有對眼兒的。關掌柜想,閨女雖是個滿不在乎的性格,卻絕對是個守本分的孩子,便說:不會。我的孩子我知道。關太太說:那也可以問問她。關掌柜便把二姑娘叫來問:你也老大不小了,連見的帶不見的七八個了,怎么就一個合適的沒有?還真想當老姑娘啊!

二姑娘不言語。

關掌柜只得說:你要是看上誰了,你說,我托人說去。

二姑娘說:甭托人,唐二奶奶也許過兩天來。

賣古玩的唐家……唐家老四?

二姑娘點點頭。

噢……關掌柜心里說:怨不得一個看不上眼,誰又能比得上唐老四呢!可是……他搔搔頭說:這唐老四當然沒說的,可是,他沒點兒營生,毫無進項,指什么吃飯呢!

二姑娘說:就是擺小攤,也餓不著他。

那倒是。可我不能把閨女嫁給個擺小攤的。……好吧,那就等唐家的人來了再說。

可是,過了幾天,并沒有唐家人上門,二姑娘先沉不住氣了,出來進去的轉磨,心情煩躁,像丟了魂兒一般。關掌柜便說:這唐家是怎么回事呀,唐二奶奶是怎么跟你說的?

關二姑娘無法,只得把那一對銀鐲子拿出來,說:瞧,這是唐家二奶奶給我的!

關掌柜不高興了,說:唐家這可不對,漫過我這當老家兒的,跟孩子私訂終身啊!哪兒有這么辦的!我得找唐家去。

關太太怕事情弄僵,便說:還是我去找唐二奶奶吧,看她怎么個說詞。

關掌柜和二姑娘都同意,關太太便去了唐家。

唐二奶奶聽說是洋車廠子的關太太,立即堆下笑臉讓座沏茶,備顯殷勤。二人寒喧一陣之后,關太太見二奶奶并不提議親之事,便切入主題,問道:我聽我們二姑娘說,您給了她一副銀鐲子?

二奶奶也知道這事兒做得有點過分,便笑著說道:我和二妹妹可投緣了,多好的姑娘呀!

您給了她一對銀鐲子?

二奶奶只得點頭承認:是啊,我也沒別的給她,那是當初我娘家陪送我的。我們倆對脾氣,送給她做個念想兒,也沒什么。

不是聘禮呀?

嗨,大嬸,您說哪兒去了,聘禮我能漫過您這老家兒去嗎?

關太太倒是急想撮合成的,便問:您家老四還沒定親呢吧?

唐二奶奶便也趁機說道:要說我這四兄弟,倒是和我二妹妹是天生的一對兒,多般配呀,我早就想和大叔、大嬸提去,可是,我們四兄弟沒個正當事由兒,一點進項沒有,我們二爺的生意又不是太好,現在實在沒這個力量。一旦生意見好,或者老四有了個正當營生,我立刻就求大叔、大嬸去。實跟您說,二妹妹,我還真是相中了。

那……關太太想,要等到哪一年啊,便變了臉說:您不該給那銀鐲子,現在這孩子當成聘禮了,來提親的多了,她一個也不認可,就等著您家老四,您說怎么辦吧。再說了,辦個喜事,簡單點,也花不了多少錢,掏虧空辦事的不是也多著呢嗎!

二奶奶又何嘗不愿意早點兒把二姑娘娶過來,辦喜事掏點兒虧空也確實沒什么,光收禮金也頂一大半兒,可是娶過來吃什么呢,要再生倆孩子……她不敢答應。可是關太太一勁兒拿銀鐲子說事兒,她想干脆全說出來,也許關家能同意等段時間。便說道:大嬸,這銀鐲子吧,是這么回事,我二妹妹送給我們老四一張蛇皮,值二十多塊,不要吧,她拿來了,要吧,哪兒有白要人家東西的,我就給她那對銀鐲子,作為還禮,也值二十多塊錢吧!至于婚事,我們是求之不得的,只是現在實在沒法兒定啊!

關太太吃了一驚,敢情是二姑娘上趕著先送給人家一張蛇皮!嗨,這叫什么事兒!只得說:既這么著,我回去問問再說!

關太太只得告辭,唐二奶奶扶著關太太親親熱熱地把她送到大門口,還直說:問關大叔好!您可抽空兒常來坐坐呀!

關太太回到家一五一十的一說,關掌柜火了,嚷道:這不是自個兒往人家門上送嗎!

關太太忙捂住他的嘴,輕輕地說道:別嚷,吵的四鄰不安的不是更丟人!

關掌柜立即想到院里還有幾個拉車的,忙探頭往外看,還好,院里沒人。可是,二姑娘走進來了,板著臉說道:是我送上門去的,怎么著吧……我是沒娘的孩子,沒人疼,沒人待見,沒人管我的事,還不許我自個兒管嗎?說著,眼淚就下來了。

關掌柜聽了,也覺得對不起閨女,便說道:那你說,現在該怎么辦吧?

我等著他!

關掌柜說:那得等到什么時候?

猴年馬月我也等,我等定他了!

關太太便說道:咱們這樣,一邊等著唐家的消息,一邊呢,要是有更合適的,也可以見一見。

二姑娘立即瞪起眼來嚷道:誰我也不見。你們多余我,我搬出去住!

關太太吃了一驚,心說:可不能擔這名聲,剛進門,就把閨女給擠兌出去了,不行。等等就先等等吧,慢慢再說,看你還能熬多久。便摟著二姑娘說道:別瞎說了,等等他也好。這唐二奶奶人可好了,唐老四我也聽說過,你眼力不錯,行,先回屋去吧,過兩天我再去一趟。

二姑娘聽她夸獎唐家,也消了氣,抹著眼淚就回屋去了。

于是,這親事也就只可先放下,可是在這兩個家庭里卻奉了“官”了,彼此心照不宣,只等著唐老四機遇來臨。

二姑娘經常往唐家跑,她父親只得由她。唐老四呢,對二姑娘也有了感情。時常說說話兒,只是那年代禮制所拘,在這種小戶人家里難有進一步的親熱表示,兩心相印也就行了。關掌柜夫婦倆本來就等得心急,急想把二姑娘嫁出去。鬼子在城外一鬧騰,更多了一份兒揪心,可巧聽同行說起騾馬市一家洋車廠要倒出去,關掌柜靈機一動,給閨女開家洋車廠子,憑唐老四那心路,二姑娘那能干,小兩口定然能夠發達起來。于是全家商議,由關掌柜出二百塊大洋給當作資本,不再給嫁妝了,二姑娘再添點,把騾馬市這家廠子盤過來。二姑娘愿意。這時,唐玉璞已在南苑當了臨時工,二姑娘便去南苑叫唐玉璞,關掌柜午飯后去了騾馬市大街。關掌柜在大酒缸就遇上了那個議論洋車廠的主兒。

這時,就聽張醉丐說:聽幾位這么說,是不相信我說的這個事啦,明天我就叫它見報,我還要好好地捧捧這位爺,比我強。

正說著,進來個穿號坎的洋車夫,進門也不往里走,在柜臺前一站,說:掌柜的來一個(小碗)酒。

張醉丐雖然戴著眼睛,也看見那洋車夫號坎兒上印著的號碼竟然是05376,他大為驚喜,急忙放下酒碗就跑過來:嘿,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哇!他站在車夫身前,仔細打量著車夫,四十多歲年紀,一臉的忠厚相,正端著一小碗酒怔在那里。

這號坎兒是你的?你就是05376號?

啊,是啊。車夫愣愣地不知出了什么事。

你拉了個傷號送醫院,沒要錢?

咳,我拉了仨哪,不但我呀,那些運傷號的排子車誰要了錢啦。車夫明白了,沒當回事,一口把小碗里的酒喝干,正要掏錢走人,張醉丐卻把他的手拽住,又問:你還撿了人家兩塊錢,又給送去了?

是啊,那是人家的錢啊。

張醉丐便向眾人說道:怎么樣,我沒瞎編吧,好極了,明兒報紙上,我連大酒缸這段兒全寫上。

李洪聲也走過來了,手里還端著一小碗酒,對這位拉車的說:老弟——我攀個大,我得交你這個朋友,來!敬你一杯。便叫伙計:伙計,上酒。

伙計已經端過來一小碗酒,還有一碟兒醬牛肉。車夫接過酒碗,卻不接碟子,說:我不要菜。

洪爺說:吃吧,我請客。

伙計說:卓五爺都候了。

李洪聲把他拉到旁邊桌的空位上坐下,說:我叫李洪聲,唱戲的。你貴姓?

噢,您就是李老板,唱關老爺戲的。

對,你也常聽戲?

咳,北京人哪有不聽戲的,還能哼兩句哪,不過,沒進過戲園子,都是大街上的電匣子,窮過癮。

你怎么稱呼?

我叫徐六。

李洪聲動情地說:六弟,從這兒起,咱們就是兄弟,往后只要我有戲,你就打著我的旗號進園子去聽,有人攔,就到后臺找我。

徐六笑道:謝謝您。不瞞您說,我連件“行頭”(指長衫)都沒有,怎么進戲園子呀,謝謝您吧。心里高興來這兒干一個,也就是個樂子啦。

李洪聲說:行。便叫伙計。往后徐六爺來這兒喝酒,吃飯,全記在我賬上。

茍四也認識李洪聲,這時便插嘴說:得,這往后他得天天來,您就兜著吧。

張醉丐卻說:您說錯了,有洪爺這句話,他決不會再來了!便對徐六說:徐爺,您只管來,最好就這時候,大家也可以聚一聚,聊會子。

伙計又端一大盤子鍋貼兒來,熱氣騰騰地放在徐六桌面上。說卓五爺敬的。徐六慌了,忙站起來抱拳說:謝謝,謝謝啦,我得回去了。

李洪聲摁他坐下,說:吃完再走。

徐六無奈,便對伙計說:那,麻煩你給包上吧。

洪爺奇怪:怎么茬兒?

徐六說:我家有老人,八十六了,帶回去,叫老爺子也過回年。

李洪聲聽了更為欽佩,張醉丐就站起來有意大聲叫道:伙計,再包兩盤兒來,是我敬徐六爺家老爺子的。遂又對徐六說:您慢慢吃著,別走,我還要了解點兒您拉傷號的情況呢。

茍四見卓五爺給這車夫又是酒,又是菜,還給他要了鍋貼,心里不大自在,便踱到卓五爺桌前,涎著笑臉說道:卓五爺,您這可不對,咱們這樣的交情,您沒請過我一回,今兒為個拉洋車的倒這么破費!

卓五爺曾托他淘過兩次古籍,也沒少讓他賺了錢,也算是有交情。聽他這么說便哈哈一笑說:您,我也請。便叫伙計,說:茍掌柜的賬我候了!茍四忙說:咳,一句玩笑,一句玩笑,那好吧,我就依實了。多謝,多謝!抱了抱拳,暢快地回到他自己的座位。他坐下之后看看自己桌上的小酒碗,和一碟爛蠶豆,以及喝完酒的一碗刀削面,實在不值幾大枚,又覺得不值拾這個臉,躊躇了一下,便悄悄叫伙計過來說:你到門口給我包只燒雞來。伙計明白了,翻著白眼珠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說:茍爺,卓五爺可沒說候您門口外邊的賬!茍四低聲說:卓五爺不常來,我可是常客!伙計無奈只得到門口外給他弄了只用鮮荷葉包著的燒雞來。他這才覺得心情舒暢。又叫添酒。

張醉丐還在采訪著徐六,聽他說今兒晌午永定門現場情形。

徐六說:今兒早上,我拉座兒到永定門。正逢關廂大集,門臉外邊做買賣的,賣吃食的,人挺多。客人下了車,我就在集上吃了碗老豆腐。這時候傍晌午了。正吃著,忽然天空一陣轟轟的聲音,從東邊飛來架飛機。這動靜驚動了大伙,坐著的站起來了,都仰著頭尋找。誰見過飛機呀,都想開開眼。轟鳴的響聲越來越大,茶館里、飯鋪里以及一些小店里的人全跑出來了,擠在公路上往天上看。飛機飛到近前,響聲震耳朵。飛機不大,翅膀上兩塊紅膏藥,飛得也矮,前頭一個開飛機的,尾巴上一個把著機關槍的,都看得挺清楚的。

城墻上二十九軍當官的,揮著手大聲地沖人群嚷:散開,散開,危險!幾個大兵也跟著喊:散——開!趴下!

大伙兒還沒醒過神來,那飛機一個俯沖就沖下來了,樹梢都被它碰得刷刷響。翅膀一歪,機槍就響了,噠噠噠噠,向著人群掃射過來。人群立時亂了,不少人都讓它掃上了,地上到處是血,不僅死人身上血肉模糊,活人身上也是血,一陣子喊叫,正在慌亂,那飛機調頭,帶著嚇人的響聲又沖下來了,又是一陣掃射……受傷的躺在地上嗷嗷叫,沒傷著的暈頭轉向地亂跑,各店鋪一下子擠滿了人。

飛機飛走了,人們這才從四處跑出來救人,抬尸體。

這時候城門卻開了,跑出來好些二十九軍的兵士,幫助往城里抬傷號。那已經死了的,就只好暫停在樹陰底下。

幾十輛菜車子,凡是車主沒受傷的,都趁機會往城里拉。這時候從東南上又是一陣轟鳴的響聲,帶有鏈帶的聲音。響聲漸近,原來是日本人的三輛坦克。那坦克也并不大,不過比張雙人床大一些。坦克車上了公路就奔北來了。大伙對坦克雖也覺得稀罕,可方才吃了飛機的虧,這回便都老早躲了。因為菜車子進城,城門還沒來得及關,也許把城門的二十九軍不怕這玩藝兒,那三輛坦克竟開進去一輛。可是,還沒等后面的兩輛進去,那頭一輛又往后退,后面的兩輛也只得又退回來。不大會兒,看清了,是一輛壓路的汽碾子,把坦克給頂出來了。那坦克塔頂上有挺機槍,嗒嗒嗒地一個勁兒地掃射。有二十多個咱中國兵端著槍,跟在壓路機后面追出來。后面那兩輛退得快,距離較遠,那頭一輛仍不服氣似的一個勁兒掃射,像在跟壓路機較勁兒。公路近處是沒有人了,誰也怕那槍子兒。眼睜睜地看著兩輛坦克拐彎往西去了。看樣子是奔宛平縣城去的,這是攻錯了地方了。剩下這輛雖然也往后退著,卻仍噠噠……地掃射著子彈。過了會兒,坦克的機槍停了。坦克頂上忽然打開了一個小圓蓋兒,一個頭戴鋼盔的日本鬼子探出頭來透氣,大伙一見鬼子,都紅了眼了,有些人就往坦克上砸磚頭,有個年輕的兵,撒腿就往坦克跟前跑,可坦克上的蓋兒又蓋上了。開著往南去了。這時候汽碾子停下來了。當兵的和老百姓,救人的救人,抬尸首的抬尸首,我這輛車也往城門洞里拉傷號。可是,忽然間,坦克的履帶聲又響起來了,那輛坦克從南邊路上又退回來了,正要往西去的路上拐,原來這坦克走過頭了,又退回來往西去追那兩輛坦克。

坦克開到糧庫門口,機槍停了,頂蓋兒又打開了,那當兵的又趕上來了,手里攥著個手榴彈,可他剛到近前。那坦克上的蓋兒又要往下蓋。就這時候,您猜怎么著,嘿——!有個人抱著把胡琴,外面是個布套兒,正在旁邊不遠地方,他跑前兩步,順手就把胡琴扔上去了,正擔在那坦克出氣口上,咔嘣一聲,那蓋兒把胡琴砸壞了。可是那蓋兒沒能夠蓋上,沒等鬼子把胡琴拿開,那個當兵的到了,一拉弦手榴彈就扔進去了。這時候,機槍又響了,可是沒響幾下,坦克就啞巴了,停在原地不能再動,里邊的倆鬼子全炸死了。

徐六歇了口氣,有人便問:那個人干嘛抱著個胡琴?

醉貓卻插話說:我看見了。那是個拉胡琴的,還有個女的跟他一塊兒走,從南苑那邊過來的。他那胡琴本來系在褲腰帶上的,躲飛機的時候,我看見他從褲腰帶上解下來,抱著跑。那個女的跟著他,一塊兒跑。本來都沒傷著的。

徐六說:我們趕緊救人,我把車拉過去,幾個人把那位拉胡琴的青年人抬到我的車上。哎喲,胸前滿是血,真慘哪!我拉著就往天壇醫院跑,那女的,梳著個大辮子,是個二十多歲的大姑娘啊,跟著我的車,一路小跑,跑得呼哧帶喘的,可她說,甭管她,叫我拉著快去醫院。

怎么著啦?有人問。

唉!徐六嘆口氣,那位年輕人——流血過多,沒搶救過來,死在醫院里了。

那女的呢?

那女的哭死過去了,醫院又是一通兒搶救。

徐六又說:聽說這是還沒成親的小兩口,唉……多般配的……

他正說著,只聽那位洋車廠的掌柜大叫一聲:哎喲,我的苦命的閨女啊!眼淚就流下來了。

別人問他:您怎么了?

關掌柜大叫一聲:那是我閨女和女婿唐老四啊!

說著站起來,掏出幾張銅元票放在桌子上,拿起衣服哭著跑出酒館往天壇醫院去了。

卓五爺本來就聽怔了,這時突然哇的一聲放聲大哭:老四——啊,跺腳大叫,老四啊……痛哭流涕,他瘋了一般,跌跌撞撞痛哭著也往外走去。不用說也是去醫院了。

大酒缸里酒座兒全愣了,靜靜的凄慘無比。

李洪爺穿上衣服,掏出一塊銀元來,對伙計說:你把卓五爺里外的酒菜賬全打發了,剩下的先存在柜上。交待完,摘下卓五爺的衣帽,搭在臂上,趕忙追卓五爺去了。他理解卓五爺為他們梨園行培養了這么一位奇才,不定搭了幾年心血,剛要出世,卻死了能不傷心嗎?他得趕快追上他,不能再讓五爺有個好歹!

門口外邊的小販們也都聽見了,門窗都大開著,這么大動靜能聽不見嗎,也都停下了手看著,嘆息著。酒館里一陣唏噓,哪還有個說笑的。茍四抱著只燒雞,本想回家孝敬老婆的,這時,也覺得心里不是滋味,欲步不前。正好伙計走過來,他叫著伙計說道:把這燒雞也給那拉車的吧!他空著手走了。

張醉丐本來也怔了,這時醒悟過來,他一拍大腿說:咳,我怎么漏了這么大個空啊!我也得趕緊去了。說著也匆匆穿大褂要往外走。

徐六已匆匆吃完鍋貼,忙說道:先生,我拉您去。

這時,從門外進來個人,進門就喊:龍王廟收復了,全是大刀片兒,摸入敵營,咔嚓咔嚓……嘿!

一屋子人聽了都驚喜非常。張醉丐便對徐六說:徐爺,你拉我去吧,不去天壇了,咱們去鐵子胡同——軍部!

那位叫花子四爺,他還沒有走,正坐在外面臺階上,就著芥末白菜墩喝餛飩,這時,他也站起來了,把搪瓷缸子猛地往地上一摔,站直,挺胸,高聲朗誦:

怒發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

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情激烈。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

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壯志饑餐胡虜肉,

笑談渴飲匈奴血。

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大酒缸里外的人都怔怔地看著他,諦聽著,沒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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