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鳳群微型小說兩題

作者簡介:

陳鳳群:女，廣東博羅人，七十年代生。廣東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羊城晚報》《作家天地》《作品》《短小說》等報刊，轉載于《雜文選刊》《微型小說選刊》《小小說選刊》等。散文、小小說入選多種選本。

等待十分鐘

吃了雞蛋，喝了粥，林南把當天的報紙看個七七八八，伸手往飯桌前摸沒摸著就不快了，沖廚房喊，怎么沒把雪茄備好?

林南每天必定在早餐后抽支雪茄。

方虹每天清早都要為林南煎兩個雞蛋熬一碗小米粥，末了給林南備上一支雪茄。

等了片刻，不見方虹身影，林南又沖廚房喊，叫你呢，你在鼓搗什么?

嘩地一陣水聲，方虹從衛生間出來了。

林南瞄了一眼方虹，見方虹臉色有些蒼白，就問，怎么了你，蹲那么久廁所?我的雪茄呢?

方虹看了一眼林南，沒吭聲，徑直朝林南走來，打開了飯桌旁的酒柜。翻騰了一會，方虹對林南說，雪茄沒了，我到小區商場去買，等十五分鐘。

林南一口茶噴在碗里，揚高了嗓子，十五分鐘?你看看幾點了，往常這個時候我就出門了!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有個很重要的大項目要商談?時間就是金錢啊!

等十分鐘。方虹撂下話一陣風似的去了。

方虹出了門，林南電話就響了。林南一看來電顯示是“喻美美”，一撥拉心就柔了軟了。

喻美美在電話里燕語鶯鶯，一口一聲“林總”告訴林南上午商談的大項目會場已按吩咐布置妥當了，然后“啵”地嘬了一聲，林總，我這個助理當得不錯吧!我想你，你馬上來吧!

喻美美那一聲“啵”，林南感到嘬到了自己唇上嘬到了自己心尖上，喻美美嬌美如花玲瓏凹凸身便影影綽綽在眼前。一股潮熱漫上來，林南坐不住了，不敢和喻美美在電話里纏綿，說了聲“開會見”，就合上了手機。

歷時一年的金融風暴讓電腦公司幾近倒閉，開春了經濟回暖公司仍是運營維艱。林南明白上午商談的大項目太重要了，拿下這個大項目，電腦公司就能“柳暗花明又一村”，撥云見曉了。林南要在早餐后抽支雪茄好好厘清思緒，以最佳狀態投入大項目的商談。

早餐后的這支雪茄猶如嗎啡，每回都能讓林南醍醐灌頂，胸有成竹。

五分鐘，六分鐘，七分鐘過去了，方虹沒有回來。

八分鐘，九分鐘，十分鐘過去了，方虹還沒有回來。

林南留下字條，走了。

方虹回來不見林南，看了飯桌上的字條頹然坐在沙發上。望著洇紅的褲子，想到剛才一陣刺痛蜷縮在商場門口無力邁步，方虹耳邊又回響范紅醫生的話“拖一天就多一天危險，趁早來做手術”。

方虹決定這就上醫院去。

電視里正在播放的一則早間新聞把方虹腳脖子薅住了。女新聞主持人講述著正發生在城西二環路一起由路面塌方引起的重大交通事故。“城西二環路”，女新聞主持人字正腔圓的這五個字把方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城西二環路，那是林南每天上下班必經之路。

城西二環路是一條全封閉的高速路，塌方的是惠環段有50多米，20多輛車墜落在大坑里，交警在出事地段拉起護欄實行交通管制。

林南看著交警忙著處理現場醫護人員忙著搶救，撥通了喻美美的電話。簡單講述交通事故后，林南告訴喻美美上午的項目商談無法如時召開，吩咐喻美美征求對方意見可否改在下午進行。

未幾喻美美回復，說繼林總電話后對方來電解釋被阻在城西二環路，征求林總意見會議可否改在下午進行云云。

合上手機那刻，林南猛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驚呆了。那個朝夕相處的女人頭發凌亂，滿身污垢，褲子上血跡斑斑，正萬分焦急地跟交警說著什么。

林南下了車，喊著“方虹”，朝女人走去。

女人轉身那刻，臉上寫滿了悲喜交集，撲進了林南懷里。

交警告訴林南，女人瘋了似的在大坑里找，說丈夫剛開車經過這里，被交警強行拉上來后，纏著交警哀求交警找找出事的車輛有沒有車牌號是3245的。

林南雙眼瞬即一熱，潮濕了。林南把女人摟在懷里低低地說，小傻瓜，喏，3245在那好好停著呢。

給你!方虹伸手從衣兜里掏出雪茄。一陣刺痛漫上來，方虹咬著牙向林南吐出幾個字“馬麗醫院找范紅醫生”就暈厥過去。

睜開眼那刻，方虹看到了林南大特寫的臉。那張臉一見方虹醒來，就蕩漾開了笑容。

方虹把臉別向一邊幽幽地說開了，今早你留下的離婚協議書我看了。我想好了，出院后就和你協議離婚。這些年來我退隱社會做家庭主婦，和社會脫節了，和你脫節了。喻美美是你的好助手，她更適合你。告訴她:你不抽煙，每天只抽一支雪茄要在早餐后抽這支雪茄。因為這支雪茄對你來說很重要，在抽雪茄時你可以把當天的事想個周周全全;你不在外面吃早餐。因為你胃不好，每天清早要吃小米粥養胃;你不……

小傻瓜，看著我!林南撫摸著方虹的臉，深情地注視著方虹的眼睛，別說了，什么也別說了，沒有人比你更愛我!知道嗎?今早你救了我一命!你叫我等十分鐘，正是這十分鐘，讓我幸免于難!剛才手機新聞里說的交通事故發生的時間是7點50分，這正好是我每天到達城西二環路惠環段的時間啊!每天開車到城西二環路惠環段我需要十分鐘，7點40分出門7點50分到達。因了你叫我等十分鐘，今早我7點50分出門，8點到達城西二環路惠環段，目睹了事故現場。新聞說這次交通事故的汽車司機，8人罹難12人重傷啊!我想好了，出院后你就回公司接替喻美美，和以前一樣做我的助理……

方虹，林南也救了你一命!你子宮內膜增厚大出血，要是晚來十分鐘做手術，性命就堪虞了。不知何時，范紅醫生來到了病房，說著隨手拉起了低垂的窗簾。

一縷陽光照進來，病房里霎時亮堂堂暖融融……

今天的事和天氣無關

林成一早上班，門衛笑得像個彌勒佛，阿成早啊!阿成早啊!

林成呆愣了足足有兩分鐘，才吐出那三個字“忠叔早”。

走進辦公大樓那刻，林成忍不住回了頭，瞥見忠叔站在大院門口目送自己。林成感覺那目光像兩團火，把后脊炙得熱辣辣的，趕忙一腳跨進了大門，把那目光擋在了玻璃門外。

平白無故得到別人的好或孬，心里總是不踏實的。

林成這會兒就不踏實。

忠叔大字沒認識幾個，因了跟局長愛人是沾親帶故的老鄉當了門衛。平常忠叔待人就不咸不淡的，進進出出大院沒正眼看過自己，林成不明白忠叔怎么突然就對自己這么好了這么熱乎了。坐在辦公室里，林成忍不住把忠叔剛才的表現忖了個遍，否定N種可能后，最后林成給了自己一個說法:忠叔中彩票了!因為根據長期觀察和綜合同事日常看法，忠叔笑容燦爛有兩種表現。一是忠叔唯一愛好是玩彩票，有次中獎了忠叔就笑成彌勒佛。二是見到局長，一見到局長忠叔那張老臉就笑成銀絲菊兒。

林成是一根筋的人。

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林成就去找老毛。老毛是收發員，也是個彩票迷，跟忠叔來往最密。大院里忠叔就愛跟老毛一人掏心窩話。

聽了林成的話，老毛頭搖得像撥浪鼓，說不可能，今早上班老忠見了我還說彩票買空了呢。

老毛這一說，林成心里就打上了問號。

有了問號，林成心里擰巴了，寫起材料來疙疙瘩瘩的總不順溜。待把材料交到主任手里后，林成就老老實實耷拉一邊，等著挨批。

材料是一個會議講話稿，不長，四頁紙，主任一會就看完了。主任看完了材料扭頭對林成說，成子，材料寫得好，寫得好啊，我看就這樣不用改動啦!主任說了這話，就把材料交到林成手里，末了還對林成和藹地笑了笑。

林成這會兒更不踏實了。

主任是前任局長提拔上來的人，局長在離任之前準備再把主任扶到副局長位置，沒想突然被“雙規”了，主任提拔的事就黃了。主任郁悶啊，把窩心全撒在林成身上。每回材料呈上去，主任就一本正經地筆頭點點，說這兒不行那兒不當，末了“林成啊林成”地數落林成一番。每回材料都要幾經修改主任才勉強滿意，這次竟然一次就通過并且一個字都不用改，最受寵若驚的是主任竟然親切地叫自己為“成子”，林成不明白主任怎么突然就對自己這么好了這么熱乎了。坐在辦公室里，林成忍不住把主任剛才的表現忖了個遍，否定N種可能后，最后林成給了自己一個說法:主任要升職了!因為提拔副局長的事黃了后，主任就蔫蔫的干什么都不帶勁說什么都不來勁，只對人事變動感興趣。

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林成就去找老全。老全是辦公室副主任，主任升了理所當然老全當正主任。主任升遷和老全休戚相關，所以老全最清楚主任的根底。

聽了林成的話，老全沮喪地說不可能，副局長人選已經定了，說是某鎮鎮長。今早局長找我談話了，叫我安心做副主任。

老全這一說，林成心里就多了一個問號。

一上午，林成腦子里糾結著這兩個問號。

下班了，出了辦公室門林成就撞在一個人身上。待抬頭看了，林成就傻眼了。來人是副局長朱沙。

林成慌不迭地說對不起朱局長，對不起朱局長，撞著您了!

副局長朱沙眼光從林成臉上掠過，剛繃上的臉瞬即水波瀲滟，瞬即春風蕩漾了。副局長朱沙從地上拾起那沓材料交回林成手里，關切地問，小成子，沒撞疼吧?

啊?沒事，沒事!林成搞不懂平時不茍言笑的副局長朱沙這。怎么跟菩薩似的。

哎呀，今天天氣多好呀，晴空萬里!副局長朱沙望望天，拍了拍林成肩膀，笑瞇瞇地走了。

林成望天，天空瓦藍瓦藍的。林成感覺天空從來沒有像今天這么藍，這么美。是啊，今天天氣多好呀，晴空萬里!老天爺潑潑灑灑、淅淅瀝瀝下了整整半個月的雨，今天第一次放晴，大伙兒的心情能不放晴嘛!林成豁然開朗了，釋然了，自我解嘲一番:敢情忠叔對自己好，主任對自己好，副局長朱沙對自己好，都和今天天氣有關啊!

在辦公大樓樓下，林成看見了主任。林成一見主任就笑著說，主任下班了。哎呀，今天天氣多好呀，晴空萬里!

主任馬上和藹地對林成笑笑，說是啊，是啊，天氣好了人的心情也好了。

在大院門口，林成一見忠叔就笑著說，忠叔下班了。哎呀，今天天氣多好呀，晴空萬里!

忠叔馬上彌勒佛似的，連連點頭，說是啊，是啊，天氣好了人的心情也好了。

回到家里，林成把這些事兒跟張美麗說了。

三個月前結婚當晚，張美麗就跟林成約法三章，不論大事小事統統要向她匯報。

聽了林成的述說，張美麗莞爾一笑，柔柔地說，老公，你的好日子要來啦!老公，你要仕途通達啦!

老婆，你沒生病吧?林成定定地看著張美麗，說刁蠻公主怎么眨眼間變成了小鳥依人?

討厭!張美麗嗲了林成一眼，朝林成扔過來當天的報紙，說你自己看吧，剛才你們單位有人跟我講了，說一上午大家都在議論你是市委書記看中的人才呢!

林成一看報紙打了一個激靈:自己的照片出現在頭版頭條上!

新聞報道了市委書記慰問“低碳生活走進千家萬戶”活動志愿者的情況，很感人很動人很溫馨。林成作為活動的組織者出現在大特寫新聞圖片里，市委書記的手和林成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燦爛地笑著。市委書記熱情鼓勵林成:“好好干!多為環保做貢獻!社會需要你們這樣的好青年!”

責任編輯石華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