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書法,大體上可分為三個階段:
三十九歲之前寫的字集于《李息翁臨古法書》中,一九三零年紀念大師五十壽誕發行,印數少,一九六二年后輩集資翻印過三百冊,由錢君香先生設計,用蠟染布盒裝,樸素大方。現已不易得到。前期書法,結體稍扁,章法緊湊,筆鋒銳利,才氣縱橫,逸宕沉穩。他習字的次序是首篆、次隸、再楷、再行,后作草書。然衣冠舉止仍是再現古哲風范,功底扎實,為獨開流派打下堅實基礎。
五十歲左右,字的結體由矮肥變為正方,骨骼挺勁,筆畫稍瘦,起落嚴謹,放少斂多,跳出北碑影響,外部之美不如往昔,而淡雅沖和,與世無爭,虔誠若行,流露筆端。行草溫婉威嚴,長者風范。狂草、飛白,搖曳多姿的抒情色彩非他所長,餓獅撣籠的憤怒之氣與他一向絕緣。
中期寫的佛經不下二十部,大都裝幀成冊,有少數影印件傳世,原作成了鳳毛麟角。其中刺血寫的經文,比較板實,因用功過度,體力大虧,幸得印光法師馳書勸他調養,視力才得到好轉。
晚年的字火氣消盡,用他自己的說法是:“朽人之字所示者,平淡、恬靜、沖逸之致也。”字形變得狹長,結構運筆都很疏松,脫掉舊貌,他個人強調書法如佛法,“是法非思量分別之所能解。”而我們看到的卻是光風霽月,滌蕩俗念的寧靜淡遠,不求工而至工,渾然一體,妙跡難尋,鏡底曇花,超脫中含著不能超凡入圣的至情,一片童趣與高度修養相結合的博大深邃。化百練鋼成繞指柔。美學境地不同了,是進步還是變得乏味少力,不同的欣賞者見仁見智,卻沒有人能否定他的存在。
一九三一年三月一目,魯迅在日記中寫道:“從內山君乞得弘一上人書一紙。”“乞”字用得何等謙恭?那件墨跡寫了“戒定慧”三個大字,“戒 ”指防身之惡,“定”指靜心不散亂,與儒家“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相通,“慧”指去惑證理,共同構成佛教三學。署名“支那沙門曇蒽書”。下蓋印章“弘一”,引首章是跏跌佛像。惺惺惜惺惺!雖然兩人思想相去甚遠。(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