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路遙 《人生》 愛情
摘 要: 對路遙《人生》的愛情內涵,不同階段有不同層面的闡釋。從人類愛情的本體出發,德順爺爺、劉巧珍的愛情追求因其純粹性和超越世俗的無限性,正體現了人類愛情的終極理想。《人生》的文學精神及其經典價值,也潛藏在對小說愛情內容的進一步反思和超越式解讀中。
一
路遙的中篇小說《人生》發表于1982年。將近30年的時光淘洗,并沒有使作品失去其獨有的藝術魅力。《人生》是當年中篇小說大潮中出現的,至今依然為讀者喜愛、并為研究者持續關注的為數不多的中篇佳作之一。探討個中原因,有如下三個方面:
其一,《人生》依然是我們認識和解讀那個特定時代社會生活的經典文本。《人生》所表現的,是上個世紀70年代末開始的中國社會解凍復蘇的變動跡象,及其在人的思想精神上的投影。路遙敏銳地感應和捕捉到時代變化的脈搏,并在理性的思考還沒有成型的時候,用文學感性的手段,描摹出中國偏遠鄉村和城鎮的世道人心。《人生》帶著那個時代的特殊印記,敘述上也不無粗疏之處,但它最大可能地凝聚了豐富的人生內容和社會變動的諸多信息,具有復雜多義的思想內涵。更為可貴的是,路遙在巨大的情感力量推動下寫就《人生》,為我們呈現出一個底層年輕人起步奮斗中,理想、激情、惶惑和痛苦交織于一體的精神世界,激起了社會心理強烈和持久的共鳴。相較于路遙后來的長篇小說《平凡的世界》,中篇《人生》雖然不及前者內容寬廣深厚,藝術上也不及前者成熟,但傳統觀念和現代意識的劇烈沖突,使得《人生》中情感河流的激越程度,情感構成的矛盾焦灼狀態,又超出了前者。思想的矛盾乃至無解,既讓《人生》切中文學的情感本質,也造就了《人生》潛在的闡釋空間。
其二,集中承載著《人生》豐富內涵的高加林形象,因其塑造的生動性和現實主義典型意義,依然在當代文學人物畫廊里獨具光彩。對路遙來說,沒有《人生》的藝術準備,《平凡的世界》無從達到超越的境界,而《平凡的世界》的成功,卻不能夠取代《人生》的藝術價值,《人生》在某些方面的創造,比如高加林的形象刻畫,即使長篇中也很難有人與之比肩。《人生》對于路遙文學世界的重要性,應該不亞于《平凡的世界》,甚至可以說,《人生》有了高加林,它在當代文學史的位置就是無可替代的。從文學研究的角度看,高加林形象,既是進入路遙廣闊文學世界的入口,也是我們無法繞過的關鍵性人物。事實上,從《平凡的世界》問世之日起,《人生》就與長篇研究相伴而行,或者作為人物系列中的一員,或者作為同類形象的比照,高加林本身也在形象系統研究中得到延展性認識和創獲性把握。
其三,《人生》中的愛情悲劇,給人留下長久的感動和回味。《人生》中最強烈的一道亮光是高加林形象所蘊含的時代情緒和人生況味,這一切又在一個看似老舊的愛情故事框架中得以呈現。《人生》顯然不是單寫愛情的,但作為文學作品,它確實首先是以一曲纏綿悱惻的愛情悲歌打動人心的。而且,路遙關于社會人生諸多問題的思考,路遙精神世界里糾結的諸多矛盾沖突,倘若沒有愛情這個適合的承受體,則不會取得如此的思想和美學效果。《人生》中愛情關系輻射整個人生的力量,成就了《人生》,也使《人生》中的愛情成為經典,這是一種雙向獲取和雙向完成,文學史上寫愛情又超越愛情的偉大作品大抵如此。
對《人生》的愛情內涵,在不同階段也有不同層面的闡釋。《人生》發表初期引起的爭議,多集中在小說的愛情表現上。特別在《人生》改編成電影引起更大的反響時,有人曾在傳統的道德觀念立場上,譴責高加林為現代陳世美,激烈地批評他“喜新厭舊”、“忘恩負義”的不良行徑,并對作家路遙對高加林形象矛盾游移的價值評判表示了不滿,認為作家在人物塑造上是“本末倒置”的。①相反方向更具代表性的評論,則側重于把握高加林愛情選擇后面內含的歷史進步的思想情緒,因而對高加林個人發展要求的合理性給予極大的肯定。巧珍的愛情悲劇值得同情,但她那種“忘我”或“無我”的感情狀態,恰恰是保守落后的文化意識所致。路遙因巧珍的悲劇而“動搖”,“削弱作品的社會主題而向單一道德主題發展”,在充分表現現代文明與愚昧落后的沖突之后,最終以高加林的淚水和懺悔,固執地深情地回歸傳統文化,實質上是一種思想的“倒退”②。
也有論者聚焦于愛情生活本身來討論《人生》,看到《人生》中存在“傳統母性”和“當代女性”兩類不同的愛情模式。③這種共存狀態在路遙《人生》之前的作品中已經出現,并在長篇小說《平凡的世界》中也持續呈現著。面對傳統和現代兩種愛情模式,論者的價值評判也傾向于后者,因為以黃亞萍所追求的男女平等、人格獨立的愛情取代以劉巧珍為代表的泯滅自我的“奉獻式”、“依附式”愛情,顯然是歷史的進步。雖然路遙對巧珍身上金子般的傳統美質不無疼惜和留戀,但他和他筆下的高加林在矛盾痛苦的端口,都必然性地選擇了割舍。這種愛情模式的解讀,與對《人生》的時代社會內涵的揭示是完全一致的。
以上研究狀況的簡單梳理是本文立論的起點。
二
雖然人們在不斷地強調愛情小說不止于愛情才是高明,但也不能不承認,因為愛情自身的魅力而成為文學經典,在文學史上也不乏例證。愛情是人生固有的內容,愛情關系也不能離開人與時代社會的諸種關系而獨活,但隨著時光的流逝,文學作品留在人心中最后閃亮的晶體,常常只有愛情。即使如曹雪芹的《紅樓夢》、托翁的《安娜·卡列尼娜》這樣富含深廣的偉大作品,其中的絕世戀情永遠是最吸引讀者的地方,這就是文學的特殊魅力所在。
對于路遙的《人生》來說,愛情只是承擔故事線索和思想載體的使命,還是對人類情感本身也做出了有價值的探索?這其實也是關乎《人生》的恒久性和經典性的一個重要問題。
《人生》看起來寫了一個我們最常見的三角戀愛的故事,但故事內核卻有所不同。作家筆下兩個愛情的女主角劉巧珍和黃亞萍,雖然她們的文化素質和生活環境差異很大,但都是真摯善良的美好女子,是各自圈子里的“人梢梢”,并勇敢執著地追求自己理想中的愛情。這樣的人物設置,已經與簡單的“陳世美模式”有了區別。高加林在不同的人生境遇中,被兩個美好女子的愛情所吸引,他有理由愛巧珍,因為巧珍的美好,因為巧珍象征著他心底與土地割不斷的血肉聯系,他也有理由愛亞萍,因為亞萍同樣美好,也因為亞萍代表著他離開土地、追求新生活的夢想。高加林和兩個女子的愛情糾葛,表現了他性格的一體兩面,注定了高加林選擇的矛盾性。如果高加林的人生不定位,要定位他的愛情則是徒勞的。路遙在寫《人生》的時候,可能并無探索愛情本體的自覺意識,他在小說的最后以道德手段懲罰了高加林。路遙寫高加林固然不僅僅為了寫愛情,但就小說所展示的愛情關系來看,卻潛含著人在愛情選擇上的復雜性和無力感,這遠不是一個簡單的道德審判就能解決的問題。
分別代表傳統和現代愛情模式的兩個女性形象劉巧珍和黃亞萍,在對待愛情的態度上其實有不少共同之處。她們一樣熱烈、執著、癡心難改,一樣勇敢、堅定、義無反顧。巧珍雖然沒有文化,但她向往現代文明,她不愛本分能干的農民馬拴,卻愛上好高騖遠的高加林,這是一種掙脫現實的精神追求。巧珍在愛情上的不現實,以及懷抱愛情時行為的大膽開放,都說明她性格中潛在的現代性,完全用傳統、保守和愚鈍來限定巧珍的形象是不準確的。亞萍愛高加林的理由和巧珍相似,她也是被高加林身上和別人不一樣的才能和氣質所吸引,不甘于張克南那種現實得沒有情趣的愛情生活,“希望能有一點浪漫主義的東西”,高加林才是她夢想中的白馬王子。劉巧珍和黃亞萍都是被現實撞碎了愛情理想的悲劇女性,生活位置不同,愛情幻滅的痛苦卻是等同的。雖然路遙為了最終回歸傳統道德主題,人為地讓黃亞萍表現出一些自私的庸俗的言行,但卻沒有影響黃亞萍在愛情上脫俗而執著的品格。所以,《人生》中的愛情變故,并非簡單的環境和利益驅動,而是加入了人物深層的情感需求,并將時代變遷中愛情觀念變化的跡象微妙生動地傳達了出來。
在路遙小說的情愛世界中,文化觀念意義上的傳統和現代的兩種愛情模式,構成小說中雙峰對峙的愛情景觀。讀者可以從不同的角度和不同的觀念入手,對這兩種愛情進行不同的解讀。作家路遙在小說中一方面努力堅守傳統道德立場,另一方面也明顯地表露出對舊的婚戀生活的重新審視,和對張揚個性發展的現代性愛觀念的肯定。無論如何,《人生》對愛情的理解和判斷,已經超越了單一的傳統愛情的層次,正是因為有了反思和超越的力量,才構成文本內在的思想沖突,引發了人們不斷闡釋的欲望。今天重讀《人生》的時候,我覺得,《人生》的愛情內涵并不止于作家所意識和把握到的這兩個層面,雖然路遙所處的時代背景和他的人生體驗,決定了他在愛情的藝術表現上,只能自覺到這樣的高度。
第三個層面的解讀從人類愛情的本體出發。從高加林和黃亞萍之間的所謂現代愛情為起點進一步思考,我們發現,這是一種非常有限的現代愛情,或者充其量只是有了一些表象性的現代因素而已。黃亞萍是一個非常自我的女青年,她對高加林的愛情是與她的個人主義理想聯系在一起的,她以自我的需要來塑造高加林,并在現實可能的前提下接納高加林,如果高加林越出自己的生活軌跡,多么狂熱的愛戀也必然最終被舍棄。黃亞萍的愛情是真摯的,卻也是有條件的,一旦高加林的處境和地位改變,他們的愛情便無法堅持下去。為個人主義理想或現實條件所阻隔的愛情,可能也是悲劇,但卻因其愛情的有限性,減損了悲劇的情感力量。在這樣的愛情層面上,高加林和黃亞萍是非常平等和默契的一對情人,高加林和黃亞萍的志趣相投,也表現在他們的愛情觀念的一致性,黃亞萍把高加林“帶到了另一個生活的天地”,這是加林夢寐以求的生活理想,加林也很清楚,如果自己不能真正進入這一個“生活的天地”,他們的愛情就無法存活。所以,當他得知自己即將再次返回農村時,便斷然結束了他和黃亞萍的愛情關系。
而劉巧珍的愛情是無條件的,她或者默默單戀,或者喜得愛情,或者痛失愛情,都是用她那顆純真的心去承受,世界在變,別人在變,巧珍愛加林的心一直沒有變。可能正因為巧珍沒什么文化,她對愛情的理解才會那么簡單,表現也那么執著。她對愛情的選擇只有一個標準,就是“合她的心”,“就她的漂亮來說,要找一個公社的一般干部,或者農村出去的國家正式的工人,都是很容易的”,但她統統拒絕了。但無論高加林回鄉當農民還是外出工作,都不會影響巧珍的感情,“如果真正合她心的男人,她就是做出任何犧牲也心甘情愿。她就是這樣的人”。所以,路遙說巧珍“精神方面的追求很不平常”。作家所肯定的不僅是巧珍身上那種堅定隱忍無私奉獻的傳統美德,也潛含著對直抵人類內心的本真愛情的贊美。
在中國社會現代轉型的過程中,愛情觀念的演變同樣跌宕委曲,并在不斷與各種外在關系的沖突之中,成為一個“問題永遠比答案多”④的命題。早在魯迅先生的《傷逝》那里,愛情關系在封建道德勢力和經濟困頓的雙重脅迫下不堪為繼,終歸走向悲劇。建國后女作家楊沫創作的《青春之歌》中,政治關系驅逐了男女性愛,從個性解放的起點出發追求愛情,最后陷于否定愛情本身的漩渦。改革開放的新時期,作家重拾愛情話題,雖然剝離了政治意識形態的禁錮,卻仍在傳統道德觀念以及文化階層和經濟關系的牽絆之中。作家筆下的愛情故事,還沿襲著愛情抗爭外在力量的表現模式。時至今日,由于生存與愛情的矛盾的持續尖銳,令人感到理想愛情的獲得依然遙遠,物化的時代風潮甚至改變著人們的對愛情內質的認識,或者說正消解著固有的愛情觀念。
在追求自由愛情的歷程中,并不是說時代越進步,就一定越接近愛情的理想狀態。在愛情這一精神領域,同樣有反思“文明的后果”的必要。就《人生》來說,黃亞萍的愛情相對劉巧珍的小農經濟下男耕女織式的自然愛情,已然是一種進步,但這種以人本主義和個性主義為基本內涵的愛情追求,也還是處于精神文明的初級階段。黃亞萍和高加林精神世界的契合,建立在男女平等,文化素質、趣味愛好乃至人生理想都相同的基礎上,她知道“高加林是一個抱負遠大的人”,只要給他機會,就會有遠大的前途。不言而喻的是:“她真誠地愛高加林,但她也真誠地不情愿高加林是個農民。”高加林再次變成農民,愛情的理由就被抽取了一半。當黃亞萍感情用事地哭喊著:“我不工作了!也不到南京去了!我退職!我跟你當農民!我不能沒有你……”時,我們也終于明白,所謂的現代愛情,其實是緊緊依附著現代生活方式而存在,離開這種依附的力量,兩情相悅的男女之愛很容易就塌陷了。倘若現代文明的進程沒有發展到能提供足夠寬廣和充分的物質及精神馳騁的空間,青年人個性主義的追求,必將遭遇重重險阻;但站在愛情本體的立場上說,倘若人總是在現實的圍困面前畏懼和退縮,或者總是在物質文明的坐標下調整愛情的位置,愛情自由的理想則永遠無法實現。
劉巧珍心中的愛情因其尚未受到現代文明的侵擾,因而更顯其“本來”面目,愛的動力也更多表現在精神的層面。劉巧珍的愛情是超越現實的愛情觀念的,她的愛情更為純粹,沒有任何的附加,愛情就是巧珍的“生活原則”。即使愛得沒有結果,依然注重和珍惜愛情本身:“不論怎樣,她在感情上根本不能割舍對高加林的愛。她永遠也不會恨他,她愛他,哪怕這愛是多么的苦!”從劉巧珍方面看,她全身心地愛了,她的愛情是悲劇的,也是完成的。所以,我們一方面應該肯定高加林與黃亞萍愛情的現代意義,在這一愛情上,寄托著作家關于愛情的新的思考和時代追求(并非當初有人簡單理解的那種當代陳世美式的庸俗愛情)。而另一方面,也要看到劉巧珍愛情的純粹性和超越世俗的無限性,為愛而愛,無怨無悔,這才是人類愛情的終極理想。這樣,我們就完成了對《人生》的愛情內涵第三個層面的解讀。實際上,也只有經過第二個層面,超越第二個層面,才能抵達愛情的終極理想。
三
一直以來,人們對《人生》的史性傳達及其認識價值是普遍贊賞的,爭議集中在路遙對傳統道德文化的堅守方面,這一主題曾是討論創作得失和作家的矛盾糾結狀態的一個重要入口。文學以情感打動人心,而直逼情感價值的首要因素就是倫理道德。無論如何評判路遙《人生》的道德立場和態度,可以肯定地說,離開了道德力量,《人生》不會帶給讀者那樣強烈的感染和震撼,這是文學感性的、“盡善盡美”的藝術法則所決定的。它與《人生》歷史的、理性的內涵相對應,構成了作品巨大的思想藝術張力。而當《人生》所展示的變革時代逐漸成為過去,造成主人公人生悲劇的社會問題逐漸得以緩解,以道德人心所衡量的文學情感,有可能躍乎歷史評判之上,成為我們再讀經典的首要理由。
如果從愛情的角度看《人生》,巧珍毫無疑問就成了小說的第一主角,而另一個次要人物——德順爺爺,則是小說愛情人生的重要支撐。愛情和藝術遇合的時候,不是人物選擇愛情,而是愛情選擇人物,質地純良的愛情,并非所有人都能承載。我們有時會說,此人就是為愛而生,為情而活的,他就是愛情的理想對象,他視愛情為至高和唯一,為此敢于和樂于奉獻一生。巧珍和德順爺爺就是愛情藝術的理想形象。高加林的形象富含深刻的歷史社會內涵,但他不是理想愛情的承載對象,愛情不是高加林人生的唯一和全部,他在功利主義思想支配下的愛情取舍,有他性格的合理性,對此,道德主義審判其實是無效的。高加林的愛情不純粹,但并不意味著他不懂什么樣的愛情才是純粹和珍貴的,他深知巧珍愛情的價值,也明白自己丟棄的是一塊金子。所以,也不能說回鄉時高加林的痛心和追悔就是虛偽的,恰恰是這種真實的情感,更加重了高加林性格的悲劇分量。
作為一個人物典型,高加林是復雜的和動態的,而德順爺爺和巧珍則相對單一和靜態。高加林是一個特定時代的人物標本,德順爺爺和巧珍則是一種美好的人性品質的象征。他們簡單地、善良地、堅毅地活著,曾經愛過、痛過,以奉獻和犧牲為人生最大的滿足。在這里,愛情的質地,與文化程度的高低無關,與生活方式的先進落后無關,甚至與觀念形態的道德標準也無關。路遙說,劉巧珍、德順爺爺這兩個人物“表現了我們這個國家、這個民族的一種傳統美德,一種在生活中的犧牲精神。我覺得,不管社會前進到怎樣的地步,這種東西對我們永遠是寶貴的”⑤。顯然,作家是在這兩個人物身上寄寓著傳統道德理想的,但我們從人物身上所感受的,卻并非倫理道德等理性承載,而是巧珍和德順爺爺那純真而“熱騰騰”的心靈,是一種自由勃發的愛情狀態。他們率性而為,無所顧忌,傳統的道德觀念并沒有規范和約束他們的愛情追求。雖然他們的愛情最終在實現中落了空,卻在自己心中永遠美好地存活著。這種超凡脫俗的,順應生命自然狀態的愛情,正和人類愛情的本源相通。路遙,正是用他的文字表現了人的內在精神渴求,從而達到了文學精神審美的不凡境界。
理想的兩性之愛,在恩格斯看來,應該是“除了相互的愛慕以外,就再也不會有別的動機了”⑥。這也是告訴我們,愛是愛情的本源。但人類社會在演變和發展過程中,總是不斷賦予愛情各種各樣的動機,以致相愛的本源反倒離我們越來越遠,以致愛情本身成為一種理想。在愛情與非愛情力量的抗爭中,傳統道德觀念扮演過正反兩方面的角色,這在路遙小說中可以體會得到。愛情內容在路遙幾乎所有的小說創作中都占有非常顯著的位置,路遙在他有限的創作生命中,一直沒有停止對愛情真本意義的探求和超世俗的愛情理想的表達,雖然這些努力依然更多地在愛情的外圍進行,比如道德化的肯定與批判,比如現代性的努力和困擾。但最重要的是,路遙始終把人性的真善美作為文學的出發點和歸宿地,這既強固了路遙式的道德堅守,同時也形成一個開放的反觀現代性的視野,正是后一點提供了重讀《人生》愛情故事的空間,使我們能夠在后現代語境中對《人生》文本進行再一次的反思和超越式的解讀。
或許這就是所謂經典文本的召喚性結構,也是逝去的路遙在文學精神上卓然挺立的重要原因吧。
作者簡介:周燕芬:文學博士,西北大學文學院教授,復旦大學中文站現代文學專業博士后,中國現代文學研究會理事,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理事,陜西省作家協會理事。致力于中國現當代文學思潮、風格和社團流派研究,并從事當代文學批評。
① 劉萬元:《從觀眾的錯覺看〈人生〉的不足》,《新華日報》,1984年10月25日。林為進:《高加林和巧珍“本末倒置”》,《中國青年報》,1984年11月4日。
② 王富仁:《“立體交叉橋上的立體交叉橋”——影片〈人生〉漫筆》,《文藝報》,1984年第11期。
③ 宗元:《路遙小說情愛模式解構》,《濟寧師專學報》,1994年第2期。
④ 史鐵生:《愛情問題》,《別人》,長江文藝出版社,1997年版,第338頁。
⑤ 路遙:《關于〈人生〉的對話》,《路遙文集》第5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409頁。
⑥ 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78頁。
(責任編輯:呂曉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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