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秋日的黃昏正在加深,一種世襲的寧靜使林中的色彩趨向飽滿、純凈。每一棵胡楊樹好像要燃燒起來了,但它們克制著燃燒的欲望。微風中樹葉窸窣,如同低聲的囈語,聽得見樹木脫皮和落葉的聲音。鳥鳴聲灑在片片金幣般的胡楊葉上,發出和諧的共鳴。天空高而藍,像一個不可企及的屋頂。落葉灑在地上,如同鋪了一層金屑。大自然就是這樣,一棵樹的生長服從了最高的天命,而一片樹葉的飄落,都執行了宇宙的一條偉大規律。
在寂靜中,在金色樹冠照耀下,胡楊樹在尋找它們失去的舌尖和歌喉。一年一度,每一片胡楊林都有它們的狂歡節。
胡楊林似乎是在一天之間變成金黃的。藍天下的金黃令人目眩,這是時間的分娩、秋天的醺醉和色彩的狂歡,這是無數個凡·高在揮霍。十萬樹葉叮當作響,是黃金在樹上舞蹈。十萬柳葉狀葉片、十萬銀杏葉狀葉片、十萬楓葉狀葉片奕奕生輝,在金色中團結一致,因為金色是它們的可汗;十萬陽光粒子、十萬鳥鳴、十萬頌贊灑落樹冠,因為這是色彩的狂歡節。
面對胡楊林,人類的想象力失語了。植物學家專注于它頑強的生存能力:抗干旱、御風沙、耐鹽堿;古人停留在幾個比喻上:“矮如龍蛇變化,蹲如熊虎踞高崗,嬉如神狐掉九尾,獰如藥叉牙爪張……”(宋伯魯《胡桐行》)民間將它英雄化:生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朽一千年。但三千年又能怎么樣呢?如果沒有壯麗一日,三千年也是漫長的苦刑和浪費。如果沒有輝煌一瞬,它的干渴,它的猙獰,它的皸裂,它絕望的呻吟,它無奈的掙扎,它體內苦澀的鹽,它怪誕的胡楊淚……只是一種不可拯救的昏暗。
所以它全力以赴奔向色彩的巔峰。光芒四射的樹冠如同大師的頭顱,轉動著透明的智慧,在凋零前奮力一搏。秋天的胡楊林,它的熱烈、壯闊和輝煌可以和荷馬史詩、瓦格納歌劇和貝多芬交響樂媲美。它的狂愛精神向死而生,是對時光的祭獻,是一次金色的凱旋。偉大的胡楊歌劇院:轟響的金色在顛覆沙漠和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