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6日召開的二十國集團(G20)峰會,給了處于全球經濟再次探底陰霾下的人民以很大的期待,但為期兩天的會議沒有奇跡發生,政治家不是魔術師,他們也做不到在緊縮財政和保障復蘇這兩個相互矛盾的目標之間實現完美的平衡。有專家用“承前啟后”來隱喻此次大會無所作為,這種假設有些刻薄,但部分來說是正確的。畢竟,此次峰會只是對歐洲和美國政策取向已經發生的分道揚鑣做了一個確認,大會所達成的一致行動方案又缺乏必要的監督措施和共同的評價標準。我們沒有必要徹底否定G20的價值,但必須承認它只有經過重大改革才能更好地實現其作用。
真正意義的國際機制尚未形成
法國總統薩科奇在峰會結束后的記者招待會上大倒苦水,認為太多的討論讓人“精疲力竭”,連這樣一位表現欲和辯論精神極強的總統也感到吃不消,會談之艱難可見一斑。更糟糕的是,在頻繁而艱苦的會晤后,我們沒有看到各國之間就重大問題達成妥協的可能。《峰會宣言》中關于世界經濟增長需要兼顧“強勁”、“可持續”和“平衡”三個特征的表述,基本上是各國相悖訴求原汁原味攪和在一起的大雜燴。盡管公務繁忙的各國首腦們本意不是到多倫多做文字游戲的,但影響力和實際效能的巨大反差已經成為G20峰會的最大頑疾。
說到造成G20疲軟的原因,很多學者將機制缺陷視為第一大原因。這種說法是不準確的,因為G20峰會根本就沒有形成真正意義的國際機制,它在組織、議程、保障與獎懲等方面面臨的問題都和缺乏機制設計有關。
首先,G20成員身份差距過大給峰會帶來了很大麻煩。由于過于在意成員身份的全面性,峰會喪失了一個有效率的國際機制所必須的身份上的代表性。成員們經濟發展階段相差過大,需要處理的經濟難題全然不同,尋找共同關注且可以形成公議的話題其實相當困難。以此次峰會為例,歐盟強調全球經濟要解決國家債務安全問題,但歐盟所面臨的經常性財政赤字惡化問題與其深厚的福利國家體制和平民民主主義傾向有很大關系。這種體制在除歐洲以外的土地上難以尋找到范本。因此,歐盟經濟探底風險的影響是世界性的,但歐盟面臨的問題尤其是解決問題的手段卻絕不是世界性的。讓中、美、印等國目前采取強力措施削減赤字就像強迫一個有胃病的人去聽耳鼻喉科大夫的醫囑一樣不可行。
其次,沒有共同的議題就不會有共同的行動,而重要的議題并不一定就是共同的議題。一個成功的機制的重要意義就在于它可以過濾議題,尋找出真正可以通過協調解決的問題。此次峰會上看似緊縮財政和保障復蘇兩大趨勢激烈對峙的背后,真正的問題可能是為實現復蘇借貸的錢能否償還的問題。也就是說,如果國家利用財政貨幣政策推動復蘇可能導致不良債務的話,復蘇所用費用是否可以從政府手中轉移到更具有經濟效率和更關注償還能力的企業手中。只要確保花出去的錢是有效率的,那么償還問題就迎刃而解了。但是,G20峰會目前的議題選擇立足于重大國際經濟問題的溝通,而不注重實際合作過程的推敲,這種論壇型的會議思路使議題的選擇趨于空泛。
除了議題的選擇之外,G20峰會還有一個亟待解決的問題就是它的約束力問題。英國學者艾倫·貝蒂認為G20如果不想淪落為“清談俱樂部”就需要“通過施加外部約束,迫使成員國接受令人不快,但必須實施的政策。”就目前國際經濟所面臨的嚴峻形勢看,我們無法指望其建議馬上變成現實。但這不意味著一種柔性的但是難以拒絕的保障機制就建立不了。G20目前能做到也迫切需要做的就是對各國已經達成的協議和共識設立嚴格的和廣泛的公開監督。多倫多峰會要求發達國家在2013年之前將財政赤字減半,那么通過協議規定各國在什么場合、以怎樣的規格宣布其遵守承諾的程度本身就是一種很好的制約程序性保障,可是這種常見的審查機制并沒有體現在峰會設計當中。
不太適合解決具體性的經濟問題
G20峰會本身存在缺陷,但這些缺陷不是G20讓人失望的唯一理由。必須看到,國際機制、國際協調并不能解決我們這個時代所面臨的一切問題。共贏不是無條件的,也不是必然發生的。歐元之父蒙代爾在分析2009年全球金融危機的根源時認為,危機的直接根源在于“資產證券化”,大量貸款流入包括房地產在內的泡沫領域后又被打包成欺騙性的證券,投機變成了解決不良借貸的常態化辦法。從深層次看,則是因為2001年美國互聯網泡沫破滅后,資本的投資方向出現了迷茫,最終涌到樓市形成泡沫。蒙代爾的判斷隱含了一個重要的問題:為什么大量的流動資本會涌向高風險的風險投資市場?生產性領域遇到的困難可能是投機盛行最好的解釋。
在多倫多的會場,歐美政要們所爭論的焦點集中在保經濟增長還是保收支平衡上。但是真正需要追問的是,為什么這些發達國家和地區的經濟發展出現停滯?由于西方世界已經發展到了一個高度,想依靠內部市場取得持續的高增長和實現社會財富顯著的增加已經不可能,必須從更大也更落后的發展中世界尋找舞臺。發達國家有償轉讓技術和各種生產要素,發展中國家提供原材料和消費性產品,這構成了全球化發展的基本模式。在這一過程中世界經濟不僅積累了大量的財富,也積累了經濟持續增長的廣闊縱深。但是2009年經濟危機向我們揭示了這樣一個事實:大量資本沒有被投入到全球性生產的廣闊縱深中,盡管世界絕大多數地區依然不發達的現狀使實體經濟的發展幾乎不用擔心市場飽和問題,但資本依然沒有投入生產過程。科技與現代生產力的供應不足狀況使全球累積的資本看不到世界范圍內普遍盈利的廣闊商機,它們只能轉戰風險投資市場。
信息革命的神話曾經極大刺激了發達國家的市場信心,但是發達國家國內市場的有限性使任何不帶發展中國家玩或者限制發展中角色的思路都會毀掉這種信心。羅斯福曾經說過,在一半人赤貧的情況下另一半人的幸福是不可能的。在西方世界眼中,全球化是一個很現實的工具,政治家們喜歡把科技與生產力當作國家政治意志的工具。很多國家都更愿意看到一個處于自己嚴格控制下的、能夠貫徹國家意志的全球化進程。但是有一句俗話叫做棍棒打不死經濟學。經濟規律是無法篡改的。對全球現代化進程和生產力進步的限制不僅傷害了后發國家,發達國家在同一過程中也損失了效率,因為它們拒絕賣出的恰恰是自己最擅長也最有競爭力的產品,與此同時它們還消費著世界上最昂貴的公共服務,其借貸消費趨勢和經濟停滯根本無從避免。
拯救生產力,真正將科技革命變成世界全面普遍發展的現實,才是G20這種具有普遍代表性卻缺乏一致性的會議模式根本的議題。在全球性經濟鏈條中,G20因為其組織形式并不特別適合解決具體性的經濟問題。如何在世界主要經濟體中達成方向性的共識,才是G20的價值所在。考慮到二十國集團囊括了全球GDP的90%,國際貿易額的80%的貿易額,我們有理由期望更多。
于海洋
青年學者,吉林大學行政學院任教。主要研究方向:國際不平等問題研究,國際風險管理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