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個中意的老婆是天賦人權,想要通過嫁人改善處境也是很多女性的社會流動途徑。只是在這種跨國婚姻采購中,婚姻中的交換關系被不人道、不均等地商業化了。
資本的本質是流動,這在全球化的今天,更是一點不錯。和時刻尋找人力成本洼地的資本一樣,婚姻市場的流動趨勢,越來越勤于往人工便宜、勞工權利差的地方遷徙。
先是歐美男找日本女,之后轉移到“亞洲四小龍”女身上;輪到“亞洲四小龍”男,找的是中國大陸女或者東南亞女,而中國大陸男只能找東南亞女。就在媒體注意到珠三角勞動密集型企業試圖往越南設廠之后,很快就興起了中國男性的越南相親團。
中國果然是崛起,雖然并沒有像一些床笫愛國者的幻想那般,把歐美和日本姑娘納入麾下成為自己的性奴隸,但到底,中國男人也能跨國選妻了。跨國婚姻中介宣傳用語似曾相識,無非是溫柔順從會理家,淳樸節儉不拜金,尊敬丈夫,美貌并且處女。如果記得沒錯,這幾年崛起的“富豪征婚”,也是堅持這套金科玉律,可見這已經是非常奢侈的夢想。
一個人想找什么樣的伴侶,通常有很多個人化的考量,他人無需置評。不過讓我覺得有趣的是,跟“富豪征婚”人人喊打不同,跨國相親卻引起不少男性共鳴。某位中越通婚中介的高調人物,在網上其帖子、照片轉載率驚人。他無論是發帖,還是跟帖,都對當下的中國女性和婚姻,發表了不少意見。最典型的,就是“中國老婆的素質”——不勤快、不溫柔、拜金,管家不用心,還吵吵嚷嚷爭家產;相應地,在這個人欲橫流的社會中,越南的新娘在他的描述中,如同一曲田園牧歌,讓不少單身漢感受到一種另類的浪漫。比如見面一天就給男人洗襪子、內褲,如大旅行時代的歐洲王公所見識的東方后宮一般給男人捶背,在交往關系中,男人從不會覺得難以掌握。
不過這種浪漫想象,并非中國人的專利。歐美的新郎們也曾如此想象過東亞女子—就是那些被越南征婚者們抨擊的城市拜金女。盡管文化背景與亞洲完全不同,那些到消費便宜的島國進行性采購(批發和零售都有)的男主角,談到一盤寬面條就能約會到的稚齡女子,并對照自己痛恨的前妻和國內“拜金”女,遣詞造句都和越南征婚男相似。
事實是,只要一個地方在資本主義世界的排序中處于次一級,當地的女子,就會被排序靠前社會的男人集體想象得更溫柔,更有女性風情,并且更容易獲得—譬如老男人可以找青春美少女,丑男人可以找如花姑娘。其實真相并沒有這么浪漫,古老的大男子主義,和不夠有競爭力的加工型產業一樣,都不太容易適應個人有了權利自覺、也相對更有權利保障的社會。大男子主義者們考慮的,和鞋廠老板的招工、設廠邏輯其實差不多,那就是成本低,權利保障更低,容易控制。
這些喜歡罵女人拜金的精明婚姻采購員,真要是女孩子都不拜金了,他們還找不著北呢。不正是循著拜金的邏輯,滿肚子的經濟理性,他們才有了這趟越南之旅嗎?一路上喜滋滋地記錄著各種便宜花費,還預先想好假設與越南妻子離婚也不會被分家產,只相當于損失了兩萬塊錢,這在國內給某個女友買化妝品都要這個數了……如果女孩子不介意他們兜里堅挺的人民幣,這些不年輕、長相普通、性經歷不單純,對女性也明顯缺乏關愛和尊重,一切以自己為中心的男人,在婚姻市場上有何優勢呢?
不過話說回來,在這越南相親大潮中,我們聽到的聲音,無非來自男人。選個中意的老婆是天賦人權,想要通過嫁人改善處境也是很多女性的社會流動途徑。只是在這種跨國婚姻采購中,婚姻中的交換關系被不人道、不均等地商業化了:男人被當成高高在上的消費者,而女人被降格為貨物。作為消費者的男性,不難控制風險,增加收益(譬如一千塊看數十個姑娘,譬如隨便拍女孩們的肖像在網絡上顯擺,譬如在改變主意的時候不必考慮對方感受抽身就走),而這個婚姻市場的另一半——越南女主角們的想法和處境,我們無從得知。
越南姑娘如何看待那些用逛大賣場的心情來“談戀愛”的男子?在這個相親產業鏈,女孩們能否得到充分的資訊、透明的溝通機會來決定人生大事?本來已經非常低廉的聘金中,有多大比例會被中介環節吞噬?在對她們的相貌、可控性和處女膜進行一番稱斤論兩的考量之后,把她迎娶回去的中年男子,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會給二十剛出頭的她,帶來什么樣的故事?在一個無親無故的異邦,男人們對外聲稱的“買來的新娘”身份,會讓她們面臨怎樣的人際環境?當她們遇到婚姻中的困難,譬如在中國發生率為30%的夫對妻暴力事件、或幾率為3成的離婚,甚至以婚姻為名實行欺詐、性剝削和侵害時,誰能給她們幫助和保護?要知道,人畢竟不是貨品,人生也不是一張發票那么簡單。
(作者系廣州新媒體女性網絡召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