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秘密

靈巧的時光之手，常隱蔽在目光不易覺察的地方，翻動釘在歲月墻壁上的那本日歷，當追溯的陽光闖入“霜葉紅于二月花”的境地時，才發現秋天的精彩演出快要接近尾聲了。

說到秋，往往可以尋找到上千種比喻:就外表而言，春天是清純的，腳步是輕盈的，色彩是豐富的;夏天是浪漫的，舞步是奔放的，顏色是碧綠的;秋天則是樸素的，步子是穩健的，神色是內斂的。從形體來說，春天如活潑可愛的姑娘，夏天是奔放熱情的少女，秋天則是豐腴持重的少婦。如果比作文章體裁的話，春天是空靈凝練的詩歌，夏天是暢達精妙的散文，秋天則是厚重耐品的小說。如果說季節的性格，春天像一瓶甜潤純粹的香檳，夏天是一盅濃烈味甘的白酒，秋天則是一杯愈喝韻味愈足的清茶……不論外表、形體，還是體裁、性格，秋天都與別的季節有著與眾不同的個性，只要細心品讀，耐心品味，真心咀嚼，定能體悟出蘊含的詩情畫意來!

秋天的清晨，像一位躲在乳汁樣素白、樹影般輕盈的霧后新媳婦那樣，慢慢揭去遮蓋在頭頂的輕紗后，才把俊美的臉龐露出來，有種“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嬌羞，為秋天擬定了鄉土氣息濃重的色調。

那時節，秋色從峽谷兩邊的山巔上，向著河谷蜿蜒起伏的走勢，牽著陽光的奇妙畫筆，逐漸粗獷地涂抹起來，精心繪制著那幅飽含鄉親熱望和喜悅的豐收圖:種植在山頂田里開過藍瑩瑩花的胡麻、開過金燦燦花的油菜已經籽粒飽滿，被鋒利的鐮刀割斷跟土壤的那份戀情，伏在農人背上來到寬敞的農家大院;然后是匍匐在土層下的土豆、花生，在吮吸了足夠的陽光雨露后，被镢頭喚醒跳到背簍里回到廂房儲存糧食的墻角;再后來是個頭高高地懷抱金黃棒子的玉米，被一個個掰下坐著農用車高興地回家，并攀上高高的玉米架;像喝了二鍋頭醉紅了臉龐的高粱，也不甘落后似的爬上父親趕制的背架回到屋檐下;接下來，就是從夏天的麥田里播種了希望，到深秋把珍珠一樣滾圓的豆粒裝滿精致的“錢夾子”的黃豆，穿上了最后的土黃色嫁妝，等待播種小麥的鄉親們放下木犁，拉著架子車迎娶……而山野上，不論是染綠過村莊的小草，還是枝葉茂盛的樹木，都把曾經的鮮艷服裝收藏起來，換上了色調漸深的薄夾襖，準備著跨過這個季節最后的門檻呢。

正午的秋，更多的是沉靜，缺少喧鬧和繁復的渲染。這時節，吟唱了一個夏天的燕子，已經乘坐季節的末班車返回了溫暖的南方。把團結融進行動的大雁，也在壟坎上的柿子樹掛出紅燈籠、院畔的果樹摘光“金蛋子”前，沐浴著蛙鳴傳遞的涼意，隨著秋蟬的口琴伴奏回歸了故里。雖然麻雀還在留守，喜鵲還在歡唱，還有蟋蟀的彈奏，有鄉村歌手之稱的公雞在展現嘹亮歌喉，但鄉村更多表現出文靜和沉默的脾性，把熱烈的歌聲從樹葉間、草叢里，搬運到肥沃的土層之內，像窖下一壇奇異的美酒，等待來年春天時開壇品嘗。此時的天空，也調暗了亮度，原本瓦藍的天幕，仿佛混入了一些灰色，藍色逐漸變淺。而動作迅捷的云朵，也呈現出棉花一樣的情態，估計是天空在準備縫制迎迓雪花綻放時穿的“棉襖”吧。陽光從不偷懶，還執著地揮灑著余熱，只有河畔反芻的黃牛、墻腳曬翅的小雞，感受到了這份暖意里的愜意和慵懶。其實，一切都在悄悄隱退，向著曾經的輝煌和靚麗作最后的告別!不過，忙碌在莊稼地里的父親，趕在霜降前搶收辣椒的母親，依然保留著對土地、對鄉村、對農事的極大熱情。他們彎腰如弓，把如雨的汗滴摔在土壤里，臉上卻時刻蕩漾著滿足，保持對土地慣有的愛戴和恩情，仿佛是對秋天饋贈了這么多禮物回報的最虔誠的感謝。

時光的腳步挪過對面的山腰時，秋的黃昏拉開了夜幕的門簾。隨著牛羊歸圈，雞鴨回籠，炊煙升騰，河岸邊上的土屋里唱響了鍋碗瓢盆協奏曲。隨后，從窗欞小小的木格子里，飄出了電視節目制造的歡笑，幸福的味道就在各家各戶蕩漾。而知趣的蟋蟀，把演奏的舞臺撤退到了屋外的瓦礫堆或來年蓋房子的磚縫里了。當皎潔的月光鋪灑下細碎的光點時，鄉村已經沉入了甜美的夢鄉，把來年的收獲播種在青稞酒一樣的希冀里。其實，大地上的每個事物，包括漫山遍野的楓葉，充滿激情的夢想，都想著好好休整一個季節，在雪花趕制的棉被下積蓄足夠的體能，好把更多彩更嫵媚的春天捧現出來，讓每個目光驚喜地說不出任何挑剔的話語……

獻出自己所有的珍藏，并非是香消玉殞或慘敗的結局，其實只是暫時收斂了表現自我的熱情。悄悄躲藏在土層內積蓄蛻變重生的力量，時刻準備著再次為恩愛著他們的鄉親們捧獻出更加豐碩的果實——這是秋天從不輕易說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