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族民間愛情故事的審美特征

摘要:黎族民間愛情故事歷史悠久、數量豐富、情節曲折、內容感人，集中體現了黎族人民的真實興趣、美好愿望和精神面貌，成為黎族人民自我意識的載體，呈現出獨特的審美特征。本文側重從本色自然、崇高悲壯、浪漫瑰麗三個方面對其審美特征進行解讀，探尋海南黎族生生不息的民族信心和力量源泉。

關鍵詞:黎族 愛情故事 審美特征

黎族人民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創作了豐富多彩的民間文學。其中，愛情故事因其數量眾多、情節曲折、內容感人而格外引人注目。作為民間文學中一顆璀璨的明珠，它集中體現了黎族人民的真實興趣、美好愿望和精神面貌，成為黎族人民自我意識的載體，呈現出獨特的審美特征。

本色自然之美

“自然”是美的極致，作為判斷美與丑的標準，歷來為人所推崇。自然之美是自內而外看似不經意的美的自然流溢，與“樸”、“真”相伴，是一種本色之美。黎族人民長期生活在青山綠水之間，與自然的親密接觸也造就了其對自然之美的一種獨特理解，滲透到民間愛情故事的創造中則表現為以下幾個方面。

以勤勞為美德，視勞動為快樂。熱愛勞動是黎族人民社會理想的基礎。在民間愛情故事中，勤勞成為男女主人公身上最優秀的品質。在《繡臉的傳說》中，女主人公烏娜“六歲就會繡花，八歲就會幫助母親下地種地”。而男主人公勞可，“一肩能挑五百斤”，村里的人都說勞可是個勤勞的好青年。在另一個故事《爾蔚》中也有類似的描寫，爾蔚“容貌出眾，聰明勤巧。她種的山蘭，穗頭金谷累;她織的黎錦，彩蝶緊相隨”。這種描寫在黎族愛情故事中并不少見，當勤勞得到大家一致認可的時候，也就成為美的代表。同時我們也可以看到，在有的故事中，主人公意外獲得神仙的幫助，在物質生活滿足后并不是坐享其成，而是繼續參加勞動。如《星娘》中的“弟弟”與星娘結合后，吃穿不愁，應有盡有，但仍舊與星娘一起早出晚歸，辛苦耕作。《幸福的帕耀》更是一則在黎族民間故事中少見的沒有曲折斗爭而單純歌頌勞動的愛情故事。帕耀與仙女結識之前就是一個勞動能手，他以辛勤的勞動建造了美麗的家園，吸引了厭倦天上寂寞生活的仙女，甘做凡人與之喜結良緣，從此兩個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主人公在收獲勞動快樂的同時也收獲了美好的愛情。對這些熱愛勞動的主人公，作品的贊許傾向是鮮明的。

一諾千金，無怨無悔。“流水流去不流回，說話出口永難收!”黎族人民恪守諾言，不食言負約。在《蛤蟆黎王》里，黎王的女兒面對一只難看的大蛤蟆，仍能堅守諾言與蛤蟆成婚就表現出這一高貴品質。正如黎王的女兒所說:“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吃過的檳榔，說過的話，怎能否認!”這就是黎族人民從古至今堅守的傳統美德。據記載，無論是在貿易、借貸還是其他往來關系中，只要有言在先，各方都嚴守信用。黎族人民的這種美德，在另一個故事《青青與紅紅》中也有表現。當皇帝想不遵前言，拒絕將公主嫁于紅紅時，公主據理力爭，告訴父親要遵守信用，并且表示死也要嫁給紅紅。

追求單純、真摯的愛情。在黎族愛情故事中，青年男女之間的愛情非常純潔，不受世俗物質的污染，表現出一種清新自然之美。故事中有對歌為證:“紅藤生刺苦藤攀，生也相纏死相牽，哥有心來妹有意，苦萬(黎語，一種野果，味苦如黃連)做飯吃也甜。”“哥想討親妹就肯，妹不棄嫌哥單身，人屋家大妹不要，妹愿心甜吃薯藤。”真摯之情可見一斑。除此之外，在《勇敢的帕拖》中，當帕拖戰勝老鷹精勝利歸來后，國王要招其為駙馬，帕拖表現出難能可貴的優秀品質，堅決給予拒絕，回家和未婚妻團聚。之所以出現這么多如詩如畫、清新自然的愛情，這與黎族獨特的婚戀習俗有關。據文獻記載，由于地處偏遠，較少受到漢族文化影響，黎族青年男女之間的戀愛和婚姻是比較自由的。從整體上講，如果我們翻開新中國成立前黎族婚姻生活史，就如同進入了閃爍著人類原始社會母系氏族時代余暉的優美年代。那里沒有階級社會里的男性權利，也沒有惡魔般的女性罪孽，只有男女平等、自由戀愛和結合。

崇高悲壯之美

崇高是美學的重要范疇，與天人合一、情理和諧的秀美不同，崇高感產生于天人之間的沖突、感性與理性的不和諧，是一種主體與客體處于矛盾激化狀態的美。用崇高來概括黎族民間文學的主要美學特征是最恰當的。出于生存需要和生活實際遭遇，黎族先民審美理想接近壯美的形態，他們在以人力反抗自然、以人性反抗獸性，在挑戰拼搏抗爭中獲得精神愉悅，表現出一種莊嚴、圣潔、偉岸之美。

以人力反抗自然，崇尚英雄。遠古時期，黎族同胞多居住在高山峻嶺之中，生活條件十分艱苦，期待有一種壓倒一切的強大力量引領族人同自然暴力抗爭，于是，他們按照民族的審美理想創造出勇于抗爭的英雄形象，表現了黎族同胞征服自然、改造自然的強烈愿望。

《吊鑼山》中的勇敢青年，“練得一身武藝、射得一手好箭，有超人的力氣，赤手空拳打死過不知多少豹子”。盡管周圍姑娘都圍著他唱動聽的情歌，但“他對誰都不動情，立誓要為周圍的黎族貧苦同胞謀幸福，把精力放在改變家鄉窮苦面貌的大事上”。為了替族人找尋幸福，青年“爬了一峰又一峰，攀過九十九層陡壁，越過九十九道懸崖，射死數不清的攔路云豹，砍死數不完的毒蛇”，終于來到高山的頂峰，獲得寶鑼，在讓故鄉舊貌換新顏的同時，也收獲了美麗的愛情。故事贊頌了青年為改造環境不畏艱難的品質，更將這種崇高的品質與美麗的愛情相結合，表達了黎族人民對英雄人物的禮贊，正如故事結尾人們的祝福，“幸福愛情何處尋，無限風光在險峰”，充分閃耀著崇高的理想光輝。

以人性對抗獸性，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黎族是堅強不屈、勇于反抗的民族。黎族在海南島上的歷史悠久，古代的黎族史就是一部黎族百姓和統治者抗爭、爭取基本生存權利的反抗史。在百折不撓的反抗中，黎族人民鑄就了一往無前、英勇頑強的民族性格，也培養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崇尚剛強、悲壯的審美理想。

在民間故事中，青年男女之間的愛情很少是一帆風順的，總是伴隨著家庭的阻撓、邪惡勢力的破壞，可以說是一波三折，曲折跌宕。作為主人公的對立面主要有三股力量:妖魔鬼怪、奧雅、惡毒的兄嫂，但是為了追求自由、自主的愛情，男女主人公與這些邪惡勢力進行了不屈不撓的斗爭。《勇敢的帕拖》講述的就是一則人妖之間的斗爭。青年帕拖和同村美麗女子相愛并準備擇日完婚，然而兇惡的老鷹精從中興風作浪，為了保衛美滿的婚姻，帕拖不畏艱險，深入魔穴，殺死老鷹精，救回許多無辜的女子，使她們重獲自由。《阿機和阿尼》講述的是貧民與奧雅的抗爭。阿尼、阿機是幸福的情侶，然而突然一天，阿尼被九曲嶺上奧雅的兒子搶走，為捍衛愛情，在全村人的幫助下，阿機歷盡劫難，終于打敗奧雅救出阿尼。這是一則現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相結合的故事，其社會意義深刻。在黎族古代社會，愛情常常遭到自然災害或者是有權勢者的破壞，當現實與愛情發生尖銳沖突時，人們對幸福的追求，交織在個人的想象中，伴隨著種種離奇的情節。愛情需要經受嚴峻考驗，只有歷盡重重磨難，才可能實現對幸福的守望。

除了這些歷盡磨難收獲愛情的故事外，還有一類故事，主人公的反抗更為激烈，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具有一種長歌當哭的悲劇之美。《爾蔚》(又稱《石棺材》或者《少女與龍》等)是這類故事的一個代表。爾蔚從小失去父母，同貪婪的哥嫂一起生活。一天，爾蔚在溪邊勞動，與龍王的太子邂逅，他們一見鐘情，相親相愛。但狠心的哥嫂為了讓爾蔚嫁給財主，偷偷前往他們經常約會的地方，刺傷龍子，龍子終因傷勢過重死去。爾蔚悲慟不已，自殺殉情。死后，他們化作兩副石棺材，同葬于深潭之中。另一則故事《甘工鳥》也是一篇流傳甚廣的愛情故事。甘媧為了反抗不幸婚姻，追求生命自由，寧愿化鳥而去。悲劇是將美好的事物撕碎給人看，比起大團圓的結局更具有打動人心的力量。當柔弱者遭遇不幸，當無辜者受到傷害，當美好的生命即將逝去，人們必然會產生一種憐憫之情、恐懼之感。這種由悲引起的憐憫與恐懼，促成了情感的陶冶和凈化，激發了人的惻隱之心及對善與美的追求，同時也激活了人的生命內在能量，促使了希望的生成和生命的價值實現。

浪漫瑰麗之美

自遠古以來，黎族先民就生活在海南島這一片青山綠水之中，得天獨厚的自然環境造就了黎族人民樂觀開朗、能歌善舞、多才多藝的民族性格。正是由于他們的聰明才智和對本民族的深厚感情，一則則內涵浪漫而色澤瑰麗的愛情故事才最終呈現在世人的面前。

在黎族民間愛情故事中，獨具風情的熱帶景觀隨處可見。“天上風和日麗，云彩歡飛;地上山清水秀，鳥語花香”，“黎寨山村，風光綺麗，景色優美”。這兒有高入云天的檳榔樹，有漫山遍野的紅藤，有川流不息的河流，有小鹿、有黃猄、有椰子、有山蘭，到處洋溢著山寨的氣息、帶著鮮明誘人的山野情調，應和著黎族同胞的生活節奏，充溢著一個民族生命的躍動。

除了獨特的自然環境，奇異的民俗風情也盡顯浪漫瑰麗之美。在黎族愛情故事中，“三月三”、“以歌定情”的習俗十分常見。如《百獸衣》中，阿娜、勞丹兩人三月三在昌化江畔對歌:“好花開在高山上，怨花生高手不長，阿妹你如一朵花，恨哥家窮配不上。”“荔枝面粗肚里甜，阿哥雖窮妹不嫌，天地成親虹作媒，我倆相愛心相連。”“妹有意，哥有情，妹作風箏哥作線，風箏幾高線都跟。”“哥有情，妹有心，哥作網繩妹作鉛，網下幾深鉛都連。”在三月三這個傳統節日中，一對青年男女在湖光山色的映襯下，以歌定情，互訴心曲，充滿了柔情蜜意，把自然美、民俗美、藝術美三者凝于一體，堪稱一幅明媚秀麗的黎家風情畫。

黎族民間愛情故事的浪漫瑰麗還展現在黎族人民的精神面貌上。盡管生產力水平相對落后，黎族人民仍就表現出非同尋常的機智與自信，以及創造幸福生活的堅定信念和樂觀情懷。在《孤兒與龍姑娘》、《百獸衣》、《星娘》等作品中，青年男女面對邪惡勢力的迫害，巧施妙計，沉著應對，最終有情人終成眷屬。在黎族家喻戶曉的愛情故事《鹿回頭》中，青年獵手追趕一只小鹿，從五指山來到天涯海角。面對茫茫大海，小鹿走投無路，就在獵手拉開弓箭之時它深情地回頭一瞥，瞬間變成一位美麗的姑娘，和青年獵手結為恩愛夫妻。這則充滿想象力的神奇故事，通過藝術的構思，展示了黎族人民美好的生活情趣。在美的范圍內，一切都應該是生動和真實的，沒有多樣的憧憬，也就沒有生氣勃勃的人。《鹿回頭》生動反映了黎族人民對幸福生活的多種憧憬和對美好事物的執著追求。正是這樣的憧憬，成為人們的理想之光;正是這樣的追求，化為生存中永不枯竭的力量。

總之，這些優美動人的愛情故事的背后是豐厚的黎族歷史文化，它在反映黎族人民生活狀況的同時，也將其思想感情、藝術情趣及審美觀念一一展現。(本文系2009年度海南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課題《從民間文學看黎族審美心理》的研究成果之一，項目編號:HNSK09-59)

參考文獻:

1.符震、蘇海鷗:《黎族民間故事集》，花城出版社，1982年版。

2.廣東民族學院中文系(編):《黎族民間故事選》，上海文藝出版社，1983年版。

3.梁一儒、宮承波:《民族審美心理學》，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內蒙古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

4.王海:《古遠而豐厚的沉淀——試論幾組黎族神話和神奇故事的文化意蘊》，《民俗研究》，2005。

5.林志超:《追求自由、自主的愛情婚姻——黎族愛情故事初探》，《瓊州大學學報》，2001。

6.陳立浩、范高慶、蘇鵬程:《黎族文學概覽》，海南出版社、南方出版社，2008年版。

(黃桂玲為海南大學三亞學院人文與傳播分院講師，文藝學碩士;胡冬智為海南大學三亞學院人文與傳播分院教師，中國現當代文學碩士;周琳琳為海南大學三亞學院人文與傳播分院教師，比較文學碩士)

編校:董方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