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頭銀發(fā)的老教練用鷹一般犀利的目光注視著綠茵場上, 激戰(zhàn)正酣, 燈火通明, 場邊的球迷以沸水翻騰般的狀態(tài)煮燒著球場的熱情。
此夜無月, 云推云涌。
執(zhí)教三十年恍如一日, 今天便是他的最后一次了,他踱回教練席平靜地坐下——場上本方氣勢如虹,攻時猛似排山倒海,以各種嘗試撕裂著對方的防線;守時禁區(qū)固若金湯,大有鐵桶之陣無隙可尋。此時他們漸漸地掌控著比賽節(jié)奏,每個人都相信進球只是遲早的事。
“看來我之前的冒險之舉是正確的。”老教練頗感欣慰地想著。
開場的前30分鐘,場上的形勢對他來說簡直是災難!首發(fā)位置靠后的中場球員圣斯,不知是不是把注意力忘在家了,他完全失水準的狀態(tài)使對方球員抓住機會,屢屢輕易發(fā)起有威脅的進攻。再加上新進后衛(wèi)盧卡經(jīng)驗缺乏逐漸暴露,后防完全露出一條敞開的通道。“難道盧卡以前在青年隊的表現(xiàn)純粹是運氣?”連教練也迷惑了。
要不是守門員英勇地撲救和神奇的發(fā)揮,憑對方的高射正率早已破門得分。反觀本方的主力大多被牽制在防守上,完全組織不起有效的進攻。而此時對方的“妖帥”教練清閑地嚼著口香糖。“真該死!怎么辦?”老人的頭腦飛快地運轉,如次下去只有挨打的份。坐在觀眾席的該國首相和總理也顧不得政治家的沉穩(wěn),憤怒滿面,好像恨不得現(xiàn)在就讓老糊涂的主教練走人。要知道這可是一支實力不俗、被寄以重望的隊伍,怎么一開場就踢得這么被動!
形勢非常微妙緊迫,教練一狠心,兵行險招:換下圣斯與盧卡,換上夏比及后衛(wèi)拉莫斯。“新鮮的腿”一上場,比賽的局面便給顛倒過來。夏比就如同是后防線上的一道安全閘門,對方幾乎找不到機會發(fā)起沖擊。然而,一場比賽只能換3個人,老教練這樣做的風險不言而喻。
勝利的光輝仿佛就要照耀在他們的身上,老人不自覺地微微一笑。
突然,這笑容僵住,老教練“噔”地一聲從板凳上彈了起來——主力前鋒愛德華被對方兩個后衛(wèi)同時兇狠地鏟倒,抱著腳踝在草地上痛苦地翻滾。教練驚住了,愛德華可是他們國家第一個世界足球先生,素有“進球機器”之稱,有他,鋒線讓眾敵聞風喪膽;少他,鋒線必將暗淡,士氣受損。然而,一瞬間教練由驚轉怒。極度憤怒——裁判沒有吹防守犯規(guī),示意比賽繼續(xù)。“你沒長眼睛嗎?他們應該吃牌!”球迷也報以一陣陣噓聲。教練強迫自己抑制怒氣,“我需要冷靜!愛德華好像傷得不輕,最后一次換人該用在他身上嗎?現(xiàn)在上半場還沒結束,萬一之后有突發(fā)狀況怎么辦?”離上半場結束還有2分鐘,愛德華神奇般地站起,微笑示意自己沒事,仿佛輕松到跑動,融入隊中,繼續(xù)作戰(zhàn)。
老教練松了一口氣,安然坐下,“他還是像二十多歲時一樣強壯。”正在此時,助理教練遞給他電話,示意讓他接。“喂,什么…”他再次從座位上彈了起來,甚至比上次顯得更為突兀,“好的,我知道。”老教練愁眉深鎖,無可奈何地掛了電話。直到傷停補時2分鐘過后,雙方仍是0:0。
中場休息可以讓球員和觀眾都緩一緩緊張的情緒,以迎接下半場更激烈的關鍵之戰(zhàn)。世界上數(shù)億的觀眾也在屏息以待——4年一次的世界杯,最為緊張的決賽就只剩下下半場了!
“這是我們第一次殺進世界杯決賽,也是我們國家隊史上首次有望捧起大力神杯。”是的,多數(shù)人都看好他們,他們連續(xù)了兩年的戰(zhàn)無不勝。教練低頭不語走向更衣室,“可是,我們最強的這一代今天都是謝幕表演了,年輕一代卻是后繼無人,再過4年,能否躋身八強都是未知數(shù)啊!”他滿心凝重地拉開更衣室的門,“他是隊中的核心,不能讓他走呀。但瞞著他,他是否會抱憾終身,我余下的幾年是否會良心不安?啊,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嘿,愛德華你的腿是不是金剛鑄的,被那樣鏟也沒事!”隊長埃爾道出了所有球員的敬佩之情。
愛德華笑道:“埃爾,我們不都是鋼鐵之軍嗎!”
“對,一個所向披靡的鋼鐵軍隊!勝利終將屬于我們。”其他球員歡快地喝道,大家互相勉勵了一番。
老教練清了清嗓子,叫道:“埃爾……”
“什么事?”隊長輕快地走到教練面前。
老人猶豫了一下:“帶愛德華去看看隊醫(yī)……”
可還沒等教練說完,愛德華就搶著答道:“我沒事,真的!我自己知道。”
“去看看更保險嘛。”球員們紛紛附著。
“埃爾,聽我說”教練大聲壓住了喧嘩,“剛才你妹妹打電話來說,你父親心臟病突發(fā),送去中心醫(yī)院,搶救后醫(yī)生下了病危通知,他沒有多少時間了。我很抱歉,埃爾。不管你此刻是走是留,我都一樣尊重你的決定。”說罷轉向眾人,“其他球員都到走廊上去休息吧,讓他一個人靜一靜。”
突來的噩耗使他完全愣住,球員們帶著復雜的心情魚貫而出。隨后,埃爾痛苦地坐下,不住抓扯著頭發(fā)。是去見慈愛的父親最后一面,還是留下為國家踢這最后一場比賽?想到父親對他無微不至的關愛,他怎能不去送他最后一程?但是他是隊長,是核心,如果走了必定要臨時改變打法,面對強敵任何不確定的因素都可能導致敗局,上半場大家全力以赴都未能開局,何況是……“我必須留下,不能因為我而失去大家夢寐以求的大力神杯。”埃爾情不自禁地說道。
“你真的想清楚了”。一直靜坐在角落的愛德華問道。埃爾一直處于矛盾中竟未注意到愛德華沒有離開。
“是的,在國家利益面前,什么都該放下。除了這次最好的機會,國家隊不知得等多久才有這個機會,何況我們國家還從未獲得過世界杯冠軍。”
“對啊,你是中場發(fā)動機,你走了我可要‘無米下炊’了”,愛德華頓了頓,“埃爾,我們是一起長大的,我知道你做了多大的犧牲。”
埃爾笑了,悲哀而僵硬的笑。“坦白說,我更想去見父親,你知道。”他看著愛德華,試探著說:“也許,我走了亨利特可以頂我的位置,他也很不錯。而且,我們還有這么多優(yōu)秀的球員。我似乎并沒有重要到那種程度。況且我并不確定自己可以全神貫注地踢球,也許反而會拖累全隊。我離場,我們還是會勝利的,我又何必故作偉大呢?”
“教練說的就是我想說的,埃爾,我支持你心里的決定,并且會更奮力地拿下冠軍。”
埃爾笑了,釋懷的笑,“我去跟教練說。”說罷出了更衣室。
走廊上教練、球員在較遠處休息,埃爾正要和教練說時,看見隊醫(yī)乘人不注意,悄悄地進入更衣室。于是,他疑慮地返回更衣室。
隊醫(yī)正在給愛德華紅腫的腳踝上藥按摩,埃爾呆在門口,“愛德華,你……我早該想到的。”愛德華雖有些羞愧,但仍堅持說:“我可以上,我保證可以進球!“這時隊醫(yī)正在給他打封閉針。
“愛德華,要靠打鎮(zhèn)痛劑來維持,怎么能說沒事呢!況且封閉針對身體的傷害很大,你不該上場的。再說身體的事你無法做出保證。”老教練和隊友們心疼地看著兩人。“只有最后一個換人名額了。”人群中不知誰一語道出。
“埃爾你走吧,情緒化會使你無法發(fā)揮水平,而且你父親在等你。”
“換下愛德華,大不了我可以故意吃紅牌離場。”
“不,埃爾,這本是你最深以為恥的行為。何況我們也無法少一人對對方11人,尤其是中場靠前的位置。這不是我們的作風。”
“別天真了,在非常時期,勝利只看重勝利的作風。”
……
下半場開始,球員們回到場上,才開場不到2分鐘,愛德華便獻上了一次非常漂亮的進攻,球迷們的熱情更加高漲……
埃爾在開向醫(yī)院的車上——“我保證可以進球,我保證!”他看到了愛德華強烈的進球欲,他相信愛德華可以做到。“如果以自己鄙夷的方式去勝利,那勝利算不算是自我的失敗?我們真的要這樣告別球場嗎?”愛德華是對的,最后一次的事,做到無悔最重要。
無月的深夜,埃爾從車上下來,舉頭仰望滿天繁星。不知父親變成了其中的哪一顆,令人欣慰的是他離去時安詳而滿足,因為家人都在他身邊。是的,大家都沒有遺憾。
埃爾在星光的淡輝里步入醫(yī)院,推開一個病房的門——照料者已回去休息,只有愛德華睡在病床上,左腿被石膏固定著。床頭柜上擺著閃耀的大力神杯及屬于他的金靴獎。埃爾懷著復雜的心情出神地來回撫摸著大力神杯。
“你來了。”愛德華的聲音把他的思緒拉回,他幫助愛德華坐起,笑著說:“你做到了。”
“不,是我們做到了,它屬于每一個球員,屬于教練,也屬于你。”
埃爾激動地說:“我在轉播里看到你在最后9分鐘,神勇地晃過4名后衛(wèi),避開門將,一個精彩的、無可復制的跪射。”他面上卻又泛起傷感的神色,“也是一個悲壯的進球,我清楚地聽到你膝蓋骨‘咔嚓’的脆響,也聽說你從此再也不能踢球了。多可惜,你在俱樂部還有一年的合約。”
愛德華輕輕一笑,說:“那只是避開后衛(wèi)和門將時失去了平衡,在那個機會下只有這樣進球了,沒有你說的那么神奇。”他轉頭看了看桌上的大力神杯,若有所思地說道:“最后一次踢球的時間提前一年又怎樣,最后一次進球很棒就足夠了。”
“不后悔?”
“那你后悔嗎?”
兩人相視而笑,愛德華淡定地說:“一件事的最后一次并不是生命的末日,對嗎?”埃爾贊同地點點頭,“今天可以踢最后一次球,明天卻可以第一次當教練,或者嘗試別的什么未涉足的事。”
聽罷,埃爾愉悅地拍拍愛德華的肩頭,說道:“所以沒什么最后一次是值得難過后悔的,生命中還有很多第一次等著我們呢!”
(作者簡介:管婧(1989.8—)女,湖南長沙理工學院經(jīng)濟系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