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大山藏不住》具體的創作時間,僅憑閱讀經驗,猜測它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作品。如果依照今天的審美標準去判斷,那個時期的重要作品常常具備如下幾個特征:質樸、凝重、生活氣息濃郁,雖力求人文關懷卻往往力有不逮。謝友鄞先生這篇小說留給我的印象大體如此。
老實說,二十多年前的作品,現在還能夠閱讀的并不算很多。主要原因是中國這二十年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了,大眾的價值觀、生命觀、審美情趣,以及社會焦點都發生了轉變,并且其強度遠遠超出了我們的想象。由此,時間的威力被凸顯出來,形成對文學作品生命力的嚴峻考驗。其次,文學自身的發展和閱讀視野的開拓,也使得讀者的口味更加挑剔。即便如此,《大山藏不住》仍然是值得回顧和分析的一篇小說。
在這篇小說中,敘述者“我”作為一個有知識的外來者,一個終究要離開大山的人,一個過客而進入大山。山里的生活既吸引著“我”,也與“我”存在著無法消弭的距離和障礙;“我”身在其中,卻期待著朦朧的外部世界。這樣的矛盾關系形成了小說的敘事可能和張力,增添了作品的表現力。
大山是一座煤礦,窯工們在這里靠出賣體力謀生,“我”的到來自然改變了這里的格局。很能干的女東家既潑辣也善良,是個頗能察言觀色的女人。當動人的姑娘谷秀出現時,“我的眼睛亮了,只覺得紅褐色土的場院和白亮亮的天幕間,飄來一片綠云。”這一切自然逃不過女東家的眼睛。
吃飯的那一節描述是全文最精彩的部分,既見作者對生活的熟悉程度,也見作者的藝術表現功力。“我”的笨拙、谷秀的靈巧、黑子的粗俗和女東家的應付自如,在一連串的動作和三言兩語中被生動的刻畫出來。
大山里的人活得簡單而敞亮,男女多人同睡一鋪炕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就連白天羞澀的谷秀,到了晚上也沒那么多說道。“暗夜里,谷秀眼里閃著亮光:‘山里頭就是這個樣兒。睡吧。瞧把你難的!’說著,她一縮身子,把頭抵在我的胸前。不一會兒,她就打起了細細的甜美的鼾聲。”作者的筆法細致入微,頗具韻味。
應該說,“我”與谷秀之間是相互吸引的,從飯桌到炕鋪再到騎馬“遛山”,兩個人的關系可謂按部就班,進展順利,更何況有女東家作美,兩頭說好,暗中撮合。按照生活邏輯,兩個人很般配,走到一起是早晚的事情,但按照藝術邏輯,多少有點心不在焉的“我”,最終還是要離開大山,實際上悲劇已經提前被設定了。
“琥珀”的出現,終于揭開了敘事的核心。這個既象征著永恒和愛情,也代表著災難的物件,大山里的人知道它的價值,更領會它的無價。在抓鬮的臺子上,每個人的選擇都是可以接受的,每個人的方式也都是合理的。然而,幾經易手的“琥珀”在“人性”之力的推動下,落到了谷秀手。故事在這一刻達到了高潮,“我”的內心被淹沒。是的,到了“我”該離開大山的時候了。女東家的一句:“你說走就走。騙死人了!”至此,作者仍覺得發力不夠,繼續渲染。讀到這里,我不得不說,小說的結尾實在多余,以至于封堵了一個過客對大山認識和理解的多種可能。在我看來,講得太滿,便只剩下了故事;過于注重“意外”,反而容易落入了敘事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