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吳曉煜先生作品的一些感想

我雖然是個寫作者，但卻很不會作評論的文章，更不認為自己有資格對吳曉煜先生的作品品頭論足。只能談幾點讀后感，以表達我的敬意。

一、有貢獻的寫作

在我常用書架的重要位置上，擺著跟我所歸屬的煤礦有關的、既有欣賞價值又有保留價值更有學習價值的幾本書，它們是慶邦老師的《走窯漢》《紅煤》等小說、報告文學集《感動中國的礦工》、詩集《礦工萬歲》，還有就是吳曉煜先生編寫的《中國古代詠煤詩》。

第一次得到這本《中國古代詠煤詩》的時候，我非常驚喜，因為之前在相關晚會、節(jié)目策劃的時候，曾經想過如果有那樣的一本書就好了，沒想到居然真的就有這樣一本書！接過書的時候，我已經斷定眼前的長者是位既愛煤炭又有文學底子的有心人，這三條缺了一樣，這本書都寫不出來。

在曉煜先生現(xiàn)有的十四本著作中，有七本是關于煤炭的，整整占了曉煜先生作品的一半，可見他的煤礦情結有多重。

曉煜先生畢業(yè)于南開大學的歷史系，之后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在基層煤礦工作。

據曉煜先生自己說，當年他曾得到過一位長者的點撥，說你既然學的是歷史，現(xiàn)在又在煤炭系統(tǒng)工作，而中國煤炭的史志正是空白，你不如做些這方面的寫作，于是，他的寫作便從煤炭的史志開始了。

可以想見，當年畢業(yè)于歷史系的年輕人，面對同所學專業(yè)毫不相干的基層煤礦和后來的部委機關工作，心里定然會有許多不甘的吧？也許那不甘并不是不熱愛眼前的工作，而是會覺得自己的人生內容不應該僅僅只是這些？

現(xiàn)實生活中，一個人有所專長有所愛好，而這專長和愛好卻與實際工作無關，它往往就會變成一種拖累，尤其是在那個不夠多元化也并不提倡自我價值的年代，執(zhí)著于專長和愛好往往會令它變成身上的一件與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奢侈品，久而久之使你成為“局外人”而被主流邊緣化；要么，你會出于生存本能，自覺不自覺地將那“多余的”專長與愛好漸漸遺忘，使之自然退化直至消失，就像人類曾經丟掉過一根無用的尾巴。

這兩種結果都是令人痛苦和遺憾的。

難能可貴的是，當年的曉煜先生在理想與現(xiàn)實、愛好與本職之間找到了結合點，做到了“隨外緣機遇以盡自己的心力”，帶著歷史系畢業(yè)生的學識、思維和本領，走進了煤炭史志這塊處女地，“雖無所擇而自然有所擇”，將一己之長變“可有可無之用”為“獨一無二之用”。從而不僅在更高層面上實現(xiàn)了自我價值，可謂英雄找到了用武之地，更為中國煤炭行業(yè)修史立說，整理建立了寶貴資料。這份寫作是開創(chuàng)性的，更是獨特的，不在煤礦的人不會去做、在煤礦又會寫文章的人也許可以做，但一定不會比這位學歷史又能寫作的人完成得更好。

我猜想，當年曉煜先生寫作的初衷，意不在文學而在延續(xù)對歷史的興趣并令它學有所用，同時也是在自覺完成“煤”字打頭的那份責任和義務。如果說慶邦老師作為小說家，把一個個動人的、令人難忘的煤礦工人的形象留在了文學史上，曉煜先生則讓自己成為開先河的特別導師——沒有人可以計算出過去、現(xiàn)在、將來會有多少人可以從他的煤炭史志專著中獲得幫助；沒有人可以計算出會有多少人將把這些專著當作走近這個行業(yè)的向導、了解這個行業(yè)的“字典”。從這個角度說，曉煜先生注定是要桃李滿天下的，是功在千秋的。

而對于全煤系統(tǒng)以及所有關注中國煤炭事業(yè)的人來說，曉煜先生的寫作是有實用價值和巨大貢獻的，是影響深遠的，是功德無量的。

二、寫作是一種生活態(tài)度

我一直認為，寫作，對于所有的寫作者來說，首先是一種精神生活的需要。寫作的起點和堅持的動力，十有八九源自一個人對庸常生活的拒絕、源自一個人不甘于碌碌無為、不甘于隨波逐流、而努力地想為自己打開一扇靈魂之窗，讓自己在幾十年的世俗生活中始終保有一個獨立的精神世界。后來，它會變成一種不可遏制的生命的需要，像陽光、空氣、水一樣不可或缺的。

曉煜先生在《夜耕村雜記》序言中說到大學畢業(yè)后：“……具體崗位換了不少，工作是比較忙的，業(yè)余時間不寬裕，加班加點，節(jié)假日不休息是常事，但多年來，讀點書，寫點東西的習慣始終沒改。這樣個人的愿望只好多在夜晚閑暇之時來實現(xiàn)了……”

的確，在所有的寫作者中，能夠享有全日制寫作條件的人很少，絕大多數的作品都產生在燈光下那“生命中的三分之一的時間里”。

讀曉煜先生的文章可以感覺到：他的寫作不是單靠靈感一蹴而就的，而是一個長期積累、細水長流的過程。讀他的文章可以感覺到他生活的節(jié)奏：像鐘擺一樣日復一日不徐不緩，不懈怠也不急躁，每一天都不虛度又每一天都留有余力，這種韌勁與定力令他的每一篇文章就像是長跑中的步伐，一步是一步，一步接一步，當你一篇接著一篇地全部讀下來，就會感受到一種整體的張力。

我一直認為寫作是一種生活態(tài)度。寫作是物質生活、功名利祿之外，對精神生活的堅持，寫作是對保持心靈充盈、學養(yǎng)積累的需要，寫作是對耳聞目睹感同身受的一切所思所想的積極表達。

讀《夜耕村雜記》第四輯“夜耕偶記”中的短文，寫的多是工作生活中的感想，無論是《嫉賢妒能不足法》還是《不要讓啞巴吃黃連》，雖然文章都很短，但篇篇真知灼見，言之有物，充滿人文情懷。

到了《華夏與海國游記》，顯然作者有了更多的時間去聽去看去想去抒發(fā)，文章比以往的長了些，所有的感覺都在舒展，視覺聽覺嗅覺甚至包括積累了幾十年的學問和閱歷……一切感知和表述的方式都仿佛雨后的葉片一樣地更加舒展。讀起來有景、有人、有史、有情、有見解、有人生的智慧、更有充滿韻味的質樸。正如慶邦老師在該書序言中評價的：“……許多篇章，既有‘我注六經’，也有‘六經注我’，讀來讓人耳目一新”。

在曉煜先生的著作中，還會看到他做人做事的態(tài)度，看到他們那一代人所具有的強烈的社會責任感。

比如，醞釀于2003年北京市非典型肺炎蔓延之時，歷時十個月完成的洋洋三十萬字的《瘟疫縱橫談》，以詳實的史料和豐富的信息量，在一百五十余篇短文中，既有全景展示，又有特寫場景，直接生動地勾畫出了人類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遭受瘟疫的戕害？又是怎樣一次又一次地戰(zhàn)勝瘟疫的波瀾壯闊的歷史畫面。這些文章令當時初遇疫情的人們從中找到參照、找到經驗，也從中了解到今天發(fā)生的并不是前所未見的滅頂之災，無數次比這可怕得多的疫情人類都戰(zhàn)勝了，于是，之前因為無知而產生的惶恐隨之得到舒解。這本《瘟疫縱橫談》應該被視作是一個精通歷史的寫作者對社會重大事件的正面參與和獨特貢獻。

再比如，在《夜耕村雜記》的第五輯，曉煜先生以“火災軼事”為題寫下的十四篇有關火災的故事和史料，這一組文章對于相關的安全生產工作應該有著重要的參考價值。看其寫作日期，都是在國家安全生產監(jiān)督管理局成立之后，我想，這個篇章的寫作動意，一定也是出于一份義不容辭的責任感吧。

在曉煜先生的文章中還可以讀出一種味道，那就是莊重。沒有討好讀者的賣弄之筆，不會用低俗的野史內容嘩眾取寵，就事論事，點到為止。需要表明態(tài)度的時候，也往往簡單到只有一句諸如“這種做法不可取”或“今人不應效法”。有所批評的時候，用詞語氣也總是公道平和，簡單中自有一種大方。

三、學問家式的寫作

對于我們六十年代出生的人來說，有關歷史和傳統(tǒng)文化的基礎教育，幾乎是空白的。我是在三十歲之后，因為寫作一些歷史題材的劇本，才開始浮光掠影地出于實用目的讀了點史書，突然發(fā)現(xiàn)歷史是人類獲取間接經驗的含金量最高的寶庫。唐詩宋詞在我的童年時代是被塵封的，三十五歲之后我突然感受到古代詩詞歌賦那令人心醉神迷的魅力……雖然我“補課”的進展一直不大，但至少我是認識到自身不足的，知道傳統(tǒng)文化素養(yǎng)對于一個人有多么重要：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所謂豁達通透、博學多識，所謂見多識廣、氣定神閑……那都是傳統(tǒng)文化營養(yǎng)出來的。是令人羨慕令人向往的。

剛認識曉煜先生的時候，是在工作場合，第一印象覺得他像位古代的教書先生，有點嚴厲、有點板正，但見識了他的言行舉止，又覺得他像位古代的文人官員：出口成章，游韌有余。

直到讀了他的書，我才意識到：眼前的這位資深官員首先是位科班出身的學問家！在他開口、落筆之間流露出來的，應該就是傳統(tǒng)文化滋養(yǎng)出來的一種自在和儒雅吧。

因為某一次喝下了兩大茶杯竹葉青酒后醉倒，從而發(fā)愿“酒把我整糊涂了，我要把酒弄明白”，于是，一本《酒史鉤沉》，興起于文人雅趣，成就于幾十年的學問積累。這樣的事情是只有靈感而沒有“家底兒”的作者完成不了的。

學問的概念不僅僅是知識淵博，梁漱溟先生認為：“學問是能將眼前的道理、材料系統(tǒng)化、深刻化。所謂學問貴能得其要。”

曉煜先生的寫作似乎一直就是：先在歷史長河中得其要領，然后不斷地將眼前總被眾人忽略了的材料系統(tǒng)化地進行詮釋，從而讓讀者在有趣味的文字中增長見識。

我相信，曉煜先生的文章，如果發(fā)表在報紙上，一定會被很多人剪貼收藏；每一次結集出書，也都是開卷有益。對于一名寫作者，這應該是個很值得驕傲的境界了。

祝愿曉煜先生創(chuàng)作出更多獨具一格的作品，并令它們在歷史天空與文學天空的重疊處，出神入化！

（馮俐，中國煤礦文工團副團長、中國煤礦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