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累的詩(三首)

暮晚

我在暮晚的大地上收集墜地的星辰，

有一顆是祖父，有一顆是祖母，

澄凈的銀箔，消失于一瞬間的露水。

我在濕熱的風中魂游四野，

灼澀的高粱是祖父，凈白的

麥子花是祖母，萬類依稀，

內心的蟋蟀要清唱痛苦的詩篇。

多年以來我總會在瞌睡中

突然驚醒，宛如一道薄光，

茫然于北中國無邊的安寂。

哦，家鄉，我心中另一個

遁地的詞語。

當那么多的人和事已經不在，

秋天，我看見蘆花變白，

當它不在，

親人啊，我心中另一次深遠的輪回，

我要在一個放牧螢光的暮晚，

我要貼著地面，

重回祖國的母語。

親人

那些久已消失的書卷，

必將在一個五月之夜呈現

滿月般無辜的詞，

母語的詞。

我所有的親人必將由它構造，

并鑄成內心堅硬的骨頭。

大地一言難盡，

燈火世代相傳。

我必將接受那夜空般幽藍的輪回，

并死死攥住親人們擲來的星辰。

哦，砂粒般凈朗的詞語，

我必將獨享五月里綿長的熏風

掠過遼寂的魯中平原。

麥田翻滾，碎絮飛揚，

滿目清白的麥子花啊，

必將顯現它的本義，

安靜、堅忍，

世界的本義。

時光

十年過去了，

我目睹過十年間無盡的衰亡。

二十年過去了，

當我垂首大地，夢見

一代人明亮的哀傷。

我惶惶的心還能否再等三十年，

等一把劍割斷寓言的青絲，

等明鏡高懸?

有一天那閉關者打開天目，

看見大地上樹根般清晰的閃電，

引領群鳥回到故鄉。

哦，無盡的原野，

禾苗反射著青幽幽的時光。

我走向遠處半塌的鄉村教堂，

風中生銹的鐘擺上停留著

安靜的神與年。

那是否就是真理，

我安靜的理想?

有一天，我夢見陳舊的詞語，

流下墨汁般的淚，

如最初般無言。

責任編輯 育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