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葬異風
神奇的天葬
天葬,是江源藏區流行最普遍的一種安葬形式。藏家信民一生虔誠修習,祈求死后能到“無有眾苦”、“但受諸樂”的“西方極樂世界”中去。而天葬的過程,則寄托著他們的這種希望。天葬的儀式,也可以說是送死者升天的儀式。
篤信佛教的藏家牧人,都希望自己能夠“坐化”。但對于一般信民來說,“跏趺而化”幾乎是不可能的。因此,在人剛剛死后,也就是在尸體未僵硬之前,即由僧人或死者家人和近親至朋,將其衣服全部脫光,用反搓而成的白羊毛繩,人為地使其頭彎于膝部,雙足交叉置于左右股上,雙手合十置于胸部,固定成“結跏跌坐”姿勢。然后用印有經文的白布包裹起來,在帳內前方帳角處鋪上白氈或卡墊,端端正正地安放到那里。通常男放左邊,女放右邊,以供親朋祭奠。
天葬的日期,均請僧人擇定吉日進行。通常情況下,死者的尸體在家停放三天。如僧人卜算第四天為“兇日”,或其后的某月某日為安葬之吉日,則要往后推遲。但這種情況并不常見。到了天葬這天,死者家人及其親朋好友,黎明即把死者的尸體縛上牦牛背(也有車拉人背的),送往附近的天葬臺。牧人送葬,既無扛幡者,也無吹鼓手。大家只是尾隨其后,一路誦經祈禱,祝愿死者安然脫離凡塵。
在藏胞聚居區或大的牧場上,都有共用的天葬臺。天葬臺多修建在半山腰或較低的山頭上。中間是一個停放尸體的平臺。周圍掛滿各色經布,纏繞著白色羊毛繩,堆放著刻滿經文和避邪圖案的嘛呢石。大的天葬臺上,還建有白色佛塔,住有專司天葬的阿卡。停尸的地方,有的僅是一塊草坪。有的還鋪有木板或石板。男尸與女尸,老年人與年輕人的尸體,以及非正常死亡者的尸體等,大多有專用的停尸位置。整個天葬臺,遠看就像一座小寺廟,或村寨、牧場堆放嘛呢堆之處,給人以莊重肅穆之感。
當地藏家的天葬儀式,通常忌諱生人參觀。據說是怕生人帶來“邪魔”,妨礙死者的靈魂升天。筆者居江源數年間,出于某種特殊原因,曾有幸數次目睹當地的天葬儀式,其場面隆重、肅穆,而且富有神話色彩。
當牦牛將死者的尸體馱到天葬臺跟前,即由死者的親人將其背到天葬臺上,交于司葬的阿卡。這些阿卡除個別屬常住天葬臺專司此項任務者外,大多是喪家從附近的寺院請來的。他們圍著尸體誦經超度后,即去掉裹尸布,然后分別站在地勢較高的地方,朝著“神鷹”經常來的方向,不停地“嗚——嗚——”呼叫,對“神鷹”發出召喚。與此同時,除留下幾個與死者最好的親朋協助阿卡處理尸體外,家人及其他送葬人員則自行回避,躲在附迫的山洼或山腳下。在阿卡向“神鷹”發出召喚的同時,即開始點火煨桑。隨著松柏枝燃燒時發出的“噼噼啪啪”的響聲,他們不停地往上面添加著酥油、炒面、曲拉,輕煙裊裊,香霧飄繞。據說,“神鷹”既能聽出阿卡的召喚聲,也能從縷縷青煙中得到信息。這種辦法果然靈驗。不一會兒,被當地藏胞稱為“神鷹”的禿鷲、兀鷲、胡兀鷲,以及烏鴉等,便從四面八方結群而來。烏鴉總是最先飛落到天葬臺上,毫無顧忌地搶食尸體。而“神鷹”則顯得比較謹慎。它們往往先飛落到山頭上,窺視一下動靜,確認沒有什么危險時,再俯沖下來。尤其是禿鷲,體長近一米,足有二尺多高,大得象綿羊。俯沖到天葬臺后,常常站立不穩,還要順著慣性快速地向前走動幾步。一旦站定后,就晃動著笨重的身軀,毫不客氣地把烏鴉趕到一邊,伸著鉤子般的利嘴,叨破尸體皮膚,將那裸露的禿頭伸入尸體腹內取食內臟,內臟全被拉出體外。這些大型猛禽,一群可達百余只,一具尸體很快就被它們搶食一空。尸體上的肌肉被“神鷹”吃完后,司葬的阿卡再操動斧頭和錘子,將骨骼全部砸碎,然后同血水和炒面拌在一起,捏成條狀,整整齊齊地擺放在那里。這時,“神鷹”和烏鴉都眼巴巴地等候在周圍。一旦司葬者離開,它們又你爭我搶地啄食起來。直到吃得一絲不剩,仍然不愿離去。顯然,一具尸體是遠遠不夠它們分食的。據說,一只禿鷲每次可吃八斤肉,如不就地消化一陣,或吐出一些肉,很難飛得起來。等“神鷹”將死者的骨肉吃完后,執葬者還要重新檢查一遍,確認連一點兒血水不剩了,才離天葬臺而去。牧人說,死者的尸體被吃得干干凈凈,才意味著死者的整個軀體隨其靈魂一起升入了“天堂”。
這是筆者在一個邊遠地區的天葬臺上所看到的“神鷹”啄食人尸的情景。而常年活動于村鎮附近的天葬臺周圍的“神鷹”,其膽子則要大得多。1989年冬,結古鎮一村民妻亡,送于鎮東南一神山的天葬臺上。其時,正值附近的信民在神山上閉齋誦經。山上山下扎滿了帳房,男女信民多達三百余人,僅山腰供停放尸體的一片洼地空閑著。當四名阿卡將女尸安放到停尸臺后,正準備誦經超度,由于隨從的親屬缺乏經驗,即慌忙點燃了桑臺上的牛糞和柏枝,隨之升起了一縷青煙。在此之前,我們環視附近的山頭時,并不見一只“神鷹”。但當青煙升起后,大約七十多只“神鷹”,從各個山頭直撲而來,爭先恐后地啄起尸來。四名阿卡及兩名協助司葬者,左擋右攔,無論如何也擋不住它們。停放女尸的位置距周圍誦經祈禱的信民只有三十多步遠,但它們旁若無人,當它們把尸體上的肌肉吃完后,又等著阿卡把尸骨砸碎、拌好,吃得干干凈凈,才悠然而去,其場面可謂觸目驚心了。
按照當地藏俗,若死者的軀體全被“神鷹”吃掉,即說明死者一生修習,終成正果,也是死者的造化。反之,如果“神鷹”,不食死者的尸體,或只吃了一部分,則說明死者生前有“罪孽”。尸體剩得越多,說明死者的“罪孽”愈深重,靈魂是難以升天的。這對死者及其親人都是極大的不幸。每當這時,家人必要再次請僧人誦經,為死者“贖罪”。有的還要挑選一些上等牛羊肉,與死者的骨肉拌在一起,供“神鷹”啄食。直到死者的尸體被“神鷹”吃完,家人才算了卻了這樁心事。究竟是“神鷹”無饑餓之感,還是死者“有罪”?這是只有“神鷹”和死者的靈魂雙方知道的事。但是,牧人都有這樣的習慣,即天葬務必在早晨進行,以免“神鷹”吃了其他東西,把尸體剩下,給家人造成尷尬局面。
按照當地的傳統習慣,當天葬結束后,死者的親屬要在天葬臺附近提前溫好一桶水,準備好肥皂或堿面,請司葬阿卡洗去手上和臂上的血跡,然后就地請他們吃頓飯。因當地藏家歷來忌諱在天葬臺附近生火做飯,故多事先攜帶一些手抓肉、酥油餅,以及酥油、炒面一類的熟食,然后再燒上一壺茶,待阿卡吃完飯,天葬的全部任務就算結束了。
藏族地區各地的天葬習俗不盡相同。即使在玉樹高原上,過去二十五族遺傳下來的天葬習俗也不一樣。如有的地方的天葬臺拒葬非正常死亡者的尸體,尤其是那些因刀傷和槍傷死亡的人。而有的地方雖允許這些人天葬,但規定其尸體必須在天葬臺停放一晝夜,經僧人誦經贖罪后,方可天葬。有的地方如男尸和女尸同時送住天葬臺,必要先葬男尸,后葬女尸。另有一些地方,死者的尸體送到天葬臺后,首先由司葬阿卡進行肢解,并按照“神鷹”的多少,將肌肉和骨骼分成若干份,供“神鷹”啄食。但前面所記述的天葬方法,則是當地比較常見的一種方法。
一提到藏族的天葬,一些人往往認為這是一種原始的、落后的、甚至是“殘忍”的葬法。其實,它不僅反映了藏家根據自己的生活環境和宗教信仰處理死者尸體的傳統習俗,而且,比起漢地的土葬,還比較干凈衛生,不易給自然環境造成污染。與火葬一樣,還是比較科學的。藏族的天葬習俗,據說是佛教傳入藏土后,才逐漸開始實行起來的。也就是說,這種葬俗的產生,是受到了佛教的影響。佛教認為,人死后,要想升往天國,生前就要樂善好施。甚至把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的肉體全部施舍給眾生。這在佛教的許多經典和傳說中都可以看到。尤其是關于釋迦牟尼“舍身飼虎”的故事,在藏族僧俗中具有很深的影響,說釋迦牟尼看到一只饑餓難耐的母虎,站在七只小虎跟前,如母虎再尋不到食物,很可能將小虎吞食。佛為救母虎和小虎,毅然從高山上墜于虎旁。因餓虎無力吃他,他就自己刺出血來讓虎吃。藏家的天葬,無疑體現了這種不惜生命施舍眾生的精神。
深情的水葬
在玉樹高原上,除通天河流域和瀾滄江源流地區的成人有水葬習俗外,大部分實行天葬或土葬的地方,水葬的對象主要是夭折的嬰幼兒和那些無親無故的人。這些不同的習俗和不同的對象,其水葬的方法也各有所別。
兩江源流地區成年人的水葬,除個別地方屬傳統葬俗外,有的則是依據僧人卜算的安葬形式而進行的,并非普遍現象。凡實行水葬的成年人,其尸體的固定方法及祭奠期間的安放形式,與實行天葬者相同。在進行三天祭奠后,即由親人將其尸體移到僧人卜算的水葬處,或傳統的水葬臺上,再次請僧人誦經超度,然后由僧人或死者的近親好友擔任執喪人。常見的水葬方法大致有兩種:一種是在固定成“坐化”姿勢的尸體上綁上石塊,直接葬入大江大河之中;另一種是把尸體局部支解后,再進行水葬。但在當地的水葬習俗中,后者并不常見,屬于局部地區的個別現象。當地藏家認為,世間的條條大河皆自天上來,而河魚則是天上下來的“魚龍”。確信“魚龍”食尸后,可將死者的遺體及其靈魂帶到“天堂”去。
在其他不少藏族聚居區,嬰幼兒夭折后,大多實行土葬。而玉樹境內實行水葬者則較為普遍。喪葬儀式中,除嬰兒不再人為地使其“坐化”,死后即葬外,幼兒死后,其尸體的固定姿勢及停尸時間等,不少地方與成人大體相同。與此同時,家人還要在他們的眉心、手掌和腳掌上,用紅色顏料畫出三個紅點、圓圈、日月圖案或“※”形圖案。尤其是不滿一周歲的孩子死后,這種現象更為普遍。出葬這天,由親人將其抱到河邊,按照僧人卜算的葬地,在河邊淺水處清理出一片地方,經僧人誦經超度后,去掉裹尸布,將尸體放在水里,然后選取潔凈的小石塊,將尸體嚴嚴實實地壘砌起來。尸體壘砌好后,由僧人或死者親戚中的一位長輩,在二根反搓的白羊毛繩兩端,各綁一白色石塊。一端固定在死者的頭頂部位,然后拉起另一端,緩緩地逆流而上。這根白羊毛繩,通常有十多米長。一邊往上游拉,一邊將繩子逐段淹沒于水中,淹到繩子末端,人即棄繩出水。水葬儀式也就到此結束。為了表示悼念,也為了作標記,有的還在水葬地一河兩岸各豎一木桿,將一根白羊毛繩固定在上面,使其高懸在河面上。水葬過程中,孩子的家人自行回避。躲在附近的隱蔽處,或點火煨桑,或誦經祈禱。據說,這是為了避免孩子的靈魂看見親人而不愿離去,妨礙其升入“天堂”。據當地牧人說,夭折的兒童所以多實行水葬,主要是因為兒童喜玩水,通過水路易升天。但又因孩子貪玩及不辨方向,故用白毛繩為其引路。使其靈魂順著毛繩牽引的方向,逆流而上,直到西天。家人不僅生前對他們關懷備至,死后的安排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對那些失去親人的鰥寡孤獨或漂泊流浪者,如乞丐、打短工者、江湖藝人等,死后也常以水葬的方法進行安葬。但比起實行水葬地區的成年人的葬儀,這些人的水葬儀式往往更簡單一些。通常不超度、不分割尸體,只將死者的衣服脫光,拋入河中了事。一些勤于積德行善的牧人,若遇此種情況,也有將死者固定成“坐化”姿勢,有的還要舉行一番祭奠,這已是死者的造化了。這種簡單的水葬方法,多半是當地牧人為了省事,而且不用任何花費,僅為他們送上升天之路而已。在玉樹東部的一次旅行中,筆者曾遇四個牧人為一死去的流浪漢舉行水葬。一大漢像扛麻袋似的把死者的尸體扛到一河岸懸崖跟前,另幾個人幫其去掉裹尸的破褐子,把一塊三四十斤重的大石頭綁在死者身上,只聽“撲嗵”一聲,他們從數十米高的懸崖上,將其拋入河中。隨后,這幾個牧人仔細觀察了一陣兒,便若無其事地走開了。過了一會兒,又有幾位老婦走了過來。手里搖著嘛呢輪,嘴里在不停地為死者祈禱,一直轉悠了大半天。據說,凡全尸水葬者,身上都要綁石塊,以免尸體漂到河邊,為野獸所食。而且,過兩天還要察看一次,看有沒有出現意外情況。直到他們確認死者的尸體為“魚龍”所食,才算放心。藏家牧人的仁慈之心,由此可見一斑。
高雅的火葬
玉樹藏家的火葬,是過去千戶、百戶、活佛等所謂尊貴人特有的葬法,俗民百姓和一般僧人是無權享用的。解放后,雖不分尊卑,人人死后皆可火葬,但牧人已習慣了其他形式的安葬方法,反而不愿自己死后化為灰燼。甚至認為,火葬焚尸化魂,難以升天。至今,除一些活佛和有名望的阿卡死后仍采用火葬外,俗民間采用此種葬法者,僅見于一些藏族公職人員。而在一般牧人中,很少看到有用火去焚尸的。
當地藏家的火葬方法,通常是用松柏木柴架一高高的柴架。上涂溶化的酥油,然后將死者的遺體安放其上,身上再涂以酥油,即點火焚化。焚燒時,往往濃煙滾滾,尸體的焦臭味數十米外即可嗅到。而且還要用長長的鐵鉤不停地翻動。一具尸體需數千斤木柴,兩三個小時才能燒完,若是活佛火葬,寺院的僧眾還要聚集在周圍誦經祈禱,舉行一定的祭祀儀式,場面極其隆重。據說,用”圣火”焚化尸體,死者靈魂可以順著“圣火”的青煙升往西天。待尸體燒完后,僧人便將骨灰和未燒化的骨頭集中起來,藏于特制的靈塔內,以便朝夕供奉。在有的寺院里,對于一般活佛或需要火葬的其他僧人,將其骨灰和炒面、酥油及各種香料摻臺在一起,擇定吉日,在眾僧的祈禱聲中,或團成球狀,或直接撒入江河之中,這算是“水火兼葬”了。
火葬這一葬俗,在我國西北的一些少數民族中,很早以前就已經出現了。生活在這一帶的古羌人,不但大都有拜火的習俗,而且不少羌人死后,也是實行火葬的。例如,《后漢書》上就有“羌人死皆焚其尸”的記載。后來,隨著佛教的傳入,這一葬法在我國漢地的一些僧人中也逐步實行起來。這不僅因為釋迦牟尼死后實行火葬,并在教規中要求僧侶死后遵行這一葬俗,而且與佛教對火的認識有關。佛教認為,火是“善”和“光明”的象征。故火葬也被視為一種吉祥和高雅的葬法。而藏傳佛教僧人所以多實行火藏,尤其是那些有地位、有名望的僧人多遵行這一葬俗,據說也是自佛教傳入藏土后,才逐步開始出現的,無疑也與佛教有關。而并非古羌人火葬習俗的延續。同時也可以看出,藏家僧人的這種火葬習俗,與當今漢地實行的火葬,有著截然不同的含義。
牧人說,“貴人”火葬時,一切過往神靈都會自行回避。而俗民百姓進行火葬,尸臭味則會沖撞這些神靈。不但不會升天,還會造下罪孽。歷史以來,平民百姓所以多采用其它葬法,而不采用火葬,也可能與他們的這一傳統認識有關。但在十年動亂中,當地一些地方的天葬、水葬等安葬形式,曾作為“封建迷信”的陋習被取締,強令統一采用火葬的方法進行安葬,這就給牧人出了個大難題。當時,平民的火葬方法,與過去部落、寺院上層人士的火葬方法大致相同。有的地方還專門制有焚化尸體的鐵架子。焚尸時,在鐵架下面架上木柴,木柴和死尸上皆涂滿酥油。以追悼會取代誦經祈禱。焚化后,取骨灰裝入木匣中,交家人保存。由于牧人傳統的喪葬習俗根深蒂固,對這種葬法很不習慣,常出現一些啼笑皆非的事情。某生產隊為一死者開追悼會,隊長在上面念悼詞,牧人則悄悄地在下面誦經祈禱。至悼詞念完,眾人亦不知所云。因牧人忌諱保存死者遺物。保存骨灰更是忌諱莫深。死者的骨灰盒交給家人后,不但無處可放,而且弄得舉家不安。甚至同一帳圈的人,都攪得晝夜不寧,總感到死者的靈魂在周圍游蕩。有的牧人夜半驚呼出帳,大喊有鬼。搞得家人保存也不是,扔掉也不是。骨灰盒本是紀念物,但誰也不敢多看一眼。到后來,他們還是按照固有的葬法,將骨灰拌上酥油、炒面,或悄悄地撒入大河,或偷偷地送到原來的天葬臺上,請“魚龍”或“神鷹”帶往天國。牧人間實行的火葬,有的地方延續了許多年。隨著十年動亂的結束,這種火葬形式也就自然取消了。
活佛的“塔葬”
“塔葬”,是流行于藏傳佛教寺院的一種特殊葬法。因此種葬法的主要對象是活佛,也可以說是活佛的專用葬法。就其塔葬形式來說,有塔葬法體肉身的,有塔葬骨灰、頭發及其它遺物的,也有將其骨灰拌合香料和黃土,重新塑成本人塑像,供奉于靈塔之中的。在僧俗所有的葬法中,這是一種最珍貴的葬法,也是對死者的最高禮節。
塔葬雖是給活佛設計的一種葬法,但傳統的塔葬對象主要是那些有名望的活佛。所謂“名佛”,就江源藏族聚居區而言,有的是某一寺院的創建者,有的是在經學研究方面有所建樹者,而大多數則是大寺院的大活佛。如某一教派中心寺院的活佛等。因這些寺院居統治地位,寺院不僅規模大,而且活佛的經學造詣也大都比較深,故威望也就比較高。對這些活佛的塔葬,各寺院都有不同的傳統習慣。如有的寺院只塔葬第一世活佛,有的寺院歷世活佛皆實行塔葬。有的寺院有三個活佛系統,則只塔葬一個系統的歷世活佛等。這大概與這些活佛的歷史背景都有直接關系。
據老年僧人講,1958年以前,在玉樹高原眾多的寺院中,塔葬的各種形式幾乎都可以看到。除多塔葬本寺歷世活佛的法體肉身和骨灰外,有在靈塔內供奉衣帽的,有供奉胸圍骨飾和頭飾的,也有供奉死者生前所用的各種法器的。凡塔葬法體肉身者,通常要首先對死者的遺體進行防腐處理。各寺院處理和保存遺體的方法很多。有的用藏紅花、麝香、檀香料等名貴香料和鹽巴浸泡的香水,對遺體反復擦洗,然后纏裹上綢緞,定期進行更換,以吸出體內水分。有的取出內臟后,按其“坐化”姿勢,安放于一精致的木箱內,然后在腹腔及其遺體周圍填滿炒熟的鹽巴和各種香料,一直掩埋到頭頂,一則為了吸出體內水分,同時也用于防腐。凡不用鹽巴處理者,多用鹽水、香料和黃土和成的泥巴,將遺體內外糊上一層,如此反復進行更換,直至體內水分被泥巴吸收,鹽分大部浸入體內為止。這些防腐處理辦法,往往需要數月,有的長達半年。當僧眾確認活佛的遺體長期保存而萬無一失時,才開始進行金塑。
經上述方法處理后的遺體,已基本失去了原形。這就需要在泥塑方面具有高深造詣的僧人,按其原貌重新進行塑造。重塑金身之前,僧眾不但要進行花燈供養,而且還要舉行隆重的祈禱儀式。當遺體腹部重新縫合之前,通常要在腹腔內裝入經文,填滿各種名貴的香料和珠寶。而重塑金身所用之物,據說要用恒河等世間“四大神河”之水,珠穆朗瑪峰等世間“六大名山”之土,然后與珍珠、瑪瑙、翡翠、珊瑚、象牙、松耳石等珠寶的細粉,以及各種名貴香料拌合而成的“神泥”。但“四河六崗”之水土是無論如何也弄不到的。所以,他們通常在神山上選取潔凈的黃土和泉水,經僧眾誦經祈禱后,與一些珠寶和香料的細粉攪拌而成。修復遺體的工藝,甚至比塑一尊高低相同的泥佛要復雜得多。藝人首先要把萎縮的遺體拉展并固定成“坐化”姿勢,然后再用泥巴一點一點地修復那些塌陷和變皺的部分。由于遺體肌肉萎縮,從頭至腳基本要全部泥塑一遍。當修復出來的遺體達到形神兼備時,再涂以金粉,或以金箔貼身。然后描眉、畫眼、涂唇,穿上袈裟,戴上象征本教派的僧帽,像活人一樣裝扮起來,金塑好的活佛遺體,通常呈趺坐姿勢,且雙手合掌,有的手上還捧一條哈達,看起來與泥塑佛像無異。當這些工序全部完成后,將遺體供奉于事先制好的靈塔內。這種“靈塔”多為塔狀或佛龕狀,有純銅質的,有純銀質的,也有銅質鎏金的。靈塔上不但鏤刻有各種花紋圖案,而且大都鑲嵌有珍珠、瑪瑙、珊瑚、翡翠、松耳石等,裝飾得異常華麗。僧俗可隨時瞻仰活佛遺容。靈塔通常按其世系順序供奉在大經堂或專門修建的靈塔殿內。過去,玉樹不少大寺院都建有靈塔殿。殿內供品常設,香火不斷。僧眾不僅朝夕供養,若遇某一活佛誕辰或忌日,還要舉行誦經祭祀儀式,以示悼念。亦如供奉佛祖及其他神靈一樣,十分虔誠。
活佛的圓寂,不僅是寺院的不幸,而且也是整個教區信民的一大喪事。一般自活佛圓寂之日起,寺院的經堂里即晝夜燈火通明,僧眾每日都要誦經超度。此間,教區俗民不但要到寺院獻哈達、送供品、上布施,而且家家佛堂里都要點燈設供,且每日誦經祈禱。甚至在整整一年中,如同給自己的親屬服喪一樣,禁忌一切娛樂活動,連一年一度的春節也不過。活佛在僧俗心目中的地位,由此可見一斑。
玉樹一些較大的寺院,由于大都具有悠久的歷史,雖歷經戰火和動亂,但到50年代末期,不少寺院已保存了數世乃至十多世活佛的遺體。而且,這些遺體大都保存得十分完好。據說,十年動亂期間,某寺一具保存了數百年的活佛遺體被人剖開,發現肌肉不但富有彈性,而且還帶有血色,甚至還可以聞到一種芳香氣味。不少僧俗說,這是活佛的“無量法力”所致。其實,主要是當地氣候寒冷干燥的緣故。同時也可以看出,很早以前,當地僧人在保存活佛遺體技術的研究方面,已有相當豐富的經驗了。
五種不同意義的土葬
玉樹藏家的土葬,除個別地方屬單一藏俗,男女老幼死后皆實行土葬外,大部分地區多依據死者的死因而定。雖同為土葬,由于死因的不同,其意義大相徑庭。而且,在安葬地點和安葬方法上也有很大差別。絕非像漢地那樣,將死者埋入土中而了之。
玉樹與西藏交界地區,尤其是小蘇莽草原一帶,當地不少牧人一直保持著土葬習俗,而且與漢地有許多相似之處。人死后,家人不僅請僧人誦經超度,而且非常重視對葬地風水的勘察和出葬日期的卜算。充當風水先生和算卦先生者,大多也是僧人。他們不僅要看死者的相貌,而且還要問清死者的身份、年齡、屬相及生辰八字等,然后再仔細研究、認真推算。在勘察葬地時,對附近的山、水、溝叉、草灘等,都研究得非常仔細。并能詳細講出定為葬地的理由,或改變葬地的原因,使死者家人心服口服。牧人挖的墓穴,通常只有一米多深。墓道呈圓桶形,而且皆無墓室。死者不用棺木,僅以褐子或經布裹身。尸體一般在家停放三天。出葬這天,家人及親朋送葬到墓地,由僧人誦經超度后,即將尸體按其剛死時固定好的“坐化”姿勢,安放于墓中,然后用土封埋。墓穴封好后,上堆一圓形小包,以作標記。有的還在墓包上堆放幾塊嘛呢石,或懸掛幾條經布,一則用于避邪,同時也作為悼念之物。在墓包后面一米左右的地方,通常還要釘一木橛,上拴一根反搓而成的白羊毛繩,一直牽到墓包頂端。據說,羊毛繩是人與天界的聯系繩。而將其綁在木橛上,則是以防死者的靈魂四外游蕩,好讓其順此繩盡快地到達“西方極樂世界”。以上是比較隆重的土葬儀式。也有土葬后不留墓包和其它任何標記的,若干年后,也就莫辨其跡了。
藏人俗重報仇。人被殺一時找不到兇手者,其親人不但千方百計尋找兇手報仇,而且還常把報仇的希望寄托在死者的靈魂上。他們往往請僧人四處勘察地形,必選一個三道山梁,或三道溝叉、三條河流的交匯處作為葬地。其用意是,這些地形便于死者的靈魂游蕩。他們可以順著這些山梁、溝叉或河流尋找兇手。若親人抓到了兇手,或確認兇手已于某地死亡,便認為此仇已報,遂將死者的尸體重新挖出,祭奠超度后,請僧人另擇葬地。或天葬,或水葬、土葬,依據本地正常人死亡的葬俗,重新進行安葬。否則即世代銘記,不報此仇,以為家恥。由于江源地處高寒,死者的尸體往往埋葬多年后。起出時仍不腐不爛。家人則當作一件吉祥事,甚為高興。在過去的部落時代,部落之間或牧人之間,經常發生搶劫或械斗,流血殺人事件時有發生。因此,被害者的親人,特別是弱者的親人,常以這種安葬方法進行報仇。解放后,國法森嚴,行兇殺人之事自然少了。即使出現了此類兇事,兇手也會很快地受到法律制裁。但是,如殺人者未被處死,或一時未抓到兇手,有的家人仍以此葬法安葬死者。
在大部分藏族地區,土葬是專為那些作惡多端而被處死的人設計的一種葬法。此俗在玉樹高原上也普遍存在著。對這類人的土葬,其墓地多選在地勢險惡的深溝里、石崖下或亂石堆中,墓穴挖得也比較深。而且,埋葬后還多在墓堆上壓數塊巨石。有的則堆放刻有咒經的嘛呢石。其意是讓死者永世不得轉世,世代在地獄受罪。平時,路人遇見這種墓堆,即自行回避。有的甚至認為是件倒霉之事。藏家牧人愛憎分明,嫉惡如仇,從此種葬俗中,看得再清楚不過了。在昔日的部落時代,牧人患麻風病、鼠疫等惡性傳染病者較多。這些人死后,通常也要實行土葬。據說,這些人的尸體若天葬或水葬,易傳染惡疾;如火葬則臭氣熏天,會沖撞過往神靈。而只有埋入地下,才算干凈,對死者與生者都有好處。這只是為避惡疾而采取的辦法。與那些作惡者的土葬,則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如今,類似上述惡疾患者雖然很少看到,但凡因這些惡疾而死者,一般也都按其慣例實行土葬。
在玉樹東部一些亦農亦牧地區,對夭折的嬰幼兒也有實行土葬的。通常第一胎嬰兒死后,為避免二胎再遭不測之禍,多選在較為封閉的地方土葬。按照當地藏家的傳統習慣,這種土葬地點多選在類似瀑布的流水后面。因前有流水,后有山坡,四面不見陽光,可謂“封閉”也。若第二胎再夭亡,為防止第三胎重蹈覆轍,葬地則選在陰暗的山洞里,或人跡罕至的深山懸崖之下。自然,這種葬地比前一種更為“封閉”。因昔日江源藏地醫療條件落后,嬰幼兒夭折者甚多。所以,他們對此種葬法的作用深信不疑。如孩子長到兩三歲不幸死亡,其土葬方法與成人相似。但通常不舉行祭奠儀式,僅用一根反搓的白羊毛繩,將其固定成“坐化”姿勢,然后安放于一陶罐內,再放入青稞和沙子,擇吉日埋入地下,墓包上另固定一根羊毛繩,葬儀即算結束。
在玉樹的個別地方,尚有禁忌青稞開鐮前安葬死者的習俗。認為青稞即將豐收了,這是天地諸路神靈保佑的結果,是他們賜予百姓的恩惠。如此間將死者天葬,則會觸怒“天神”;如水葬,則會觸怒“龍神”;如土葬,則會觸怒“山神”或“土地神”。若觸怒了這些神靈,不是遭雹災和霜災,就是遭洪澇干旱之災。所以,每當青稞開鐮前死了人,他們通常選一處比較陰涼干燥的沙灘,先將死者的尸體暫時掩埋,待收完青稞后,再按照當地固有的葬俗,另行安葬。當然,這并不屬于土葬的范疇。
超度多于哀悼的祭奠
一般情況下,玉樹藏家牧人除對因服刑或患惡疾而死的人不進行祭奠外,凡正常死亡的成人男女,都要舉行祭奠儀式。祭奠期多為三至七天,長的可達四十九天。因牧人篤信佛教,認為人死后,即脫離了“三界無安”、“眾苦充滿”的塵世,實現了畢生修習的最高理想,無論對死者或生者,都是一件好事。因此,祭奠過程中的許多儀式,都是為死者“升天”而設計和安排的,超度多于哀悼。
當死者咽氣后,家人將其尸體安放就續,即開始擺設供器和供物。在定居的藏人中,喪家除在佛堂燒藏香、點油燈、供凈水,擺放青稞、酥油、曲拉、牛羊肉等供物外,通常還要在死者的室內擺放這些東西。居帳牧人因條件所限,一般不另設供桌,供器和供物多擺在平時供佛的地方。祭奠期間,不但要天天燒香,酥油燈亦須長明,謂之“長明燈”。這與漢家的習俗大致是相同的。
漢地農村對死者的吊唁,除送祭禮外,近親還要戴孝、跪拜、燒紙祭品及哭喪等。而玉樹藏家則比較簡單。一般只送祭禮,如哈達、白布、酥油、磚茶、藏糖等。除此之外,僅對死者的親屬表示慰問而已。因喪期忌殺生,而且還要閉齋,故喪家對吊唁者的招待多為素食。除供茶水、糌粑外,有時也做一些掛面、米飯一類的面食。
在昔日的部落時代,不少部落對死者有集會追悼的習俗。如某部落死了人,本部落和鄰部落的親朋好友,除攜祭禮吊唁外,還常在死者的帳圈附近,選一片平坦的地方,客人坐在上邊,本族人坐在下邊,喪家人坐于中間,然后由一個口齒伶俐、能說會道,而又與死者比較熟悉的人進行演說。描繪死者的音容笑貌,追憶死者與鄉鄰的友誼,頌揚死者一生的功德,祝愿死者安然脫離凡塵。這樣的集會往往要進行大半天。隨著演說者滔滔不絕的話語,眾人都會默默地對死者進行追憶。這種演說,比起當今的追悼詞,有的甚至更生動、更形象,更能引起人們對死者的懷念,并常使滿坐賓客傷心落淚。在對死者的悼念活動中,這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儀式。同時,也體現出自古相沿的部落的優良民風。后來,隨著部落的解體,這一風俗逐漸消失。至近些年來,不少地方又陸續恢復了這種儀式。但不象過去那樣認真而有組織地進行。通常吊唁者和喪家圍坐在一起,回憶死者的生平、為人及業績,不拘形式,不拘時間,也無主講人,顯得十分隨便,以此作為對死者的悼念。
喪期最主要的祭奠儀式,是請僧人誦經超度。因請僧人念經要花費錢財,喪家請多少僧人、念多少天經,均依自己家里的經濟狀況而定。50年代以前,一些富裕人家死了人,或部落頭人死后,往往要請數十個活佛和阿卡。而在中等人家和貧窮人家,一般只請七個或三個阿卡。念經的天數亦無定俗。通常富裕人家念四十九天。經濟條件較好的人家念七天或二十一天,而貧苦人家大多念三天或七天。所付的念經費用,有以錢計算的,也有以牛羊及畜產品計算的。至于每天付多少費用,通常以所請僧人的多少而定。而且,各寺院也無統一定數。但由于家人都希望死去的親人安然超塵,在這一法事中,往往不惜任何代價。有的甚至舍去家中的大部分財產。如今,凡是家中死了人,請僧人念經超度的仍然很普遍。但凡請僧人念經者,一般多為三至七天。而且,寺院所收的費用也比過去少多了。通常情況下,除供茶飯外,每人每天三元左右。若請活佛念經,費用則高些。有的寺院為貧窮人家念經,還有不收任何費用的,并以此作為一項“扶貧”措施,深得牧人好評。
在祭奠期內,喪家還要印制經布,作為死者的布施,捐送給所在教區的寺院。按照當地藏俗,這種經布至少印一百尺。多者不限。吊唁的祭禮所以多送白布和酥油,也主要是供喪家印經布和點油燈所用的。除此布施外,一些喪家還常把死者的牛羊及全部遺物作為布施捐送寺院。有的是根椐死者生前的意愿而辦的,有的則是家人主動捐送的。皆是借最后的機會,為死者贖罪,祈佛保佑死者的靈魂安然升入“天堂”。牧人對神佛的虔誠,可謂鞠躬盡瘁。而且人死之后,無論是死者的遺愿,還是家人的心愿,都還要千方百計地表示這種虔誠。
死者葬后的祭祀活動,除個別實行土葬的地方外,通常逢忌日進行煨桑和祈禱。但這種“忌日”并非死者的喪日,而大多是僧人卜算的“忌日”。有每月一天的,也有每月數天的。屆時,喪家除在家里燒香、點燈、設供、煨桑外,有的還要到死者的葬地去祭祀。家境好的還要請僧人隨行。雖然葬地并無任何遺跡,但家人都極為認真。即使那些不長松柏樹的高寒牧場,他們也要拔些干草,添加酥油、炒面煨桑。當地牧人中也有這樣的說法,說死者的遺體是“神鷹”和“魚龍”帶往天國的,而其靈魂是隨著煨桑時桑火的青煙升上天的。因此,在死者的葬地煨桑祈禱,亦可借此一縷青煙,把家人的心愿帶給死者。
短期重孝的服喪
玉樹藏家對死亡親屬的服喪習俗,與漢地有某些相似之處。通常自人死那天起,便開始以七天為時間單位進行計算。按照當地的傳統習慣,死者的尸體至少停放七天。多者可達三七二十一天,或七七四十九天,以供祭奠和吊唁,但過去除富人和部落頭人死后在家停尸的時間較長外,普通人家為了省事省錢,一般只在家停尸三至七天。而停尸三天者居多。如今,無論貧富,大多在家停尸三天,即進行安葬。當地藏家的服喪期,除部分地區有服喪百天或周年者外,一般也多為四十九天。“七七”過后,服喪期就算結束了。
服喪期內,喪家男女皆有戴孝的習俗。通常丈夫死后妻子必要戴孝,而妻子死后丈夫則不必戴孝。但無論男女,凡長輩去世,晚輩均要戴孝。這種戴孝習俗雖與漢地相似,但戴孝的形式卻不相同。藏家親人死后的當天,家中男女都要換掉華麗的藏袍,去掉身上的各種飾物(有的地方允許婦女頭上佩戴一個琥珀球)。并在發辮中夾續白羊毛或白牦牛尾。不留辮子的男子,多將帽子翻戴在頭上。除此之外,在整個服孝期內,守孝者不能騎馬、佩刀,不能洗臉修面,不能戴首飾、穿新衣,不能進行任何形式的梳妝打扮。禁忌唱歌、跳舞、赴宴,以及參加任何形式的集會,以示對親人的悼念。
漢族家里死了人,親人常把死者生前的心愛之物作為紀念品,倍加愛護,妥為保存。而當地藏家則以此為忌。他們除將死者的主要遺物作為布施捐送寺院外,凡與死者有關的東西均不保存。50年代以前,喪家常常為處理死者遺物而毀掉許多貴重的東西。如死者戴過的首飾、用過的刀具等。如今隨著社會的進步,不少牧人在處理此事的觀念上已有了變化。死者的某些貴重遺物雖不再捐送或毀棄,但家人保存或留用者仍然不多。有的送與他人,有的則出售換錢。據說,不保留死者的遺物,尤其是死者的心愛之物,主要是怕死者思凡,以使他們安心地在“極樂世界”中享樂作福,免得再受人間之苦。
服喪期間,死者的親人還有戴“森斗”的習俗。人死的當天,無論是否戴孝,但每個家人都要在頸上戴上“森斗”,用以避邪。在整個服喪期內,“森斗”晝夜不能離頸,有的甚至延續一年之久。當地藏人對這種“森斗”頗為重視。尤其是那些中老年人,對其“避邪”之“神效”始終深信不疑。平時,他們除常將朝佛時活佛賜予的“森斗”戴于頸上,或裝入佩戴的格烏中外,如逢喪事,有的還要另請活佛賜予“森斗”,在脖頸上另系一新的,總覺得這樣才能消災祛難,平安無事。
當地藏家的服喪期雖短,但孝意頗深,實屬“重孝”。但是,一旦服喪期結束,即意味著死者已從自己家里徹底消失。不但看不到任何遺物,連名字也忌諱提起。更談不上懸掛遺像,瞻仰遺容了。即使親人再思念,也只能悄悄地埋藏在心中。
在服喪期以后的日子里,喪家最牽掛的,就是死者靈魂的去向。按照當地的傳統習慣,通常在死者去世滿一年后,家人即到當地的寺院去請僧人卜卦。詢問死者的靈魂現在何處。如僧人經過卜卦,認為死者生前勤于修習,功德完滿,已經升往天界,家人就算放心了。反之,如僧人經過卜卦,認為死者生前罪孽深重,已淪為地獄之鬼,正在遭受苦難,或脫生為下等種性,家人則要依據僧人的意見,或點燈供佛,朝夕祈禱,或定期請僧人誦經,或向寺院捐送布施,或請人刻嘛呢石、印制經布,為死去的的親人“贖罪”。直到僧人經過再次卜卦,認為死者的靈魂已脫離了苦難,或轉世為好人,家人才算了卻了這樁心事。這雖然帶有一定的迷信色彩,卻反映了藏家牧人對死去的親人的一片深情。
禮俗六記
稱謂中的禮俗
玉樹藏胞對自己的親屬及周圍各方面的人,都有專用的稱謂,而忌諱直呼其名。這也是當地藏家傳統的禮儀習慣。
當地藏胞對主要親屬的稱謂,比較普遍的是把祖父叫“阿尼”,祖母叫“阿姨”,父親叫“阿爸”,母親叫“阿媽”,哥哥叫“阿吾”,姐姐叫“阿甲”(結古地區叫“阿達”),姑母叫“阿奶”,舅父叫“阿永”,姨媽叫“斯毛”,伯父、叔父、姑父、姨父概稱“阿合”。而對晚輩或同輩及比自己年齡小的親屬,一般直呼其名,但皆加語助詞,以示親切。
藏胞對親屬以外其他對像的稱謂,并不象漢地那樣,概以“同志”或“師傅”而代之,通常也以其年齡、身份、職業或職務,按其習慣稱謂進行稱呼。如對男性老人概稱“阿尼”,女性老人概稱“阿姨”,父輩男性統稱“阿合”,母輩女性統稱“斯毛”。對同輩而比自己年長者,男性稱“阿吾”,女性稱“阿甲”等。對各種不同職業人員,也有專用稱謂。如“金珠瑪米”(解放軍)、“曼巴”(醫生)、“欣右”(木匠)、“加當”(鐵匠)、“沙利”(泥匠)等。對活佛稱“吉格”(佛爺),經師稱“喇嘛”(上師),對一般僧人稱“阿卡”(有時對受過戒者稱“扎哇”)。解放前,牧民對部落的大小頭人也都有專用稱謂。如對千戶稱“紅布”,百戶稱“千保”,百長稱“居本”等,因過去玉樹二十五族只有囊謙一個千戶,故當地百姓又習慣地稱千戶為“囊謙加保”(意為“囊謙王”)。
當地藏胞在對各種人進行稱呼或呼叫其名時,皆習慣在稱謂或人名前后加語助詞,以示尊敬和親切。有的地方習慣在稱謂或人名后面加個“啦”字,如“阿尼啦”、“阿媽啦”、才旺多杰啦”等,與西藏拉薩地區的稱呼習慣相似。鄰近昌都地區的一些牧人,還喜歡在男性名前加“夏布”二字,如“夏布才仁”、“夏布扎西達娃”等,這又可能是受昌都藏族地區稱謂習慣的影響。在與果落交界地帶的一些牧人,對年長而又是自己所尊敬的人,有時還在稱謂面前加以“阿個爸爸”四字。此外,在呼叫晚輩或同輩的名時,有的習慣取其名的第一個字,然后再加個“尕”字或“洛”字。如把吾更扎洛稱“吾尕”,才讓扎西稱“才洛”等。有的則習慣取其名中的兩個字。如仁青才仁簡稱:才仁,蕘萊娜姆簡稱“蕘娜”等,皆是習慣的愛稱。
在藏族聚居區三大區域中,由于各地的語言習慣和稱謂習慣的不同,其稱謂也各有所異,而且,即使在同一區域的不同地方,其稱謂習慣也不盡一致。玉樹屬多康(朵甘思)地區。玉樹、囊謙兩縣操康巴方言,其它各縣大部操安多方言。而操康巴方言的地方,其稱謂習慣與西藏昌都和四川甘孜等地的康巴人也不完全一樣。其它操安多語的幾個縣,與甘、青及其它安多藏族地區的稱謂習慣也不相同。如對親屬的稱謂,青海其它不少藏族聚居區把祖父和父親統稱“阿勒加”,把祖母和母親統稱“阿媽”而玉樹大部分地區則分別加以稱謂。在對姐姐和嫂嫂的稱謂中,青海其它一些藏族聚居區多分別稱“阿其”和“少毛”,農區藏胞分別稱“阿旦”和“什毛”,而玉樹大部分地區則概稱“阿甲”。在青海其它藏區,還有把祖父叫“阿布”、姨媽叫“阿奶”、伯父和叔父叫“阿爸”的,這與玉樹的稱謂也不相同。西藏一些地區除對父親和母親的稱謂與玉樹基本相同外,對其他親屬的稱謂則有更加明顯的差別。如把叔父叫“阿古”,姑母叫“阿尼”,舅父叫“夏鄉”,姨媽叫“索姆”等。從這些對比中也可以看出,玉樹由于所處的特殊的地理位置,其稱謂習慣與其它風俗習慣一樣,也有著明顯的地方特點。
藏族聚居區各地稱謂的差異,有的只是發音上的差異,而有的則在叫法乃至文字上都有明顯區別。如西藏把舅舅叫“夏鄉”,而玉樹則叫“阿永”等,若將不同的稱謂加以對照,無論在語音上,還是按其語音譯成的漢文,甚至還會發現有許多是相互矛盾的。如玉樹把祖父叫“阿尼”,而西藏則稱姑母為“阿尼”等。更有趣的是,玉樹藏胞的不少稱謂,在語音上與甘肅和青海東部回、漢地區的稱謂也很相似,但內容卻截然相反。如玉樹藏胞稱姑母為“阿奶”,而甘、青農村則把祖母及女性老人皆稱“阿奶”。甚至男性老人在對外介紹時,也常把自己的老伴稱“阿奶”。因結古長期以來為康定、拉薩和西寧三地之間的貿易集散地,各地商賈來往甚多。這樣,不同地區、不同民族的稱謂交匯在一起,又常常引出許多笑話來。筆者曾聽到這樣一件有趣的事:一久居結古街頭的老阿姨,常遇行人問路。而他們每當問路之前,常按禮儀習慣先稱呼一聲。來自拉薩的藏商稱“莫啦”(當地對“奶奶”的敬稱),她不知所云;來自青海其它藏族地區的商人呼“阿媽”,又使她感到難堪;而當甘、青的回、漢商人稱其“阿奶”時,又把她弄得啼笑皆非。直到好多年后,她才弄清了這些稱謂的差異。后來,不管何種人對她進行何種稱謂,她都一概笑臉相迎,表示謝意。但常年出入于結古的老商客,對當地的各種稱謂大都比較熟悉。如有事相求,對老年男性尊稱一聲“阿尼”,老年女性尊稱一聲“阿姨”,或對其他各種不同年齡者加以不同稱謂,往往會因此受到對方的好感,從而得到滿意的回答。
親切的見面禮
藏族是崇尚禮儀的民族。藏胞的禮俗不僅反映在生活的各個方面,在不同場合、針對不同對象,表達形式也有其不同的習慣。在江源藏族聚居區,人們平時見面,有一套傳統的見面禮節。這種“見面禮”,熱情、大方,使人感到格外親切。
俗民平時見面,無論親戚朋友,還是一面之交,首先互問“喬德毛”(你好)[若見了活佛、阿卡或長輩,則問“哦及”(您好),含有尊敬之意]、“尕塌”(辛苦了)。分手時,互祝“扎西德勒”(吉祥如意),或“卜卓”(幸福)、“洛套”(長壽)等。有的則連祝“卡卓”、“洛套”、“扎西德勒”,以示情深意重。在邊遠牧場上,牧民即使遇陌生行人,也會老遠的問候一聲,然后邀其進帳喝茶,如同見了老朋友似的,顯得異常熱情。在相互問候的同時,如是長輩見了晚輩,通常還要行接吻禮。如是近親至朋見面,則要行額頭與額頭相碰的“碰頭禮”,或面頰貼面頰的“貼面禮”。如是見了自己所尊重的人,還要脫下帽子,曲膝、躬腰、兩手平伸,以示敬意。在現代的青年人中,行握手禮的也很普遍。雙手相握,久久不放,顯得十分親切。牧人騎馬迎面相遇,如是熟人,雙方老遠即翻身下馬,親切地問候、交談;如是生人,必遵守左上右下的傳統禮節,從對方右邊走過,以示尊重。
在藏族地區,活佛、阿卡是最受尊敬的人。尤其是活佛,一直被視為佛的化身。故歷史以來,僧俗之間存在著許多特殊的禮儀形式。五十年代以前,俗民路遇阿卡,不能背著手行走。如騎馬相遇,則必須在遠距離內下馬,并緊勒馬韁,侍立道旁,待阿卡過后,才能通行。如路遇活佛,則要躬腰、伸舌,雙目亦不能仰視。同時,男的要解下頭上所盤的發辮,將脫下的一只袍袖搭于肩上。女的要垂下雙袖,兩手伸到自己的膝蓋上。咳嗽、打呵欠、大聲說話等,均在禁忌之列。如到寺院覲見活佛,除以上禮節外,事先還要經阿卡用孔雀翎蘸上凈水,為其“凈身”。覲見時,還要施以“跪行禮”。寺院重新開放后,一般阿卡與俗民交往較多,雙方見面也多以常禮相待。活佛雖不象過去那樣神秘,但與俗民在禮儀上仍保持著某些傳統習慣。活佛與俗民見面,多以摩頂祝福。俗民覲見活佛,除獻哈達外,有的仍保持著脫帽、曲腰的禮節。一些老年人,大多還要作揖、磕頭,以示尊敬和虔誠。如活佛到某地俗民間進行法事活動,尤其是那些有名望的大活佛,沿途俗民除夾道歡迎外,還要在道旁燃柏香,沿途搭彩門、扎彩帳,歡迎儀式異常隆重。
阿卡之間的見面禮,與俗民大致相同。但阿卡與活佛見面后,大都保持著佛門傳統的禮儀形式。五十年代以前,各寺院的活佛,尤其是大寺院的活佛,大都深居簡出。除進行法事活動外,平日很少與一般阿卡見面。當阿卡見到活佛后,通常將搭于左肩上的披單取下。戴帽者還要把帽子卸下,平放于左肘上。而活佛則多以摩頂祝福。在一些格魯派和薩迦派寺院里,每當集體誦經時,阿卡們通常先到大經堂集合,然后組成儀仗隊,吹奏著各種樂器,到活佛住處迎接活佛。當把活佛迎到經堂后,再各就各位,開始有秩序的誦經活動。在今天的寺院里,雖大都保持著這些傳統的禮儀形式,但只是在大型法事活動中,或活佛外出歸來后,才能體現出來。平時,因活佛是作為一個寺院的領導者的身份出現的,加之寺院的阿卡大都較少,雙方每日見面,并經常在一起商議工作,昔日的一些繁瑣的見面禮,已很少看到了。
殷勤待客
玉樹藏家有句諺語:“到家的客人比阿爸長一輩,在外遇朋友比兄弟親一倍。”如果你到當地藏人家里做客,真如同到了自己家里一樣。他們殷勤禮貌的待客之習,常使你感動不已,久久難忘。
有客自遠方來,帳外的犬吠聲和“踏踏”的馬蹄聲,便會向主人報信。這時,牧人一家老小即會很快迎出帳外。首先高聲問候:“阿啰,喬德毛!”然后,女主人緊拉拴狗繩,嘴里“哈口瞿、口瞿”地不停吆喝著,以制止狗的撲咬。男主人及其他家人則滿面堆笑地向你迎來。如你在遠距離下馬,主人會熱情地接過馬韁,陪你到帳房門口。如你騎馬到帳房門前,主人會一手拉住馬韁,一手扶你下馬。當主人替你把乘馬拴好后,便雙手掀開帳簾,請你進帳。進帳后,按照藏家傳統的待客禮儀,在“塔夸”左邊為你鋪上毛氈、卡墊或羊皮,然后平伸雙手,請你入座。如是冬季,還要特意扒開火塘,讓你取暖。這時,主婦拿出小龍碗,當著你的面,在碗內滴上幾滴清水,用擦碗布一遍一遍地反復擦拭,直至擦得锃明發亮,然后倒滿奶茶,雙手敬獻在你的面前。在你喝茶的時候,主婦一直侍候在旁邊,喝下兩口,隨即給你添上兩口,使碗內的茶水與碗口始終保持水平狀態。當你實在不想再喝時,便將碗內的茶水一飲而盡,向主婦打個招呼就行了。喝完奶茶,主婦便把炒面匣子和手抓肉放到你的面前。若是親朋好友,想吃什么,吃多吃少,聽其自便。若是新來的客人,主婦便將酥油、炒面、曲拉、紅糖在小碗里替你放好,雙手遞給你,請你自己拌糌粑。在主婦招待客人時,男主人則一直陪著客人閑聊,并不時囑你吃好喝好。若是新來的異族客人,還會問你喝釅茶是否習慣、愿不愿意吃糌粑、習不習慣吃酥油等。在弄清你的飲食習慣后,再對你進行招待。有時,還會特意給你煮掛面、炸酥油餅、煮蕨麻,盡量照顧得使你滿意。
如果你在藏家留宿,主人便會在你白天就坐的地方,重新給你鋪上一層毛氈或羊皮和褐子。有條件的家庭,還會專門給你支起鋼絲床,取出被褥,拿出節日備穿的皮袍,鋪得厚,蓋得也厚。即使寒冬季節,也保管你不會挨凍。為了照顧好客人,純樸敦厚的藏胞,常常傾其所有,寧愿自己受凍,也不讓客人有任何不適之感。一年冬天,我們一行三人到通天河上游的一個牧場上執行任務,夜里借宿一牧人家。由于帳小人多,飲酒至夜半,我正發愁如何安排就寢之處,誰知主人父子為我們鋪好鋪蓋,便悄聲出帳了。夜里落了一場大雪,積雪盈尺,寒風透骨。我原以為父子二人另覓住處,但在茫茫的雪海里并不見一頂帳房。行至一塄坎下,只見鼓起兩個雪包,雪包上方有兩個氣孔,向外冒著熱氣,方知父子二人昨夜宿在雪地里。看到此情此景,誰不為藏胞待客的熱誠之心而感動呢!
無論你在牧人家留住多久,他們都會以禮相待。藏家諺語說:“好漢對了脾氣,銀錢不分;好婦對了脾氣,米面不分。”客人住在家里,對于吃住上的事,牧人是從不計較的。他們不但天天想方設法為你改善生活,使你感到自然、舒適、愉快,連同坐騎的喂草、加料、飲水,他們都會一應照顧,更不用你去操心。當你要走時,主人便會為你備好鞍轡,牽著馬韁,扶你上馬。全家人走出帳外,笑臉相送,連聲道別,目送你遠去。使你在親親熱熱的氣氛中進帳,最后帶著藏胞的無限溫暖離去。
饋贈之習
聽一位漢族朋友講過這樣一件事:某年冬天,一位藏族朋友特意宰殺了一只大肥羊,執意要送給他。但由于在此之前他已買了兩只,足夠家人食用。而且,象這樣一只四十多斤重的肉羊,價值數十元,平白無故地收下如此厚禮,心里也實在過意不去,于是堅辭不收。不想竟因此得罪了這位藏族朋友,從此便與他疏遠了,這使他百思不得其解。其實,這位漢族朋友并不了解藏家的饋贈之習。當藏族朋友饋贈你禮物時,無論你是否需要,喜不喜愛,請務必熱情收下,否則便認為是對他的不敬,甚至是人格的侮辱。
玉樹藏家素有饋贈之習。無論本民族朋友之間,還是與異族朋友的交往中,當他們得知對方有困難時,總要千方百計地進行幫助。當了解到對方需要什么時,也總要想方設法使其得到滿足。而且,在初次見面或分別時,大都要饋贈你點什么禮物。小的如幾斤蕨麻、幾兩貝母、一塊酥油或一條牦牛尾巴,大的如麝香、蟲草、鹿茸。但他們決不附帶任何條件,更不是想以此與你達成某種交易,而完全是為了表達自己對友人的一片赤誠之心。一位家居青海東部農區的漢族朋友,還向我講過這樣一件事:某年秋天,一位藏族朋友利用往西寧趕送肉畜的機會,特意給他家帶去了一頭膘肥體壯的大馱牛。原來,一年以前,當他在江源藏族地區做生意時,曾向這位藏族朋友訴說過家鄉因山高坡陡,馱運肥料和麥捆不便的困難,很希望購買一頭馱牛。當時也不過說說而已,事后已經忘了。但這位藏族朋友卻一直記在心里,并不遠千里地將馱牛送到家里。這使他感動不已,執意要按價付款。但藏族朋友說什么也不肯收。他們對友人的一片真情,由此可見一斑。
作為朋友間聯絡友誼的一種手段,饋贈本應是雙方的。但在與藏族朋友交往時,當接受他們的饋贈后,如沒有什么可回贈的,他們也決不會有什么不快之感。但是,如果你回贈他們點什么禮物,或主動饋贈點什么,他們會加倍地對你回贈。俗重饋贈的藏家,不僅十分重視向友人饋贈禮物,把友人對自己的饋贈也看得至為重要。有時,你送他們價值十來元的幾盒鼻煙,他們會回贈你一張珍貴的藏狐皮。你送給他們一把價值一二十元的藏刀,他們會回贈給你一枚價值數百元的麝香等。對于這種相互饋贈,藏家牧人看重的是友誼,從不計較金錢的多少。但無論在何種情況下,他們絕不會主動向朋友索要什么。在玉樹西部高原上,有時你會遇到這樣的情況:當牧人朋友看上你所攜帶的某一樣東西時,先是贊口不絕,繼而反復撫摸,愛不釋手。其意是想得到這件東西,但他們從不主動索要。如果你不便贈送,他們也不會有任何怨言。而你一旦將此物贈予他們,他們則會加倍地對你回贈。“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這一贊喻友人相互饋贈、禮尚往來的千古名言,在與憨厚淳樸的藏家友人交往中,使人體會得尤為深刻。
江源藏家的饋贈之習,體現著他們對友人的真誠和無私。藏家歷來十分重視友誼。這從他們的許多諺語中也可以看得出來。如“好馬親主人,好人愛朋友”;“家鄉的泉水最香甜,知心的朋友最親密”;“最值錢的是紅狐的毛皮,最可貴的是純貞的情誼”等等。據說,在昔日的部落時代,如友人家遭到天災人禍,他們往往會把自己的許多牧畜無償贈送。如朋友為人所害,他們為尋找兇手,常奔走數載而不息,千方百計地為友人報仇。有的搞得傾家蕩產,有的甚至為此而舍去性命。如今,雖然勿須再為朋友舍畜殞命,但從他們保持至今的饋贈習俗中,盡可以看到他們對友人的那顆忠貞無私之心。牧人除一身披掛外,家中本無長物。但他們每次向友人饋贈禮物,大都要拿出自己認為最珍貴的東西,以表達自己的真誠和友誼。牧人心地善良,性情耿直。他們重視友人間的真誠,同時也忌恨友人交往中的虛偽和欺騙。如發現對方有不忠之舉,即會立刻反目,甚至從此不再交往。有人認為,這是他們“心胸狹窄”。其實,這正好反映了藏家牧人耿直、淳樸、憨厚的美德。在金錢至上、人情逐漸淡漠的今天,江源藏家依然保持著的這種古樸的民風,實在令人敬佩。尤其是社會上以“饋贈”為手段,以換取一己私利的現象越來越多的情況下,這種民風顯得更加可貴。
遠行探親友
每年入冬以后,無論在灑滿陽光的草灘上,還是在風雪迷漫的古馱載道上,你會經常看到三五成群的藏家男女,穿著五顏六色的新藏袍,唱著歌兒,隨著“踏踏”的馬蹄聲在行進,顯得輕松而愉快。他們既不是去參加集會,也并非進城購買東西,而是遠行探訪親友。江源藏家的這種冬日探親訪友之習,自古沿襲至今,也是他們一年中最富有詩意的一段生活。
牧人之所以把探親訪友的時間選在冬季,主要是入冬以后,牛羊進入了冬季牧場,一般不再遠行放牧了。而且牛羊產犢下羔的季節尚未到來,牧活相對輕閑些。同時,牧人進入冬季牧場后,不再頻繁遷移,居住相對穩定,這也為他們提供了安定舒適的聚會環境。就交通來說,冬季河水結凍后,處處有冰橋可通,乘牛騎馬抄近道行走,往往要少走許多冤枉路。當地藏家的探親訪友活動,通常要持續到春節前后。他們外出前,有的留一兩個人在家照料牲畜,有的干脆把牛羊托給鄰居代牧,傾家出動。他們每外出一次,少則十天半月,長的可達一兩個月。對于這種探訪活動,當地一些牧人也稱為“遠游”。其實,利用這個機會進行一番游覽,也是他們的愿望。
牧人外出探親訪友,既是一件快樂的事,同時也充滿著艱辛。江源藏族地區由于地廣人稀,牧人居住異常分散。姑娘們即使從這個帳圈嫁到另一個帳圈,小伙子即使從這個鄉入贅到另一個鄉,平時由于牧活繁忙,一年也難得見一次面。每年冬季來往探視一次,往往要翻山越嶺,穿峽過谷。遠者要連續跋涉數日,近的也要騎馬走大半天。若是連續探望數家,無異于一次長途旅行。所以,不少牧人外出時,大都帶著酥油、炒面、肉食、茶壺及簡易帳房,以便沿途食宿之用。也許正由于這些原因,牧人親友間的感情顯得特別深厚,對每年一次的探視活動也格外重視。除直系親屬間必不可少的探望外,旁系親屬間也大多保持著這種禮儀往來。有的甚至是數代以后的親戚,他們也常常利用這個機會探視一下。至于朋友,或專程探望,或利用這個機會順便拜訪,也都是此間必不可少的活動內容之一。
過去,牧人探親訪友時,所帶的傳統禮物,主要是磚茶、藏糖、綢緞等。如今藏族地區的商品豐富了,大都還要根椐不同的探訪對象,分別帶些水果糖、麥乳精、瓶裝白酒、男女成衣、五色絲線等禮物。半農半牧區的藏人到游牧區探親,不少人還常帶青稞或白面。而游牧區到半農半牧區的探親者,則大多帶些酥油和牛羊肉,有的甚至趕著一頭牦牛或數只活羊去探親。在一些地方,還有這樣的習慣:若家里某人到拉薩或塔爾寺朝拜過,在當地購買的東西,無論其數量多少,都要給至親好友送上一份。因此乃圣地之物,皆帶有吉祥意義,與親友分享,更顯得情深意重。但無論攜帶何種禮物,一條潔白的哈達是必不可少的。三尺素絹,則表達了他們的無限深情。
按其常理,一家人有一兩個人外出探親訪友,已經代表了全家的心意。但藏家則不然。那些因年老體弱或牧活不能成行者,往往還要采取不同的形式,對親友進行祝福。“念嘛呢”本來是個人的“積德”之舉,但一此老年人常將其作為神圣的“禮物”送給親人。當阿爸去探望女兒時,阿媽有時會這樣說:“我今年念了三萬個‘嘛呢’,請你帶一半給她吧!”每當探親者走后,他們還會天天誦經祈禱,遙祝親人吉祥平安。這些祝福活動,有時要一直堅持到探親的家人回來后。當他們得知親人無災無難、吉祥安樂時,祝福活動才會停止。牧人對親朋的一片真情,由此可見一斑。
如今,藏家的帳房圈子,大多是由數家親朋好友組織起來的。雖然他們有的并非近親,有的更非同族,但由于長年在一起放牧,相處得都很融洽。所以,一家的親戚來了,大家都以自家的親戚相待;一家的朋友來了,大家也都視為自家的朋友。加之帳圈里平日很少有客人來訪,如遇客人到來,家家都顯得格外高興。無論誰家來了客人,都會引起一系列的歡迎聚會。男人們以酒相聚,婦女們以歌舞取樂,有時通宵達旦而不息。在稱多草原,有的地方如家里來了客人,晚輩們還常常盛來圣潔的泉水,灑在客人身上,以示祝福。在這段時間里,由于各家各戶的客人來往不斷,他們的帳房里幾乎整日都燒得暖烘烘的,鍋里的手抓肉煮得滿滿的,壺里的奶茶熬得濃濃的,酥油炒面盒子天天開著蓋子,帳房內外飄散著肉香、酒香和奶茶的香味。男人們的酒曲聲和女人們的說笑聲時時可聞,帳圈內外充滿著節日的氣氛。
哈達深情重于馬
哈達,是一種絲綢或絹紗的長帶。據有關資料介紹,藏文的“哈”是“口”的意思,“達”是“馬”的意思。“哈達”二字直譯出來,即為“口上說的一匹馬”。也就是說,這種禮物相當于一匹馬的價值。大家知道,在藏人的生活中,馬子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故親朋相見,常以贈馬來表達自己深厚的感情。但既不能隨身帶著馬子,又不能空口說白話,于是就用“哈達”來代替馬子。在俗重禮儀的藏人中,哈達是他們社交活動中不可缺少的禮品。獻哈達也是他們世代相傳的一種禮俗。這種禮俗幾乎反映在他們生活的各個方面。一條潔白的哈達,不僅是藏胞之間友誼的象征,也是他們同其他民族發展友誼的紐帶。從這個意義上說,一條哈達所表達的情感,遠比一匹馬子重要的多。
在江源藏族聚居區,無論僧俗,獻哈達的現象十分普遍。遇到節慶佳日、婚嫁喜事,或誰家蓋起了新房,添制了新帳房,誰在賽馬會上奪了魁,親朋鄰里都要獻哈達表示祝賀;如誰家遭逢喪事,則獻哈達表示哀悼;如謁見尊長,哈達又是一種敬謁禮品;作為祈禱用物,僧俗還常把哈達敬獻在佛前,或系于神山、神樹之上。在寺院的經堂內、佛龕上,甚至廚房里,大都掛滿著重重疊疊的哈達。有的大經堂里,竟多達數百條。輕紗漫垂,香煙繚繞,給人以莊嚴、肅穆和神秘之感。
哈達有紅、黃、藍、白數種顏色。玉樹僧俗除偶爾用黃哈達外,平時用的多為白色哈達。當地常見的白色哈達,大致可分為上、中、下三等。上等每條長九尺。上面織有佛像、蓮花、華蓋等吉祥圖案,以及藏文“晝夜永安”字樣。是謁見高級政治、宗教領袖和敬獻祖宗用的;中等每條長四尺五寸,是敬獻親戚朋友用的;下等每條長三尺,是普通交往時用的。除寺院里可以看到上等哈達外,普通僧俗常用的多是無字無圖的哈達。我國的哈達主要產于北京、山東和四川等地。歷史以來,玉樹僧俗所用的哈達,大多來自四川。有“大浪翠”、“小浪翠、“佛帕”、“邛崍大哈達”、“邛崍小哈達”等。至近些年來,北京及其它各地產的哈達也多有出售,也頗受當地僧俗的歡迎。
藏胞互獻哈達的禮俗,據說在黃教創始人宗喀巴時代已經出現,經世代相傳,這種禮儀形式不僅在民間越來越普遍,而且,在藏族聚居區各地還形成了許多獨特的習俗。玉樹僧俗獻哈達時,其形式往往因對象的不同而各異。通常情況下,對尊者和長者獻哈達時,要用雙手舉過頭,并呈鞠躬狀,將哈達放到對方座前或足下;如對方騎著馬,亦可將哈達系到馬脖子上。如兩人地位相等,只須平伸雙手,將哈達捧送到對方手中或腕上即可。如對方首先把哈達獻給你時,還須用同樣的姿勢,向對方回獻哈達。如對方系下屬或晚輩,將哈達系于其項上即可。在玉樹一些地方,藏胞中還有這樣一種習俗:來訪的客人臨走時,常把一條哈達放到自己休息的地方。那意思是說,我人雖走了,但心還留在這里。由此可見,藏胞對友人是何等的真誠!
十年動亂中,藏家互獻哈達的傳統禮儀形式,曾作為“四舊”予以取締,一直中斷了十年之久。如今,他們不僅恢復了這種意味深長的禮儀,而且還賦予了新的內容。地方政府召開表彰會、慶功會,除給模范人物獎以其它物質外,還常在他們項上系一條哈達。如遇上級領導或兄弟單位來檢查指導工作,不用貼大紅標語,不用掛歡迎橫幅,更不用敲鑼打鼓,給他們敬獻一條哈達,也就表達了自己的全部誠意。漢族同志下帳工作,也常備幾條哈達,與牧人互相敬送,以此增進民族間的友誼。在玉樹地區的一些寺院中,近些年還出現了這樣的新風俗:每逢春節,活佛便帶著阿卡,給教區信民獻哈達,祝信民吉祥如意,生活幸福。過去信民只有給寺院上布施、獻哈達的義務,而要得到“佛”的敬意,幾乎是不可想象的事。只有新恢復的寺院中,僧俗間才會出現這樣的新氣象。自然,在藏家俗民的心目中,這樣的哈達更是非同尋常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