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罪”與“追究”的悖論
7月下旬,重慶警方宣布,對原重慶市渝中區人大代表、重慶希爾頓酒店投資人、重慶慶隆屋業發展有限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彭治民及其團伙成員46人執行逮捕。他們涉嫌的罪名多達13宗。
重慶“打黑”揪出了許多個彭治民似的社會名流。他們昨天還衣冠楚楚地走在紅地毯上,今天則被突然發現不僅有“現行”更有“原罪”。如此“體面的人物”的命運,也變得不可預期。只要法律愿意,腳下的紅地毯隨時可能通向監獄。這個社會到底怎么了,不能不叫人深長思之。
令人沮喪的是,作為一方名流,彭治民先生涉嫌的罪名,排成了一個讓人一口氣念不完的長句。在他的發跡過程中,天上人間的法律都觸犯過了。根據重慶警方的通報,他曾因盜竊被行政拘留,又因盜竊被判處有期徒刑,刑釋后“靠制販假煙起家”。他在這劣跡斑斑的“原罪”中“發家”,但此后一直沒有步入合法化的軌道,而是以此為資本,進入了更大違法空間。
請允許我大段引用重慶警方的描述,“1993年以來,彭治民陸續成立慶隆屋業有限公司等12家經濟實體,以合法外衣發展壯大其涉黑組織。長期以來,豢養打手數十名,有組織進行暴力拆遷,造成多名群眾失去住房,無家可歸,妻離子散。同時,彭治民糾集王小軍等人以希爾頓酒店‘鉆石王朝’俱樂部等為據點,實施黑、黃、槍、賭、毒違法犯罪。”沒有政府權力的保護、支持和配合,這當然是不可能完成的。“據彭治民交待,為尋求發展與庇護,他通過金錢、性賄賂,拉攏腐蝕政府權力部門公務人員充當保護,借企業改制、土地征用、房屋拆遷、林地砍伐等手段,大肆非法占用國有林地,侵吞國有資產。”
這樣的材料當之無愧地成為解釋這個時代的重要文本。它概括了多少經濟剝奪和人身侵害,同時也表明了某些政府官員一直在與經濟精英合謀犯罪。
重慶“打黑”被判刑的經濟領袖,大多不比彭先生“出身”高貴多少。他們如果不是前“勞釋人員”,就是販夫走卒、食堂炊事員。他們低賤的“起點”和暴發的反差增添了人們對社會不公正的義憤。但人們容易忽略的是,這并不意味著它比靠一個“批條”或一筆賄賂“起家”的有更多“原罪”,特別不比某些“紅二代”的財富來得容易。后者中的宵小之輩,可能目前還把巨額錢財放在枕頭底下而沒有投入社會再生產,要等待時間的漂洗來淡化“原罪”,另一些可能當上了某公司的“影子董事”,總之都可能更隱蔽化、“合法化”。
筆者一廂情愿地推測,像彭治民這樣已積累了相當財富的企業家,應該有相當的法治化需求。至少他們能夠判斷,非法經營的風險可能更不可預測。他們不僅隨時可能被“掃黃打黑”的風暴“選中”,也容易受到“官場清理”的“牽連”。
對于彭治民的個案來說,他的“原罪”可能會跟他的“現行”一起被“清算”。但這個時代卻必須面對尚在紅地毯和聚光燈下微笑的彭治民們。他們是應該統統被追究,還是應該統統被“赦免”?統統追究當然是不可能的。但“選擇性的追究”則從來都在進行。而“赦免”的前提一是他們不能有“現行”,二是社會法治化,使他們獲得“轉正”的客觀條件。
但無論如何,原罪終究是會被追認合法的。歷史從來不那么多愁善感。原罪是人類社會到今天為止最重要的悖論。歷史對原罪的判決符合人類的理性,卻違反了道德情感。300年前“羊能吃人”,今天,公有制要轉型。在人類找到民主和法治來控制權力和資本的野馬之前,漫長的歷史都是在不道德的軌道上運行的。正義的精髓是“現世報”,即“遲到的正義不是正義”,它的另一面就是“遲到的懲罰可能變成不應該或不可能的懲罰”。對個人的犯罪有追訴期,對群體性的歷史性的犯罪,也不得不接受“追訴時效”。
然而,這個問題必須在法治化的起點之上才得以成立。沒有法治,就不能實現公正,就會不斷地制造“現行”,而“現行”就應該“現世報”。可是,今天中國的精英階層存在一種“不道德”的觀念,他們嘲弄對原罪進行道德審視的“草根精神”,否定對公平的原始追求,并鼓吹“效率優先”,“公正是暫時應該被犧牲掉的”。另一方面,中國人又深受“歷史報應(或報復)論”的蠱惑(“不是不報,時間未到,時間一到,全都要報”),而這樣的觀念曾經被用來煽動對社會進行破壞性的攻擊,可能導致一種危險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