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對于佛舍利的系統(tǒng)研究還是一個空白。”中國社科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原所長黃心川對《瞭東方周刊》說。不過這位國內佛教研究的權威表示,這并不妨礙今日中國正經(jīng)歷一個佛舍利現(xiàn)世的高潮期。
就在6月12日佛頂骨合利于南京盛世重光后,6月14日赤峰市披露,在遼上京遺址北塔天宮的琉璃瓶內發(fā)現(xiàn)48顆佛舍利。
自宋季以來,由于佛教在印度的衰落以及中國佛教的興起,僧人們已經(jīng)很難從中土之外大規(guī)模帶回佛舍利,佛舍利基本都在中國之內遷移。
在這樣一個新的傳播階段,佛舍利的瘞藏和出土成為最主要的主題。而最近30年可能是幾百年來中國佛舍利現(xiàn)世最為集中的時期之一。
根據(jù)公開報道,目前國內出土佛舍利的地方已超過100處,其中僅佛牙合利就有20多處。
南京發(fā)現(xiàn)佛頂骨合利后,有佛教界人士言:“亂世藏佛、盛世重光”。
《瞭望東方周刊》記者通過對多位佛教界、學術界人士的采訪,還原屬于中國的佛舍利故事。
阿育王送來的佛舍利
黃心川表示,佛舍利何時傳人中國在古代文獻中的記載并不一致,但最早可以上溯到三國時期,故事的發(fā)生地就是南京。
據(jù)梁代慧皎所著的《高僧傳》,當時一個叫康僧會的高僧以舍利的神奇來吸引孫權。他燒香祈禱21天后,銅瓶中果然出現(xiàn)五彩舍利。孫權令人以鐵砧磋擊之,砧槌俱陷,合利無損。孫權嘆服,即為建塔。于是有佛寺故號建初寺。所謂建初寺,一直被認為是南京大報恩寺的前身。
盡管這一記載存在附會,但在眾佛教研究者看來,合利在三國、魏晉時期可能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中國。
康僧會以舍利傳教的故事記錄在敦煌壁畫中。它說明佛教傳人中國時,一開始就面臨著強大的文化抵觸,佛舍利作為有形崇拜無疑適合宣揚佛教的傳說與精神,“印度、西域有高僧來到中國,并不一定帶來合利的實物,但一定會把舍利作為佛教信仰的一種形式帶入。”黃心川表示。
按照講述佛陀生平的《長阿含經(jīng)》,釋迦牟尼涅槃后,留下的真身合利,并被印度境內摩揭陀國等8個國家的國王分別建塔供奉。佛教之中的塔就源自供奉佛合利。
有關合利的另一個傳說是,公元3世紀印度孔雀王朝的第三代君主阿育王下令發(fā)掘佛骨舍利塔,將佛合利盛入八萬四千寶函,分布于世界用以傳播佛教。
中國佛教協(xié)會寺廟辦主任王儒童向本刊記者表示,如果按照中國佛教經(jīng)典《法苑珠林》等著作的記載,阿育王在中國境內相繼建造了“19處合利塔”。發(fā)現(xiàn)佛頂骨合利的金陵大報恩寺前身金陵長干寺即是其一。
不過王儒童說,很多印度高僧到中國傳教時都攜帶了佛舍利,中國僧人西去印度取經(jīng)也常攜帶佛舍利歸來。
“最厲害的是北宋。宋太祖信奉佛教,自他開始,以國家的名義在短期內派出大量僧人去印度求法,最多一次有姍多人。這些高僧回來總要對皇帝有所交代,不少人就貢獻給皇帝佛舍利。我在翻閱古籍時發(fā)現(xiàn),起碼有70多個僧人向皇帝作出進獻。”黃心川說。
而根據(jù)中國社會科學院榮譽學部委員、世界宗教研究所佛教研究室原主任楊曾文整理,自北宋太祖乾德三年至仁宗寶元二年的74年間,共有45批中印及西域僧人進獻了佛舍利,“可以說是歷朝罕見,單是佛頂骨合利就達到了四次。”他說。
“唐代僧人去印度求法是以求佛經(jīng)為主。宋代更加明確一點兒,就是要舍利。這些高僧帶回來的多是佛教七寶:琥珀、琉璃、瑪瑙等,其中也不乏沙礫。這些不是佛的真身合利,但可以替代。”中國佛教文化研究所特邀研究員,大報恩寺地宮發(fā)掘專家組成員汪海波告訴本刊記者,現(xiàn)在出土的合利80%符合“宋代合利類型”。
需求巨大的佛舍利
事實上自隋代開始,就已出現(xiàn)大規(guī)模佛舍利供奉。“在中國古代的每個盛世,幾乎都出現(xiàn)了這樣的高潮。”楊曾文說。
中國歷史上第一次規(guī)模浩大的佛舍利分發(fā)行為出現(xiàn)在隋文帝時期,并掀起佛舍利信奉的第—個高潮。
隋文帝一統(tǒng)天下后曾三次分發(fā)佛舍利,并要求全部110個州都建塔供奉。在第一次分發(fā)中,他甚至按照阿育王一夜成塔的傳說,要求在他的生日一十月十五這天晚上,同時建成。
但是數(shù)量如此龐大的合利從何而來?這時候出現(xiàn)了‘‘感應合利”的說法。“隋文帝的仁壽合利多是感應合利。所謂感應合利就是高僧通過長時間的修行,使佛陀附身在上面。有的是高僧舍利,有的是金銀器,有的是把佛經(jīng)的幾句話由高僧寫下安放在地宮里。”法門寺博物館原館長韓金科解釋說。
隋文帝之后,唐朝因有8位皇帝親自迎請佛舍利,成為歷史上供奉佛合利最為高潮的時期。
為了更好地供奉舍利,李唐王朝不僅有皇帝的“八接六迎”,還不惜巨資,對保存佛舍利的法門寺進行擴修,終于在高宗顯慶年間完成瑰琳宮24院,占地4平方公里,成為古代中國規(guī)模最大的皇家寺院。
然而五代以后,隨著政治中心東移,法門寺不再是皇家寺廟。到清咸豐年間,法門寺只剩下20多畝地,儼然一座破敗的鄉(xiāng)間小廟:一座山門,一座大雄寶殿,—座塔。
法門寺的經(jīng)歷是中國境內諸多佛舍利供奉地的縮影。隨著時代變遷和烽火戰(zhàn)亂,佛舍利逐漸從人們的視野中消失。
有傳承的佛舍利
佛舍利再次走入人們的視線,大約是1978年之后的事情。根據(jù)公開資料,50年代也曾發(fā)現(xiàn)少數(shù)佛舍利,但按照政府要求秘密保存了起來。
雖然目前各地紛紛出土佛舍利,但是滿足“經(jīng)典有記載,歷史有傳承,現(xiàn)實有證明”三個條件的卻不多,而這是認定圣物的“三大原則”。此次南京佛頂骨合利盛世重光中,中國佛教協(xié)會副會長學誠法師再次重申了這些內容。
“三大原則”中最為關鍵的是歷史傳承,目前能有相對完整歷史記載的只有約7處。包括北京招仙塔的佛牙合利、陜西法門寺佛指骨舍利等等。
北京招仙塔的佛牙舍利是解放后最早受到政府保護的舍利。據(jù)《高僧傳》記載,此佛牙合利由南朝高僧法獻西行求法取回,最初供養(yǎng)在南京定林寺。此后歷經(jīng)十余朝,輾轉大半個中國,期間或隱或現(xiàn)。
1900年,八國聯(lián)軍侵犯北京時,招仙塔被毀,僧人在整理瓦礫時,挖出石函,發(fā)現(xiàn)了這—佛牙舍利,悉心保存下來。直到解放后,1957年,中國佛教界發(fā)出重新修建招仙塔的倡議,佛牙舍利終于有了永久供奉場所。
在南京佛頂合利出土前,中國最著名的佛舍利莫過于1987年陜西扶風縣法門寺佛指舍利。
韓金科回憶說,一直到季羨林帶領40多名國內專家前往考證前,大多數(shù)人仍并不清楚法門寺出土舍利的意義。“大家更關注的是地宮里的文物,那些金子做的東西,還有阿拉伯的琉璃。”黃興川說。
中央當時曾希望佛舍利收歸國家保管,陜西省正在建設的陜西歷史博物館也要接收。佛臺利甚至已經(jīng)準備運往西安、北京。后幾經(jīng)波折,最終由時任國務院副總理的谷牧敲定,就地在法門寺建博物館保護。
與其他文物相比,地方政府對法門寺佛合利的態(tài)度本來并沒有那么積極。佛舍利出土后,只有民政部門的一個科長去現(xiàn)場管理,也沒有高級干部前去查看。
黃心川印象深刻的是,90年代初他在西安組織了一次與法門寺佛舍利有關的國際學術討論會。與佛教有關的幾個國家都安排了大使出席。“一幫大使同時到了西安火車站,西安外事局沒有派出人去接待。最后大街上臨時找?guī)纵v出租車,把他們送到賓館。”
黃心川發(fā)覺,當時地方官員們完全沒有意識到法門寺已因佛舍利擁有了世界性的影響力。在他們眼里,法門寺仍是一+N-N的寺廟。
2002年,臺灣高僧星云法師聯(lián)合全臺40多家寺廟給北京寫信,申請將法門寺的佛指舍利請到臺灣瞻禮。佛舍利在臺灣的38天中吸引了五大洲的華人佛教代表,影響巨甚。兩岸在法門寺文化的重大發(fā)現(xiàn)面前,也顯示出新的凝聚力。
法門寺的佛合利護法團結束臺灣之行后沒回陜西,直接到北京人民大會堂,受到中央領導的接見。
2003年開始,在省領導的關注下法門寺規(guī)劃了3000畝的建設項目。“現(xiàn)在建了1000畝,已經(jīng)投進去23個億。去年建成了一座147米高、用來安放合利的合十合利塔。”韓金科說。
合十含利塔的特別之處在于,它是按照“21世紀世界佛教建筑標準”建造的,在國內沒有雷同。過去佛塔里有100多平米面積就已經(jīng)大得不得了。但是它的第一層就有1萬多平方米,“比一般的火車站還大”。
修建合十舍利塔的舉動在當?shù)乜磥頍o可厚非,于學術界卻受到不少爭議。“這座塔沒有中國傳統(tǒng)元素,而且要把佛舍利送到塔上去供奉,宗教界也是反對的:合利需要的是瘞藏,入土為安。”汪海波說。更多的反對聲音認為:佛塔被建成了現(xiàn)代的觀光樓。
越來越多的佛舍利
盡管批評聲不斷,法門寺的做法還是得到了很多地方的效仿。
2008年10月,兗州興隆塔出土宋代佛骨舍利。這個一直低調的山東小城很快就圍繞佛教文化規(guī)劃起了一個高規(guī)格的文化園。2010年的招標書顯示,兗州興隆文化園一區(qū)B標段的面積就有6304平方米。
前些天,黃心川受邀到兗州考察。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兗州幾個大寺廟“超出預期的漂亮”。在與兗州相鄰的汶上縣,因發(fā)現(xiàn)佛牙合利,目前投入也在1億元左右。
最近5年間,黃心川受邀參加了不少這樣相關會議,“全部都是政府出面,市長親自出來接待吃飯。組織出書,都把專家的文章放在前面,作為見證。”
汪海波說,這種狀況在20年前的中國不可想象。事實上,在相當長的時期內,根據(jù)有關部門指示,佛舍利更多作為文物,主要注重保護。
但在2000年后,每一次佛舍利出土都打上了“轟動世界,震驚全國”的烙印。但其中相當部分并不符合“三大原則”。
佛舍利多了,“證據(jù)”的重要性就顯示了出來。山西一個地方曾找專家要求鑒定70年代發(fā)現(xiàn)的兩顆佛牙,“結果說根本不是人間所有的東西,這個玩笑開大了。”汪海波說,這是一個誤區(qū):佛舍利是信仰物,不能牽扯真假之事,“地方政府顯然并不清楚這個根本問題”。
雖然有所擔憂,但楊曾文認為,只要適當呼吁,對佛合利出土采取極其嚴肅、慎重的態(tài)度,這一問題還是可以妥善處理。
根據(jù)歷史記載和中國的文物資源狀況,如果把佛臺利大規(guī)模現(xiàn)世看作一個簡單的技術問題,汪海波則認為,那么至少還會持續(xù)10年時間。
目前我國已發(fā)現(xiàn)的佛舍利主要有七處
北京招仙塔的佛牙舍利(1900年),鎮(zhèn)江甘露寺鐵塔的舍利(1960年),北京房山云居寺雷音洞的舍利(1981年),陜西法門寺的佛指骨舍利(19874a),遼寧朝陽北塔的佛血舍利(1988年),山東汶上寶相寺太子靈蹤塔的佛牙舍利(1994年),杭州雷峰塔的佛螺髻舍利(2001年)。
佛教經(jīng)典中有關佛舍利的記載
舍利,本來是遺骨的意思,通常指佛陀的遺骨,而稱佛骨、佛舍利,其后亦指高僧圓寂后焚化的遺骨。《金光明經(jīng)·卷四》解釋為:“舍利者,是
戒定慧之所熏修,甚難可得,最上福田。”從佛教典籍記載及流傳至今尚可瞻仰的舍利可知,佛舍利大致分為兩種:一種是未燒盡的遺骨殘片,如牙齒、指骨和頂骨等,另一種是《釋氏要覽》中記述的五色光瑩堅固子和白色珠狀物。牙齒、頂骨和指骨較稀有,而后者,即所謂“舍利子”居多。
佛頂骨,梵文音譯“鳥率膩沙”。本指佛頂肉髫,乃佛陀三十二相之一,“頂骨涌起自然成髻是也?(《無上依經(jīng)》);佛涅槃后特指頂骨舍利,“頂骨堅實,窮劫不壞”(《大般若波羅密多經(jīng)》卷531),是“八十隨形好”之七十八好。
佛典描述不同佛頂骨的形質:《洛陽伽藍記》卷五記“方圓四寸,黃白色,下有孔”;《續(xù)高僧傳》卷三記“周尺二寸,其相仰平,形如天蓋”;《神州三寶感通錄》卷上記“高五寸、闊四寸許,黃紫色”;《法苑珠林》卷二九記“廣二寸余,色黃白,發(fā)孔分明”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