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本檢察廳雖然具有獨立于政府的地位和檢察權,但由于心態過于驕傲和急躁,濫用了權力,喪失了公正的立場。所幸仍然有媒體和民眾的監督在。
2010年9月21日,大阪地方檢察廳主任檢察官前田恒彥因涉嫌篡改偽造證據被日本最高檢察廳刑事部逮捕,檢察官旋即搜查了前田居住的公務員住宅及大阪地方檢察廳的辦公室。
10月1日,最高檢察廳又逮捕了前田的上司、特別搜查部部長大坪弘道、副部長佐賀元明。檢察廳逮捕檢察廳內數位高級官員,這在日本法制史上是頭一回。
10月11日,日本發行量最大的新聞周刊《朝日時代》發表了封面文章《檢察廳行將崩潰》,質疑日本檢察制度上存在的重大紕漏。
幾位檢察官遭逮捕的原因,在于他們在審訊犯罪嫌疑人時涉嫌篡改了證據。日本檢察廳通常用延長拘留時間的方法來收集證據,不到百分之百能夠斷罪的時候,不會起訴嫌疑人,在戰后一直保持了起訴就基本上能夠斷罪的紀錄。
現在,檢察官在證據不夠充分的時候,居然能篡改、偽造證據,那么任何人都可能以“莫須有”的罪名被逮捕和判罪。消息一出,在日本引起強烈震動,日本檢察廳“起訴必判罪”的“獨立公正”形象瞬間煙消云散。
專門追查國會議員和高官的“特搜部”
故事還要從50多年前說起。日本檢察廳的威信,是通過其處理幾個和政治家有關的大案而逐步樹立起來的。
1954年,吉田茂內閣時代,自民黨干事長佐藤榮作因為收取了造船公司的賄賂,檢察廳準備逮捕他。法務大臣犬養健行使權力讓佐藤逃過一劫,但犬養本人不得不因此辭去了大臣職務。
再后來,因洛克希德事件逮捕田中角榮和利庫魯特事件逼竹下登辭職,都是日本檢察廳所為。不畏權貴,獨立行事,敢于和現政府直接叫板,日本檢察廳一直讓日本國民引以為豪。
日本檢察廳內,負責政經大案調查的是特搜部,后者曾直接負責了近年來轟動日本的幾宗大案。
活力門公司創始人堀江貴文虛構股票分割、大量在股市攫取錢財的時候,日本媒體曾為其“通過金融運作迅速致富”而大唱贊歌,但特搜部并沒有被迷惑,而是看穿了堀江的伎倆,一舉出擊把他投進監獄。
之后讓橋本龍太郎陷入困境的日本齒科牙科醫生聯盟會獻金1億日元的政治捐款事件、與民主黨原干事長小澤一郎有牽連的西松建設賄賂事件等等,都是日本檢察廳特搜部直接負責的。
“可惜的是,自民黨一黨主政的時候,反而是特搜部最光輝燦爛的時代。”一位當過特搜部長的官員說。近幾年已經少有轟動日本的大事件了,于是特搜部也一直想運作一件能驚天動地的大案。正是這種想法,導致了最近的這場風暴。
村木局長成了“13號”犯罪嫌疑人
2009年2月,大阪地方檢察廳發現有人利用國家對殘疾人郵件的減額(郵費)制度,大量郵寄和殘疾人沒有任何關系的郵件。涉案的不僅有家電企業,還有銷售西服的店鋪、兜售保健品的函購公司等。發出的郵件總數多達3180萬封,如果按普通郵件郵寄的話,將會多花數十億日元。
郵局并沒有決定哪家企業的郵件可以享用郵件減額的權力——殘疾人團體需要提交厚生勞動省的相關科室出具的證明,才能享用郵件減額。
寄送郵件的殘疾人團體“凜之會”,號稱從厚生勞動省拿到了相關證明。特搜部決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當時能出具這個證明的是厚生勞動省負責殘疾人問題的課長村木厚子。但村木此時已經調任局長,作為級別很高的官員,逮捕需要慎重行事。
大量通過“凜之會”郵寄廣告的廣告公司總經理在2009年2月被逮捕,接著是家電企業的老板、“凜之會”的相關人員。到了5月,特搜部開始傳訊厚生勞動省的股長及郵局的相關人員。
2009年6月14日,大阪特搜部的檢察官來到了厚生勞動省雇傭均等及兒童家庭局,逮捕了局長村木厚子,原因是樹木局長在之前的崗位上命令下屬為“凜之會”開具了相關的證明。第二天,檢察官們開始大規模搜查厚生勞動省,從那里拿走了成箱成箱的文件。局長非法為假殘疾人團體開具證明、導致國家損失數十億日元的消息開始充斥媒體版面。
當時的厚生勞動大臣舛添要一公開為村木局長辯護說:“(村木)是非常有能力的局長,在我們這里一直備受期待,對職業女性來說是個希望之星。”
但即使如此,村木局長仍然成了監獄中的“13號”犯罪嫌疑人。
村木后來回憶說,審訊室里永遠只有三人:審訊官、做筆記的事務官及犯罪嫌疑人。說是審訊室,其實并沒有太多的可以審的內容,審訊官已經把相關的筆錄做好了,不過一件一件反復地確認,“我有時會有種錯覺,覺得他們說得非常在理,開始喪失自信,否定自己。”
但是,村木最終沒有在供詞上簽字。“我是有丈夫、有兩個女兒的人,我不能違心說我干了我沒有干的事。我更是個國家公務員,不能讓那么多的公務員因為我而感到恥辱。”
在164天的拘留生活中,村木始終未承認自己命令下屬出具了相關證明一事。
而村木的部下上村勉股長此時早已經招供,說是當時的村木課長直接命令自己出具的證明。
檢察官“靈機一動”,改動了文件日期
按特搜部的推想,這個案件的脈絡應該是:政治家游說高級官員,高級官員命令下屬出具證明,“凜之會”大量郵寄郵件,把應該繳納的郵資“節省”了下來。
但在政治家那里,特搜部似乎沒有找到確鑿的證據。通過“供詞”,他們確定了政治家去找村木課長的日子,然后開始“請”政治家到特搜部來“喝茶”。涉案政治家們非常明白特搜部的意圖,都帶來了自己的數年的日程記錄。結果,應該在“游說”村木的時間里,政治家們都在打高爾夫球。
最后,焦點只能回到厚生勞動省。通過現有的供詞看,應該是在2004年6月上旬,村木課長命令上村股長開具了相關證明。從上村家里抄出來的軟盤上,果然顯示有2004年6月1日他制作相關文件的記錄。但問題是:不可能是他先制作證明,然后村木再發出命令的吧?時間對不上。
檢察官們此時“靈機一動”:只要把文件制作的日期做一些改動,一切就可以說得通了。
于是,主任檢察官前田從家里帶手提電腦,在特搜部將軟盤制作的時間改成了6月8日。事后,前田非常得意地對他的上司大坪和佐賀說:“我給她埋了定時炸彈”,并將修改后的軟盤還給了上村股長。
這顆定時炸彈本來能讓村木無處可逃。但沒想到的是,村木到最后死不招供,其他招供的人又在法庭上先后翻供,村木犯罪嫌疑不足,法庭沒有采納檢察方面提出的證據。2010年9月10日,大阪法院宣布村木無罪釋放。
逮捕后卻未能定罪,這已經讓驕傲的日本檢察廳顏面掃地。更可怕的還在后面。9月21日,《朝日新聞》發表了獨家報道,揭露了檢察廳修改軟盤文件制作日期一事——《朝日新聞》記者在閱讀案宗時,發現原軟盤的文書制成日與檢察當局方面公布的日子不同,檢查后發現有人改動了文件制作日期。
主任檢察官前田在當日被逮捕,其上司也受到了牽連,之后日本檢察廳的更高級別長官亦有可能引咎辭職。
反思這次“神話破滅”事件,日本檢察廳雖然具有獨立于政府的地位和檢察權,但由于心態過于驕傲和急躁,濫用了權力,喪失了公正的立場。所幸仍然有媒體和民眾的監督——在一個公民社會里,任何一方監督的缺位都可能導致問題。而重新找回日本民眾對檢察廳的信任,可能需要花費比從前更長的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