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人民幣升值10%

近來，人民幣匯率問題再次風生水起，成為輿論關注的熱點話題。事實上，在金融危機一年多時間以后，人民幣也再次面臨似曾相識的內外部壓力，一方面，與匯率相關的國內結構性問題尚未緩解，另一方面，人民幣升值預期和投機資本也有卷土重來之勢。

釘住美元匯率的體制收益嚴重遞減

眾所周知，當前人民幣實行的事實上是釘住美元匯率體制。早期的釘住美元有助于工業部門形成規模并伴以適當的外匯儲備積累，有益于技術進步和投資規模穩定增長，但是目前這些收益已經嚴重遞減。

從宏觀經濟穩定的視角出發，當前的人民幣釘住美元匯率體制下面臨的最大挑戰是人民幣升值預期，預期帶來的投機資本流入，以及預期本身造成的資產價格變化預期會帶來資產價格泡沫和經濟過熱的風險。認為釘住美元有利于維系出口競爭力和進口成本的觀點并不正確，釘住美元有助于企業規避匯率風險的解釋也不準確。

從經濟可持續增長的視角出發，當前的人民幣釘住美元匯率體制下面臨的最大挑戰，是匯率難以作為有效的價格手段調節經濟資源在貿易品／非貿易品之間的合理分配，造成了持續惡化的經濟結構，并對收入分配、就業、環境、自然資源等帶來負面影響。

比如，原本應該流入非貿易品部門的資源因為人民幣過于廉價流入到貿易品部門，非貿易品部門的供給下降，以及非貿易品部門就業機會的損失。回顧中國目前的情況，服務業在GDP中的比重不僅遠低于發達國家，較同類收入類型的國家也有很大差距。工業部門在GDP中比重畸形，工業品難以被國內市場所消化，只能輸出到國外市場，這其實是把中國的人力、資本和環境資源以商品為媒介輸出到國外。服務業在GDP中如此小的比重，具體就表現為醫療、教育、環境、交通等眾多服務缺位，需求得不到滿足。

廉價貨幣擴大了貿易品部門相對國外貿易品部門和國內非貿易品部門的競爭優勢，保護了貿易品部門的規模，但是對貿易品部門的技術進步和產業升級并不利。貨幣的升值過程，同時也是對企業充滿壓力的篩選過程，技術和管理有創新的企業因此獲得更大的發展空間，落后企業慘遭淘汰。回顧日本80年代后貨幣升值的經驗，眾多日本知名品牌正是在龐大的升值壓力下加速技術創新和產業升級，才為在國際社會上立足奠定了技術和管理的基礎。

因此，我們需要加快人民幣匯率體制改革。

已有的改革方案

其實，推進人民幣匯率形成機制的改革方案，已經有了不少建議，主要包括以下幾種。

方案一，小幅波動，并伴以升值趨勢。

該方案是重新回歸2005年中期人民幣匯改到2008年中期金融危機爆發之前的人民幣匯率形成機制。該方案實現了漸進的人民幣升值，輕微改善經濟結構，輕微緩解阻礙中國經濟增長的諸多結構性難題。但容易引發人民幣持續升值預期，招致更大規模投機資本流入，繼而可能引發嚴重的國內資產價格泡沫，并伴隨一定程度的經濟過熱和通貨膨脹風險，對短期內的貨幣政策管理和宏觀經濟穩定是極大挑戰。同時也增加出口部門投資盈利預期的不確定性，小幅提高出口商品的國際市場價格，對出口、進口替代等貿易品部門帶來負面沖擊。

方案二，釘住一籃子貨幣。

釘住不同的貨幣籃子會帶來不同的效果，釘住進口貨幣籃子有助于保持進口成本和國內價格穩定，釘住出口貨幣籃子有助于保持出口競爭力穩定。但這不過是換了一種形式的固定匯率制度而已，對經濟結構調整同樣不具備制度性保障。而且，一旦美元升值，釘住一籃子貨幣的匯率體制下人民幣對美元匯率會相應貶值，可能會面臨更大的投機資本壓力和國際社會壓力。

方案三，通過國內生產要素價格改革和“適度”通脹代替匯率改革。

這個方案的主要內容是通過國內能源、勞動力、土地等一系列生產要素價格形成機制改革，提高生產要素成本，同時容忍適當的通貨膨脹，實現人民幣名義匯率不變條件下的真實匯率升值。該方案的缺陷較為明顯，主要是生產要素價格改革并不針對解決匯率扭曲帶來的問題，通脹本身對宏觀經濟穩定是很大的威脅，與通脹伴隨的可能是資產價格劇烈波動、收入分配惡化和不確定預期帶來的產出損失。

方案四，一次性大幅升值。

這個方案主張人民幣一次性大幅升值，在新的匯率水平上重新釘住美元。此方案大刀闊斧地引導資源在貿易品與非貿易品之間的重新配置，減少貿易順差，糾正經濟結構失衡。同時，消除人民幣升值預期，消除投機資本和國際社會壓力。然而，一次性升值的幅度難以把握。如果升值幅度太大，短期內貿易品部門的產出和就業可能會受到嚴重負面沖擊，經濟增長也將顯著下滑。

一個折衷方案

上述各種人民幣匯率改革方案各有優點，但是缺陷也非常突出。鑒于此，筆者提出一個關于人民幣匯率改革的折衷方案，具體包括兩方面內容：一、人民幣對美元雙邊匯率一次性升值10％；二、一次性升值后的人民幣匯率保持年波動率上下3％的自由浮動區間。

相比之前的種種方案，該方案有較為明顯的優點，包括：通過一次性對美元升值，實現人民幣有效匯率適度升值，人民幣匯率更加貼近合理水平，引導資源在貿易品與非貿易品之間的重新配置，減少貿易順差，糾正經濟結構失衡；比較徹底地消除人民幣單邊升值預期，減少投機資本沖擊；積極回應了國際社會的挑戰，減少貿易戰；在通脹背景下，減緩通脹預期和現實的通脹水平；引入人民幣對美元的波動，增加企業和居民規避匯率風險的意識，推動規避匯率風險的金融產品和相關市場的發育；增加國際社會對人民幣的需求，增加人民幣在周邊國家和地區的使用。

當然，在短期內，會對出口、貿易品部門的投資和短期經濟增長帶來沖擊，并伴隨少量的摩撩性失業。

為什么是10％

由于中國快速和巨大經濟結構變化，無法精確計算出合理的人民幣匯率水平。計算均衡匯率比較常用的幾種方法在中國問題的應用過程中都面臨很大挑戰。在目前的研究當中，如何選擇人民幣真實匯率、如何根據中國特定的經濟事實選擇真實匯率的解釋變量等方面都沒有很好解決，已有的實證研究結論差異也很大。

合理的人民幣匯率調整應該是朝著合理匯率水平靠攏，同時不應對短期內的宏觀經濟穩定造成過大沖擊。10％的升值水平實現了向合理匯率水平的靠攏，不會對短期內的宏觀經濟穩定造成太大沖擊。把近期較為可信的研究結論結合起來，得到的結論是如果人民幣對美元升值10％，同時假定美元對其他貨幣匯率都不變，帶動人民幣名義有效匯率也升值10％，中國的出口增速下降3.3％。

人民幣升值10％除了對出口帶來負面沖擊，還會增加進口，減少短期內的投資，壓低短期內的經濟增速，壓低物價水平。雖然目前還缺乏對此非常有說服力的計算，但是從國際經驗和中國歷史經驗來看，3％－4％的出口增速波動在過去歷史上屢見不鮮。如果經濟是在常態水平上，這樣的出口沖擊對于整體經濟增長、物價以及就業等不會帶來太大影響。

2010年的經濟表現，市場普遍持比較樂觀態度。這意味著2010年的中國經濟在經濟增長速度上已經回歸常態水平，再考慮到政府其他配套措施的配合，中國有能力應對來自匯率調整的沖擊。

此外，經濟結構扭曲對中國經濟增長潛力的負面影響日益嚴重，需盡快推動包括匯率價格杠桿在內的一系列改革，推動國內經濟結構改革，為經濟的可持續復蘇和增長奠定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