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財政學院的一名學生,今年讀大四。
宿舍其他人都出去找工作了,只有我一個人住在里面。我所在的5號公寓樓也挺特別,位于學校最偏的角落里,前面是條筆直的校道,背面則是成片的野草。
學校由于生源不足,很多宿舍都空著,我所在的6樓,只有兩個宿舍住著人。
周末,我跟女友從市區逛街歸來。一上樓就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每個宿舍的門縫里、門把手上都塞滿了花花綠綠的廣告紙。一陣穿堂風刮過,廣告紙在光線陰暗的走廊里發出嘩啦啦的響聲,這些紫色的,淡黃色的廣告紙材質粗糙,像極了我農村老家葬禮上的冥紙。
我拎著大包小包走到自己宿舍門前,抽出足有7、8張各種各樣的假期廣告。伸手掏鑰匙的時候,我猛地愣住了。我回過頭去,看著對面上著鎖的1619宿舍。它的門縫里,門把手上都很干凈,一張廣告紙都沒有。再看其他宿舍門上,全部塞滿了廣告紙。
為什么1619宿舍門上這么干凈?難道,有人進去過?我被自己莫名其妙的假設弄得緊張起來,忽然瞥見門底下露出一個什么東西的一角,我略微遲疑,走過去把那東西拽了出來。
是一封信。
上面寫著XX省財政學院5號公寓樓1619宿舍,聶采風(收)。
那個人名,像根尖利的鐵絲,直戳向我的眼睛。我慌了,不知該把信封丟掉,還是放回原處。
因為上面寫的那個叫聶采風的人,也許早就不在人世了。
2、
樓道里一點聲音都沒有,剛才還嘩啦啦亂響的廣告紙也安靜下來。我把信封夾在胳肢窩里,轉身回了自己的宿舍。
信封被我放在電腦桌上,它孤獨地躺在那里,像一只意味深長的眼睛,沉默地跟我對視著,這讓我回想起兩年前的那件事。
當時專升本考試后,我們全班同學集體去五峰山風景區旅行。聶采風是班長,人長得也帥氣,所以大家都喜歡他。一路上大家歡聲笑語,氣氛相當融洽,因為不知道幾個月后誰能留下來,有的人也許再也見不到了。
后來聶采風提議都說點什么,得到了大家的積極響應。我是個內向的人,平時都很少說話,這種集體場合我的話就更少了,我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像樣的話來,最后在一片哄笑聲中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目的地到了,是一片風景優美的山區。下車的時候,聶采風就在我的后面,我們兩人的宿舍雖然對著,但也沒怎么說過話。但是接下來的事情有點奇怪了,聶采風把手搭在我肩上,嘴巴湊過來貼近我的耳朵,我聽到他用很小的聲音對我說了一句話。
他說:“蔣辰,下一個就是你。”
我眼睛都瞪大了,扭頭驚愕地看著他。聶采風面無表情,唯獨那一雙眼睛,像是充了高壓電,直直地盯著我,然后,他笑了。當天晚上,我們集體在外面扎帳篷,我跟聶采風分到了一個帳篷里。后半夜的時候,我被尿意憋醒,發現聶采風不見了。撒完尿,我又迷迷糊糊睡過去,再次醒來時,天色已經大亮,聶采風還是沒有回來。
我沉不住氣了,叫醒隔壁帳篷的同學,分頭找人。我們把那片山區找遍了,都沒有見到聶采風,一番商量后,我們報了警。接下來是警方漫山遍野地搜尋,仍是一無所獲。聶采風失蹤了,沒有人知道他昨晚發生了什么事情,沒有人知道他是否還活著。聶采風的家人來學校鬧過幾次,最后還是不了了之。那個暑假過去,我專升本成功,繼續留在學校讀書,所有人似乎都很避諱談及這件事,在沒有人提起過。
聶采風失蹤后,他宿舍的人也都陸續搬出去,1619宿舍成了空房。
此刻,我面對這封寫給聶采風的信,突然有種想要一窺究竟的沖動。于是我的手哆嗦著,把信封撕開一道小口。
里面只有一張紙條,打印著一個網址,后面跟著三個字,聶采風。
那是一個QQ空間的地址,我打開電腦,迅速輸入,很快就點擊進入。空間有問題設置,“我最愛的人是誰”?我幾乎不假思索地輸入了聶采風的名字,果然順利通過。
里面只有一篇圖片日志,我點開,看了下去。
采風,你離開我快兩年了。兩年的時間,足以減輕一個人內心的痛楚,但是隨著你離開我的時間延長,我的思念和隨之而來的痛苦卻逐日加深。我始終不能面對你已經離去的事實,我多想再看你一眼。
我無比憎恨這樣的命運,看著別人相愛的甜蜜,我決定要報復。我不能擁有的東西,別人也別想擁有。那么,現在就開始吧。
日志寫到這里就沒有了,我在空蕩蕩的屋子里感到陣陣寒意。
“咚咚咚!”
有人敲門了。
3、
“蔣辰,你沒事兒吧?”魏青站在門口,懷里抱著幾罐啤酒。
他是我曾經的導員,只比我大5歲,現在已經是授課的年輕講師了,教師公寓正在籌建中,所以他干脆申請住在了學生宿舍,就在我們樓層的最西邊。
我把門徹底打開,讓他進來。魏青有些鬼頭鬼腦地朝身后的1619宿舍看了看,這才走進來,把門關好。
“剛才你臉色真嚇人。”魏青便說邊比劃著,“像見鬼了一樣。”
我悄悄把那個窗口關掉,又把紙條收起來,這才打開一聽啤酒,泡沫冒出來,撒到地上。“誒?這是什么?”魏青彎腰從地上把信封撿了起來。
糟糕!我在心里暗暗叫道。私自拆看別人信件的事情要是被別人知道,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魏青的目光在收件人一欄上定住了,之前好奇的表情瞬時消失地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沉重。
“聶采風死了快要兩年了吧?”魏青喝了口啤酒。
“只是失蹤,說不定還活著。”我說。
“呵呵,正常人誰會沒事玩失蹤呢?況且都過去兩年了,沒有一點消息。”魏青嘆了口氣。
“對了,這信封你哪來的?”魏青終于還是問了。
我就照實把事情告訴了他,誰知他想起什么似的,嚷道:“對了,我來找你就是為了這件事兒!”
“哦?”我一驚,等他繼續說下去。
魏青頓了頓,說:“信封的事兒我不清楚,就在剛才我去天臺晾衣服的時候,看到1619宿舍門口站著一個人。”
我拿啤酒的手抖了一下,話都說不出來了,在我拆信封的時候,我的對門站著一個陌生人!
“我晾完衣服回來,那人就不見了。”
“以前聶采風就住在1619吧?”魏青又問。
我還是沒說話,只眨了眨眼睛。像是獲得了某種肯定,魏青拉了拉椅子,靠我更近一些,近到我能看清他兩顆雪白的大門牙,“我今天看到的那個人,背影簡直跟聶采風一模一樣!”
我傻眼了,屋子里安靜了一會兒,魏青的話在我耳朵里嗡嗡響。
“也許真是他回來了。”我說,“聽說他的東西還鎖在1619里面。”
“哎呀,不好了!”魏青突然把手中的易拉罐捏得咯吱咯吱響,“聶采風真要是還活著,沒準就是回來拿這封信的,現在你把信拿走了,他會不會回來找你?”
4、
我徹底被魏青嚇到了。
看見我的反應,魏青噗嗤笑起來:“還是個爺們兒呢,看把你嚇的!”然后又說,“也許是我看錯了,沒準就是個發傳單的。”
我卻怎么都安靜不下來。又把剛才的網址打開,魏青看了,問道:“聶采風有女朋友?你們是同學,應該比我清楚。”
我搖搖頭,“你也知道我的性格,我跟他就沒說過幾句話。”
這時候我手機響了,是我女朋友林妙妙打來的。
“老公,下樓去吃飯吧,我都餓死了!”林妙妙聲音很大,剛好被一旁的魏青聽到,我有點不好意思了。
“好,我收拾一下就來。”
隨后我拉著魏青跟我一起下了樓,叫上林妙妙,三人直奔學校餐廳的小炒區。
林妙妙是我專升本一起上來的同學,跟魏青也很熟悉,三個人一邊吃飯一邊聊天。
“妙妙,你跟聶采風熟不熟?”我問。
林妙妙正在吃一根雞爪子,拿眼睛瞪了我一下:“男生里面我就跟你熟。”
這話把魏青逗樂了,替我打圓場:“蔣辰是說,你了解聶采風的人際關系嗎?”
“什么意思?”林妙妙擦了擦油乎乎的手。
“比如聶采風有沒有女朋友什么的?”魏青問。
“有啊。”沒想到林妙妙竟然這么肯定。
“那都是兩年多以前的事兒了,當時快要專升本考試了,壓力都很大,我和宿舍幾個姐妹兒就一起去南部風景區散心緩解一下壓力,沒想到碰到班長聶采風了,旁邊還有個小巧可愛的女孩子,他倆手牽手,一看就是情侶。”
“你對那女孩子有了解嗎?”我問。
“沒有,我就見過她一面。不過那女生特靦腆,被我們幾個盯著看兩眼,居然臉紅了。”林妙妙的神情,似乎又回憶起往事來。
如果那女孩真是聶采風的女朋友,那封信會不會就是她寫的?她為什么會這樣做?有什么目的?我覺得腦子亂亂的,吃完飯搶著結了賬,一起回了宿舍。
夜里的學校特別安靜,路上只有三三兩兩提著水壺或者拉著行李箱的學生。高處的路燈散發著昏黃慵懶的光,進樓前,我抬頭看了看,這幢公寓里的人好少啊。
回到宿舍,電腦還在待機,我動了動鼠標,屏幕又亮了,還是之前那個QQ空間,我下意識地點擊F5刷新,然后驚訝地發現,下面有了一條回復!
5、
來到這里,拿回屬于我的東西。
回復很短,只有上面那一句話。署名是聶采風。我反復看了幾遍,都沒看明白什么意思。
我把魏青叫來,讓他看那條回復。魏青也沒看明白,但是他忽的發現了什么似的,問我:“那封信呢?”
那張紙條連同信封,都不見了。我記得出門前,我把它們擱在了電腦桌上,門窗也關好,屋里一點風都沒有,更不會被吹走,而且我走時把門都鎖好了。
那么,那封信去了哪里呢?
魏青終于還是說出了我不敢去想的那個假設:“聶采風剛才進了你的宿舍。”
我腦海里出現一個情形:留著小平頭的班長聶采風打開了我宿舍的鎖,然后坐下來,用我的電腦上網,他正好看到那個沒關的網頁,一時興起,留下了這樣一句話。然后他把那封寄給他的信拿走了。
“聶采風為什么不跟我們見面?”我聲音都有些發抖。
“不知道。”魏青長吁一口氣。
“他會不會還回來找我?”這是我擔心的問題,一個幽靈一樣不知死活的人,居然悄悄潛入了我的生活。
魏青用怪異的眼神看著我,然后他說:“之前大家選他當班長的時候,有人跟我提意見,說聶采風這人有點小心眼。”
聶采風辦事能力很強,但人確實有點小心眼,而且很記仇,稍有點事情不順他的心意,下次準給你穿小鞋。這么想著,我就更怕了,今天我私拆了他的信件,他會怎么對付我呢?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斃。”我突然說。
魏青驚訝地看著我:“你想干什么?”
“我想把1619宿舍的門撬開。”我忽然變得有點神經質,“或許聶采風就在里面。”
魏青去樓下值班室借來了鋸子,年輕老師就是好說話,宿管簡單問了兩句,就把鋸子給了他。不一會兒,樓道里就只剩下鋸鎖的聲音,弄了足夠半小時,“咔吧”一下,鎖被我們鋸開了。
燈棍閃了兩下,亮了。
空氣有些渾濁,夾雜著衣物散發出的霉味。我皺了皺眉頭,開始跟魏青在屋里轉悠。聶采風的東西果然都還在,一切都像是兩年前的老樣子,櫥子上貼了張他的照片,正是那次出游時照的,背景是五峰山風景區。
這時,魏青拽了拽我的胳膊,又指了指床上。我看過去,在一堆亂糟糟的衣服中有一床淺藍色的被子,很普通,是學校統一發放那種。我的心也揪起來,因為那被子隆起來,像是裹著一個人!
6、
我開始劇烈地嘔吐。
被子掀開一半,透明的大塑料袋里,包著一具早已經只剩下骨頭的尸體。尸體的嘴巴大張著,像凹陷的坑,埋藏著說不出的秘密。
魏青的反應比我好不到哪去,他不停說著“怎么辦怎么辦?”我沒說什么,拿起手機就報了警。不一會兒,警車來了,七繞八繞才開到我們公寓樓底下。
問訊很快就展開,給我做筆錄的是個小警察,顯然對我的話不太相信。
“你是說,死者的靈魂潛入你的宿舍,然后把信拿走了?”說著小警察用筆點了點我,“私拆別人信件是不允許的,你知不知道?”
我在心里罵他祖宗,小學思想品德課本上說過了。
魏青的處境也挺尷尬,我聽到另一個給他做筆錄的警察問:“你懷疑看到的那個人,是死者的鬼魂?”
魏青沒有爭辯,狠狠地吸煙。樓道口擠滿了想要圍觀的學生,平時沒事兒一個人影都看不到,這一出了事都露頭了。
又等了一段時間,一個老警察從1619宿舍里走出來,他跨過那條黃色警戒線,張口就問:“誰第一個發現尸體的?”
我抬了抬手。
“你是怎么進來的?”我以為他會說跟尸體有關的事情。
“我們用值班室的鋸弄開的。”我說,一旁的魏青也跟著點頭。
“這鎖是新換的,跟其他宿舍的鎖不一樣。”老警察說著亮了亮被鋸開的鎖,我盯著看了一會兒,果然,這把鎖并不是學校里配發的。
“估計是什么人把鎖換了,然后把尸體弄進來。”老警察說。
這時候法醫也從里面走出來,我忙問道:“尸體是誰?”
法醫說話很不客氣:“又不是我殺的,我怎么知道?”他摘下手套,又說,“大致死因已經出來了,是顱骨遭受重擊而死。”
我現在關心的是,這具尸體,究竟是不是聶采風的?是的話,又怎么跑到了這里?
那晚上,我壓根沒睡踏實,想著對面曾有個尸體跟我朝夕相對,就忍不住頭皮發緊。我給女友林妙妙打了個電話,想要傾訴一下。
“啊!剛才我聽說你們公寓樓出事了,沒想到是你發現的尸體!”林妙妙總是這樣,性格大大咧咧,可能是互補吧,我們在一起很少吵架。
“我想去學校外面租房子,這里我無論如何住不下去了。”我說。
“對了,我今天回去幫你問了,宿舍里有個姐妹兒認識那個女孩。”
“哪個女孩?”我腦子里亂糟糟的。
“就是聶采風的女朋友啊!”
我一下從床上坐起來,“有沒有聯系方式?”
林妙妙在電話那頭叫一個舍友的名字,然后對我說:“讓她跟你說!”然后電話就被她舍友接過去。
“你找她干什么?”林妙妙的舍友說話很直接,“我跟徐染是高中同學。”
“有急事找她。”
“你見到她也未必能問出什么來。”林妙妙的舍友突然把聲音壓低,“她瘋了!”
7、
幾天后,我把徐染的名字報上去時,精神病院的工作人員告訴我稍等,徐染正在接受康復治療。
我心中一喜,問道:“你是說徐染沒有完全精神分裂?”
工作人員點頭,“當然,她只是輕度病癥,如果恢復得好,是可以完全恢復的。”
我坐在休息室的長椅上,等著跟徐染的見面。
半小時后,一個臉色蒼白目光略顯空洞的女孩朝我走過來,在她身后跟著一位護工。女孩在我跟前停下,問,“我是徐染,你找我有事嗎?”
我一下有些錯亂了,眼前的女孩完全是個正常人,說她有精神病,簡直是造謠。不過很快我就在心里否認的這個想法,徐染多少還是有些精神障礙的。
“你認識聶采風嗎?”我直奔主題,從包里掏出一張聶采風的照片,那是昨天貼在聶采風床頭的那張,被我藏了起來。
“認識呀,他是我男朋友。”看得出,徐染患病前是個文靜的女孩。
“那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嗎?”我又問。
徐染語氣有些失落,“他很久都沒來看我了……”
我有點失望,心想這次恐怕白來了,就聽到徐染自言自語地說,“阿風,你不要總是一門心思學習,都什么時代了,腦子要靈活一點,你去想點別的辦法,專升本也不是什么難事。”
跟著她的護工嘀咕道:“又開始犯迷糊了。”
我問那個護工:“她是怎么精神分裂的?”
“被嚇壞了腦子,老是說自己見到了男朋友的尸體掛在她房間的門上。”
“什么時候的事?”我問。
護工邊哄著徐染邊說:“快兩年了吧,聽說是她男朋友失蹤后沒多久就這樣了。”
徐染這個狀態,空間里的日志肯定不是她寫的,更何況精神病院里沒有通網絡,徐染每天都生活在醫院的監護下,她沒有機會上網。
那么寫日志的又會是誰呢?所謂的報復又是什么?我不禁心煩意亂起來。
手機又響了,是魏青打來的。
“警方的鑒定結果出來了,那具尸骨就是聶采風的,死亡時間大約兩年前。”
“已經證實了?”我問魏青。
“是的,按照時間推算,很可能就是兩年前那次出游時被人害死的。”魏青說完,電話里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后他又開口了:“蔣辰,那天到底發生了什么?”
8、
我打車回學校,在辦公室里找到魏青。
等其他人都出去后,魏青從抽屜里拿出一張表格,遞給我。
那是一張名單,一共29個人,是我專升本之前的班級花名冊。每次誰翹課或者早退,一絲不茍的聶采風就會在上面畫一個叉。
“上面的人你都認識?”魏青問我。
我不知道他這話是什么意思,于是又盯著花名冊看了一遍,在這些名字中間,赫然出現一個陌生的名字——涂健濤。
“他是誰?”我問。
“他本該是你們的同學。”魏青點了根煙,“可他家是農村的,拿不起學費。開學時他跑去跟校長求情,說自己在外面打工交學費,每次期末考試都保證班級第一。那時候學校正在擴建,學校很需要錢,校長也認為這沒什么不妥,就破例答應了。”
“然后呢?”
“涂健濤果然沒有食言,兩年內他不僅交足了學費,而且每次期末考試成績都是班級第一。”魏青說,“但是因為他從不來學校上課,學校也擔心傳出去影響不好,就給了你們一份29人的班級花名冊。”
我腦中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大一大二兩年,每次期末考試,班里總會出現一個陌生的男生。平時誰都沒見過他,每學期只有那幾天他才會出現,跟我們坐在一個考場里,做著同一份試題。他就是涂健濤?
“也就是說,我們班實際上是30個人?”我想了想又問,“那他有沒有參加專升本考試?”
魏青點點頭:“他報名了,但是沒有來參加。”
“為什么?”我急于知道答案。
“因為他被人殺死了。”
見我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魏青干脆拿出幾張釘在一起的名單來,我一張張地翻看,每張上面都有涂健濤的名字,名字背后跟著每一科的考試成績。一個小硬皮本掉出來,我隨手撿起來,是一個學生證。翻開后,上面的人果然是那個在期末考試時出現的男生,而底下的姓名欄上,赫然寫著涂健濤三個字!
這個人是真實存在的,只是我們一直不知道,他曾是我們班級的一員。
“是誰殺了他?”我覺得喉嚨干干的,咽了口唾沫。
“不知道。”魏青又點上一根煙,辦公室里煙霧繚繞。
“他是個很懂事的孩子,完全有能力考上本科,然后就可以享受學校提供的助學貸款,最后順利讀完大學。但是,他被人殺死在自己的出租房內,胸口被匕首扎出了一個血窟窿。”魏青惋惜地嘆了口氣,接下來他話鋒一轉,“有件事,我一直沒說,現在說出來也已經無從考證了。”
我瞪大眼睛,等他把話說下去。
“涂健濤出事那天晚上,我正好在辦公室值班,夜里12點多我才起身回宿舍,在路上我碰到了聶采風。”
“雖然他很從容地跟我打招呼,但仍難掩飾眼神里的慌張。我當時并沒多想,笑著問他‘你小子這么晚了才回來,是不是干什么壞事去了’?沒想到他反應出奇強烈,夸張的沖我搖手。”
“聶采風可能殺死了涂健濤?”我一愣,又問,“為什么不報告學校?”
魏青眼中閃過一絲慚愧,“當時馬上要專升本考試了,大家都拼命學習,我不希望任何人因為任何原因被耽誤,所以……”
我不敢往下想了,聶采風就是殺害涂健濤的兇手?果真這樣的話……我猛然想起出游時聶采風在我耳邊說的那句話——下一個就是你!
難道,他曾預謀殺我?
9、
我已經從宿舍里搬了出來,只簡單拿了些生活用品和衣物,我的女友林妙妙考上了本校研究生,正在準備復試,到了晚上才能過來陪我。
不過我多少是有些擔心的,林妙妙最近跟一個男生走得很近,聽說也進入了研究生復試。那是個外校的理科生,林妙妙經常跟他在網上探討魚雷啊火藥啊等等的制造過程。對此林妙妙毫不避諱,還要我加入他們,弄得我哭笑不得。
但愿是我多想了吧。
百無聊賴中,我又打開電腦登陸了那個QQ空間。這次里面沒有更新,還是那篇日志,后面跟著那條回復。留言的人網名叫如影隨形,之前我加過他好友,一直沒通過。我呼了口氣,準備再試一次。
電腦發出咳嗽聲,那邊很快就通過了。
我忙不迭打開會話窗,對方頭像是個綠了吧唧的青蛙,我又查看對方資料,只在畢業院校一欄上寫著XX省財政學院,原來我們是校友。
對方的頭像暗著,我緩緩打出三個字“你是誰”,然后發過去。
過了一會兒,那邊回了三個字:聶采風。
我:你不是聶采風,他已經死了。
如影隨形:那我是誰?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沒安好心。
如影隨形:那么你有沒有安好心?
我:無可奉告。
如影隨形:我知道你兩年前出游的那個晚上干了什么。
我敲鍵盤的手指一下僵住了,屏住呼吸看著那行字。陌生的出租屋里,空氣都快要凝結,我扭頭望著鏡子里自己的臉,死人一樣的顏色。回憶,像是抽絲剝繭般,娓娓浮現在眼前。
那天夜里,我們在風景區安營扎寨,我跟班長聶采風住在一個帳篷里。半夜的時候,聶采風說要小解,要我陪他一起去。他要我小心些,別發出聲音,我們躡手躡腳走到一塊巨大的巖石后面。聶采風絲毫沒有要小解的意思,他突然問我,“蔣辰,咱班這次專升本有多少個名額?”“13個。”我說。“這些都是學校嚴格規定的,對吧?”聶采風又問。“是啊,你是班長,這些比我清楚啊。”
聶采風只呵呵笑,大半夜的讓我有點害怕。他又說,“咱們班實際上有30個人,我在魏青老師辦公室里發現了那個花名冊,那個人學習成績很好,但是沒能參加專升本考試,因為我把他殺了。”
我始終認為聶采風是在開玩笑,但是在這么漆黑的地方說這些,未免有些過分。
聶采風還是沒有撒尿的意思,他話似乎特別多,“蔣辰,這次專升本成績其實已經出來了,我排在14名,你在我前面。而你平時少言寡語,從來不顯山漏水,但是我知道你看我不順眼,而我,也非常討厭你。”
就在這時,我看到他的手上握著一把匕首。不等再等了,我順手從地上撿起一塊巖石,繞到他身后,猛力砸了下去……
事后我把他的尸體藏在了巖石的縫隙里,蓋上枯葉。我回到帳篷里,這才開始害怕地渾身發抖,想了大半夜,我決定,等天亮以后尸體被發現了,我就去自首。
天亮后,我來到那塊大巖石后面,發現聶采風的尸體不見了。
10、
明明被藏在那里,尸體卻不見了。
抱著一絲僥幸,我沒有去自首,想不到就這么蒙混過去,事情轉眼過去兩年。有時候我在想,這件事到底有沒有發生過呢?
嘀嘀嘀,如影隨形又發來一條信息:門口。
我下意識地離開電腦,穿過客廳,朝門口看去,有東西塞了進來!我跑過去,沒敢開門,透過貓眼朝外面打量著,樓道里靜悄悄的,什么都沒有。
蹲下身,我把東西拿起來,是兩張門票,上面赫然寫著五峰山風景區。
我拿著門票回了臥室,重新坐在電腦前。
我:為什么是兩張門票?難道要我女朋友也跟著去?
如影隨形:另一張是給魏青的。今天下午兩點前,你們必須趕到風景區那塊大巖石那里。
如影隨形知道我殺了人!
對方的頭像暗了下去,我看看表,已經是中午時間。天知道我不去的話,那個如影隨形會采取什么舉動,于是我匆匆給魏青打了電話。
我們兩個在車站碰了頭,然后一起坐上了去五峰山的大巴。像是達成共識一樣,我們不約而同朝大巴后面走去,在兩個空位上坐了下來。
“你有事瞞我。”我說,眼睛卻不看他,盯著窗外成排綠油油的柳樹。
“你也有事瞞我。”魏青說完,我們都笑了。魏青的兩顆大板牙呲出來,笑得很凄涼,有點像秋后的螞蚱。
“聶采風的尸體為什么會不見了?”我問他。
“是我搬走了。”魏青說,“我不想再失去一個學生。”
真的是這樣嗎?我在心里想,也許我該感謝魏青,是他把尸體轉移,我才躲過一場牢獄之災。
“可是那次你沒跟我們一起出游啊!”我說。
“沒錯,我猜到聶采風可能會有行動,就跟著來了。”魏青回。
“這么說,你是來保護我們的?”我又問。魏青沒吭聲。
過了一個小時,車子駛進了五峰山景區,下車時,魏青突然跟我說了一句話,“我把尸體搬到另一個地方藏起來,但是最后我再來找時,尸體不見了。”
我們避開那些游客,按照兩年前出游的路線,來到山的背面,又尋著記憶走出很遠,知道那塊巨大的巖石出現在眼前。
兩年前我殺人的記憶風起云涌。魏青從后面推了我一下,我才意識到自己走神了。山里的風有些大,一般游客也不會找到如此偏僻的地方,四周的荒草長得很茂盛,快要趕上我的身高。
巖石掩映在成片的荒草中,我們繞到它的背面。
“當時,我就把聶采風的尸體藏在了這里面。”我說著,伸腳去探那個藏尸的洞口,上面落滿了干草和枯葉。
就在此刻,我被人從身后猛推了一把,那只原本探出去的腳死死踩進了洞口。
我感到腳腕被一股巨大的力給鉗住了,隨之而來的是撕心裂肺的痛!
11、
我扭頭看魏青,他正一臉驚恐地看著我,正是他把我推了下去,我中了他的陷阱。
這時,從茂密的草叢里鉆出一個戴墨鏡的人,我差點沒認出來,她就是我的女朋友林妙妙!
我剛想求救,便聽到魏青對林妙妙說:“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已經做了,你可不能食言。”我傻呆呆地看著他們兩個,這時下面又傳來一股劇烈的疼痛,我伸手去摸,全是血!
“你最好老實點,你的腳腕被老虎鉗夾住了,掙扎地越厲害,傷的就越重,最后只能截肢。”林妙妙說著做了一個往下砍的動作,然后咧嘴笑了。
我看的目瞪口呆,我說:“妙妙,我是蔣辰啊,你不認識我了?”
林妙妙走過來給了我一個耳光:“我認識你,化成灰我都認識你!”說完一個轉身,猛地推了魏青一下,就看到魏青歪斜著身子掉進了洞口,隨即就傳來他殺豬一樣的嚎叫,他的兩只腳全部被老虎鉗夾住了。
我迎著林妙妙凜冽的目光說:“是聶采風先對我起了殺心,我是迫不得已才殺了他。”
林妙妙搖搖頭,“那天我正好起夜,看到你和聶采風躡手躡腳走出帳篷,我就悄悄跟在了后面。后來,你用石頭擊中了聶采風的頭部,他并沒有死,只是暫時昏迷,我躲在不遠處,看見他還在喘著粗氣。你走后,我想去救他,卻看到魏青從草叢里走出來,撿起你剛才用的那塊石頭,發了瘋一樣往聶采風的腦袋上砸下去!”
“是他殺了聶采風?”我不可思議地指著魏青,只見他身子虛弱地卡在洞口,像只待宰的羔羊。
“是的。”林妙妙眼中含淚,“我一直跟著,看到魏青把聶采風的尸體藏在另一個地方,最后我才將他的尸體轉移,所以你們都發現尸體不見了。”
我憤怒地看著魏青:“為什么要殺他?”
“為什么?”魏青似乎完全忘記了身體所承受的疼痛,他的面部幾近扭曲,“他殺了我同母異父的弟弟涂建濤!我們家很窮,我剛來學校工作,只有很可憐的薪水,更別說提供弟弟的學費了,于是我幫他出了個主意,一邊打工一邊讀書。他那么努力那么勤奮,最后卻被殘忍地殺死!我要給他報仇!我要給他報仇呀!”魏青在歇斯底里地喊著。
“我愛阿風,從大一軍訓第一天見到他開始,我就愛上了。而你們卻合謀殺了他!”林妙妙的情緒也激動起來。
“是聶采風對不起我們在先!”我再次說道。
“呸!”林妙妙給了我一腳,正好踢在我臉上,“當初若不是你給他出了那個餿主意,他也不會擔心你走漏風聲而想要把你殺掉!”
我不吭聲了,沒錯,我雖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但是在網上我卻是截然相反的,我跟聶采風在網上無所不談,兩年前,聶采風說自己無意中發現班級的花名冊里多了一個人,而且學習特別優異,還說他是我們專升本的巨大威脅。聶采風問我該怎么辦,我笑著說,把他干掉。沒想到一句話,釀成了慘禍。
“我把阿風的尸體封存起來。你們住的那幢公寓年久失修,一樓洗刷間的門窗破了很大的洞,我就把阿風的尸體塞進去,自己也爬進來,悄悄把1619宿舍的鎖換掉,又故意把門上的廣告紙拿掉,然后又留下那封信,為的就是要你快點發現尸體。”
“為什么要我們盡快發現尸體?兩年都過去了,你都沒有采取行動,為什么要選擇這個時候?”魏青的雙腳估計已經夾斷了,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林妙妙指了指我,“因為他馬上就要畢業了,再不抓緊復仇,就來不及了!”
“當時我們三個一起在餐廳吃飯,你根本沒時間去我宿舍把信封和紙條取走。”我問她。
“你出來吧!”林妙妙說罷,又一個人從草叢里鉆出來。我看清了,正是那個跟林妙妙打得火熱的理科男。我現在才發現,他不論在身高還是身形上,都跟聶采風出奇地相似。
“咱學校那破鎖,我用鐵絲三兩下就弄開了,然后把該拿的東西拿走,又帶著手套用你電腦留了回復。”
“接下來跟你在網上聊天的人就是我了。”林妙妙說。
“可惜的是你們就算是死了,阿風也再不能回來了。他是我第一個愛的人,而你是我這輩子最后一個愛著的人。”林妙妙說著曖昧地看了眼理科男,風騷的舉動讓我覺得惡心。
林妙妙從懷里抽出一把刀,遞給理科男,“舞吧,幫我把這倆人處理掉,我就是你的!”
“等等!”我忽然叫道,“還有一件事,聶采風的女朋友徐染是怎么瘋的,是不是也是你干的好事?”
“哼,如果不是那個賤人三番五次罵阿風沒本事,慫恿他想些歪門邪道考上專升本,想必阿風后來也不會被你點撥去殺人!我就把阿風的尸體掛在徐染的門框上,把她嚇得精神分裂。”
林妙妙又看看時間,催促理科男,“時間不早了,行動吧。”
理科男答應著,握緊刀把,卻一刀捅進了林妙妙的身體,他獰笑著:“我怎么會愛上你這種心如蛇蝎的女人呢?今年學校研究生招生人數縮減,而你總成績剛好排在我前面,你不在了,我就可以順利讀研了。”
林妙妙倒下了,她死不瞑目。
理科男動作很麻利,接下來,只用一刀就讓魏青斷了氣。
他拔出滿是鮮血的刀子,挪到了我的跟前。
我絕望地閉上了眼睛,聶采風那句話沒錯。
“下一個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