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寺田近雄所著的《日本軍隊用語集》一書中提到,昔日日本天皇對于陸軍大學的優秀畢業生先是“恩賜”望遠鏡,后來是軍刀;對于陸軍士官學校的優秀畢業生先是“恩賜”軍刀,后來改為銀表。2009年,我在參觀日本防衛省時,在舊日本陸軍部的展室里,見到了一些當年天皇“恩賜”的軍刀、銀表和望遠鏡。
日本軍隊除了對軍官有所“恩賜”以外,對士兵也有。對于士兵,特別是特攻隊或敢死隊則“恩賜”香煙。日本戰時與軍隊有關的紙質香煙盒我見的不多,各類金屬香煙盒倒見過不少,這或許是因為金屬香煙盒便于在酷暑及嚴寒等各種行軍作戰條件下保存香煙吧。在我收集到的日軍金屬香煙盒中,特別要提到的就是以侵華戰爭重大事件為圖案的香煙盒。
日軍“七·七”事變和“八·一三”事變 “紀念”煙盒
1937年7月7日,盧溝橋的烽火揭開了抗日戰爭的序幕,史稱“七·七”事變,日本人稱為“支那事變”。侵華日軍為“紀念”這次所謂的“支那事變”,特意制造了兩種圖案的銅制香煙盒。一種是我收集到的、正面圖案為日軍占領當時北平南苑29軍軍部的場景,并在右下方附“支那事變紀念”的文字,煙盒的背面則記載了對該事變的說明。另一種煙盒的正面圖案是日軍飛機轟炸天津海河岸邊建筑的場景。
中日雙方還曾為“究竟是誰在‘七·七’事變中開的第一槍”有所爭論。但事實上,究竟是誰開的第一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日本軍隊根本沒有權利駐扎在中國領土上。
我收集的以侵華日軍重大戰事題材為圖案的香煙盒中,有一個煙盒上的圖案是一個日本軍官手持望遠鏡瞭望戰場,旁邊還有一個持槍日軍士兵和一只腰負通信袋的軍犬。從當年日本造幣局發行的“七·七”事變和“八·一三”淞滬會戰兩枚銅制“紀念”幣可知,這個煙盒圖案即是套用當時“八·一三”淞滬會戰“紀念”幣的圖案。
從日軍兵要地志來看,兩次“事變”戰場并非預先選定
因為收集到了日軍“紀念”“七·七”和“八·一三”兩次“事變”的香煙盒,結合戰史和日軍兵要地志,我對那段時期的歷史有了新的見解。
據日本防衛廳防衛研究所戰史室編的《大本營陸軍部》中“從華北事變擴大到中國事變”內容記載,關于“八·一三”淞滬會戰,時任日軍參謀本部作戰部部長的石原莞爾當時堅持出兵僅限于華北,而不擴及青島、上海的方針,主張“陸軍不能出兵,上海僑民可由海軍保護”,極力反對向上海前方進攻或積極攻取南京。
戰后日本防衛廳防衛研究所戰史室的編寫者認為,當時派遣兩個師團保護上海日僑的最大錯誤,是由于對中國軍情與地形判斷錯誤所致。其中,對于地形的判斷錯誤,都歸結于當時日軍調查編印的兵要地志。《大本營陸軍部》中記載:“上海的敵情偵察很不可靠,海軍曾說能占領江灣鎮一線,實際上,出兵時敵已到達吳淞鎮。此外,據兵要地志班判斷,在第11師團登陸的附近,10月底以前為一片泥濘,無法作戰。實際上卻能完成作戰。”另外,日軍參謀本部總務部部長中島后來曾說:“8月23日,雖命上海派遣軍在海軍的協助下迅速在上海登陸,但由于中國軍隊已占領登陸點附近嚴陣以待,登陸作戰困難。加以根據錯誤的兵要地志資料,認為上海附近地形不能使用野炮以上的火炮,致使上海派遣軍的編組劣于原中國駐屯軍,但實際地形可以使用更大的兵力。而中國軍隊的軍事設施意外堅固,以致陷入極度苦戰。”
關于這一點,我曾研讀過日軍參謀本部編印的《上海及南京附近兵要地志概說》,其中“用兵的觀察”一章對當時登陸地點的描述為“該地海岸線為揚子江、錢塘江沙土堆積,淺近海岸地形亦多沼澤溝渠。易于登陸地點極少,唯乍浦附近(金山衛)可以登陸,但該地為要塞地區,最近增強了防衛。揚子江沿岸土質泥濘、草叢密,且陸上地形濕地溝渠多,登陸后行動困難。加之長江的水路經常變遷,昨日適于之地,今日泥濘沒人馬之足。因而事前偵察最為緊要。”日軍兵要地志《水網地帶作戰》中還提到:“本地帶內的村落、竹林、墓地及堤防、土堆作為攻防據點價值頗大。支那軍隊在該地村落防御中背水為陣可頑強抵抗。”
事實上,日軍兵要地志的判斷并沒有錯。戰爭開始后,據親歷淞滬會戰,時任國民黨軍14師參謀長的郭汝瑰將軍回憶:“我下級官兵缺乏戰斗經驗,凡遭敵強烈炮火襲擊,不是往竹林里躲,就是到小山包去藏,這正是敵人求之不得的。敵人將所有的炮都對準竹林、小山包打,竹林、小山包就成了彈巢,往往傷亡很大。”從日軍的兵要地志來看,日軍早就注意到了這些明顯目標,其中還記錄:“攜行輕渡河器材十分必要,可在現地征集竹筏和小木船。遇水壕可用樹、草填埋,作業時間30分鐘到一小時,野戰重車輛即可通過。”
客觀來講,日軍兵要地志并無明顯錯誤。我國戰史提到,恰是日軍在淞滬會戰中攜帶輕型渡河器材,才使其在水網地帶克服障礙進展迅速。侵華日軍將領將“事變”初期戰場兵力火力投送不足歸結于兵要地志的失誤,實是可笑。這種將戰爭失敗、戰役失敗的原因推卸給兵要地志調查不足的例子,我在日本戰后的史料中已見到數次了。
值得重視的是,日軍這部《上海及南京附近兵要地志概說》是1937年8月16日,也就是日軍下達總動員令并派遣第3師團和第11師團開赴上海的第二天印發的。另外,我發現日軍《平津地方(河北省北部)兵要地志概說》,是其參謀本部1937年8月20日,即“七一七”事變后一個半月印發的。日軍視兵要地志是制定作戰計劃的基礎資料。我認為,從日軍這兩本匆匆搞出的“急救章”般的兵要地志也可以看出,“七·七”事變的盧溝橋和“八·一三”會戰的上海,都不是日軍領率機關事先選定的戰場。
此外,淞滬會戰中國民黨第98師587團在8月30日攻入孫家樓日軍陣地時,曾繳獲《陸海協同作戰》、《街市戰研究》、《支那軍戰斗法研究》三本教材,其封面上有“昭和十二年七月第22聯隊翻印”的文字。昭和十二年即1937年,這也說明,日軍自“七一七”事變之后,匆匆開始了對華的應急作戰訓練。“八·一三”淞滬會戰中,中國軍隊雖損失慘重,但將主力用于長江方向,迫日軍主力由華北平原轉于華中湖泊山岳地帶,展開持久戰,爭取數月時間,達成沿海物資內遷的戰略目的。
當年,日本陸軍本是以俄國為假想敵,日本海軍則以美國為假想敵而進行準備,對中國并未過多考慮,認為萬一事態發生,以陸海軍一部即可勝任。據日本防衛廳防衛研究所戰史室《中國事變陸軍作戰史》記載,1935年、1936年的對華作戰設想中:“滿州事變后對蘇作戰準備極不完善,而形勢要求必須對之嚴加警戒。因此,對華作戰之規模需要極力加以限制,即必須以最小的兵力達到作戰目的”;又說:“慮及對蘇、對美之關系,必須排除萬難,力避從局部戰爭發展為全面戰爭……”。可見日本當局并不希望對華戰爭戰勢無限擴大,以保存實力。
而當“事變”發生時,狂熱的日本軍國主義分子,特別是青年將校和參謀們極力推動日本當權者擴大事態,“懲罰”中國,最終導致全面抗戰爆發。與之相反,石原莞爾似乎是個“明白人”,他在“七·七”和“八·一三”兩次“事變”中,都反對擴大戰爭。俞天任在《軍國幕僚》中精辟總結石原莞爾對華戰略思想:“主張挑動在西北的國共內戰,同時建設‘滿州國’,鞏固華北,堵住俄國人南下,再向南洋滲透,得到馬來西亞的橡膠和文萊的石油,同時擠走英國人,爭取把手伸到印度尼西亞,確保石油,然后和美國進行最終的戰爭。”時至今日看到這個戰略構想,依然讓人不寒而栗。所幸石原莞爾與日本當權者意見不和而辭職。日本陸軍參謀本部的堀場一雄在戰后著書《支那事變戰爭指導史》中說,日本統治集團各派系在侵略中國這一點上是一致的,但在侵華的策略和步驟上卻主張不同。可見當年日本軍隊中對侵華之爭論還是很激烈的。
編輯 王曉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