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天清晨,匆忙上班的陳浩總是習慣性地將一袋垃圾順便扔到樓下三個垃圾箱中的一個,盡管三個垃圾箱被定義為“可回收垃圾”、“其他垃圾”和“廚余垃圾”,但陳浩往往挑選剩余空間較大的垃圾箱,垃圾分類對于他來說更像是一種形式而非一種意識。
被陳浩們丟掉的垃圾靜靜的躺在垃圾桶中,等待著對他們“感興趣”的人到來。拾荒者便是其中的一部分人。拾荒者們憑借經驗,熟練地從垃圾箱中挑選出有價值的“物品”,將其賣出,獲得一筆或大或小的收入。
這些垃圾最終被環衛工人用垃圾車運到垃圾中轉站或直接送到附近的垃圾處理廠,讓人反感的垃圾最終消失于人們眼前。
中國的城市居民們享受著“日產日清”的環衛服務,然而為此立下汗馬功勞,但隱沒于城市某個角落的垃圾處理廠卻將面臨難以為繼的困境。
據有關資料顯示,2009年我國660個設區城市垃圾清運量為1.57億噸。以北京為例,北京市生活垃圾日產量為1.83萬噸,如果用裝載量為2.5噸的卡車來運輸的話,這些卡車連成串,長達47.8千米,足夠繞三環路一圈。
日漸膨脹的垃圾正在蠶食著城市周邊土地,污染著環境,特別是對于人口密度高、土地資源有限的一線城市來說,“垃圾危機”并非媒體危言聳聽。
然而,破解“垃圾危機”難題的過程顯得舉步維艱,站在不同立場、為了不同利益的各方在垃圾處理的問題上壁壘分明。
垃圾燒與不燒之爭
“人——物關系正在變得越來越短暫。”美國未來學家阿爾文·托勒夫在1970年出版的《未來的沖擊》一書中作出如此預測,城市中日益增長的垃圾成為這句話恰當的注解。
1978年改革的春風吹遍中國大江南北,注入活力的中國經濟突飛猛進,城市化進程不斷加快,在經濟與科技力量的推動下,人們的生活更加便捷和豐富多彩,一次性飯盒、便于攜帶的礦泉水、紙手帕、精美的禮品盒、快速更新的電子產品......在快節奏的城市生活中,人們也在快速制造著種類紛繁的垃圾,而垃圾成分的多樣化,將顛覆原有的垃圾處理方式。
中國城市早期的生活垃圾成分主要是灰渣、剩飯剩菜,當時的主要處理方式是將垃圾集中放置到人少地廣的郊區或其它地區,經過一段時間有機分解化為肥料。
但隨著垃圾成分的復雜化,依靠自然分解的垃圾處理模式難以滿足垃圾處理的需求,垃圾填埋場開始被采用,并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成為中國垃圾處理的主要方式。
然而,垃圾填埋方式需要占用大量土地,對于土地稀缺的大城市來說,這種方式難以為繼,除了個別垃圾填埋場擴容外,新建垃圾填埋場已成為“不可能的任務”。
迅速膨脹的垃圾使得現有的垃圾填埋場不堪重負,多處垃圾填埋場超負荷運行。阿蘇衛垃圾場便是其中頗具典型性的一座。
阿蘇衛垃圾場處于北京市昌平區,1986年修建,1994年投入運營,主要承擔來自東城區、西城區和昌平區的全部生活垃圾和朝陽區部分生活垃圾的處理。據有關資料顯示,目前阿蘇衛填埋場日處理垃圾3800噸,超出設計處理能力1800噸,已嚴重影響周邊的環境,再過幾年將達到飽和。
在這種情況下,在西方應用多年的垃圾焚燒技術因其高效、占地少等特點成為政府的首選,但垃圾焚燒中可能產生致癌物質二惡英,這成為民眾和部分專家之所以抵制垃圾焚燒的重要原因。
垃圾焚燒引發的抗議不斷增多。據媒體報道,過去兩年,全國有30多個城市發生了居民反對修建垃圾焚燒廠的事件。廣州番禺垃圾焚燒廠附近30萬居民“集體散步”,使得項目被迫緩建。阿蘇衛垃圾處理廠附近的居民也曾“開車巡游”。
一時間,垃圾焚燒成為媒體關注的焦點,媒體形象的把垃圾焚燒中的支持方和反對方稱為“主燒派”與“反燒派”。而民眾更多偏向了“反燒派”,雙方僵持不下的結果是垃圾焚燒廠暫緩建設。
一方面垃圾填埋場處于飽和,無處轉移;另一方面,垃圾焚燒廠被迫緩建,垃圾困局越發迷離。
垃圾分類:是關鍵也更難
66歲的趙章元曾任中國環境科學研究院湖泊環境與近海環境研究室主任,他是堅定的“反燒派”。在他看來,由于中國垃圾尚未經過嚴格分類,如果直接將混合垃圾進行焚燒,又無法達到分解二惡英的溫度,極有可能在垃圾焚燒過程中排放致癌物質二惡英,從而對環境和周邊居民造成影響和傷害。因此垃圾分類是垃圾焚燒的重要前提之一。
抱有同樣觀點的還有阿蘇衛附近居民黃小山。黃小山曾作為唯一的“市民代表”遠赴日本、澳門參觀垃圾處理,回國之后的他對垃圾焚燒有了新的認識。“我覺得填埋也好,焚燒也好,還是高溫熱解也好,那個已經不是重點。有一點我認為非常重要,就是必須立即開展垃圾分類。我認為真正的科學一步是在這一段,就是它前端的分類要分得非常細。”
垃圾分類最初始于民間。1996年在北京市西城區大成巷一個家屬院內,部分具有環保意識的居民開始做垃圾分類,但當時無法與市政環衛服務對接的垃圾分類難以進行,于是“北京地球村”(環保組織)介入其中與政府溝通,垃圾分類遂從西城區開始試行。
“北京市真正推行垃圾分類是從申奧開始的,因為北京承諾“綠色奧運”,但當時垃圾問題還沒有現在這么嚴重,所以動力也不是很足,但畢竟是個好的開端。”北京師范大學環境史專業博士研究生毛達說。
但令人遺憾的是,盡管垃圾分類已有年月,但卻有名無實。
老趙是負責北京某地區環衛工作的人員,從業多年的他談起垃圾分類來只是擺擺手,“垃圾分類根本落實不下去,盡管擺放了分類垃圾箱,但很多人沒有垃圾分類的習慣,再說,就算分類了,很多時候,運輸時也會混到一起。”
中國城市建筑設計院的總工程師徐海云被媒體定義為“主燒派”。性格直率的他在談到垃圾分類問題時直言“現在的垃圾分類就是形式主義,為了分類而分類,而不是從實際需求出發。”
在國人成功申奧以及舉辦奧運會的喜悅背后,“非主流”的垃圾分類一直沉寂而少受人關注,直到2009年來自民間的聲音將原有的沉寂打破。
在這一年,由于垃圾焚燒問題,北京市的阿蘇衛、廣州市的番禺區、江蘇的吳江等地民眾自發抵制垃圾焚燒廠的建立,而垃圾焚燒問題,垃圾分類是關鍵。在毛達看來,2009年是一個轉折年,政府重新開始關注垃圾分類問題。
2010年,北京市在600個居住小區實施垃圾分類達標試點工程,重點加強垃圾分類投放、分類收集、分類運輸和分類處理的系統建設。預計年底前,全部實現垃圾分類收集、分類運輸與分類處理的各環節銜接。
2010年11月8日至2010年12月17日,《北京市生活垃圾管理條例(草案)》在市政府法制辦網站公布并征求民意。該草案規定,北京市產生生活垃圾的單位和個人應當繳納生活垃圾處理費。居民如不按垃圾分類投錯垃圾桶,可能被處20元以上200元以下的罰款。
此草案一出,即引起了社會的關注。有居民質疑,處罰是否能夠解決問題,連亂扔垃圾尚不能禁止,如何通過罰款促成垃圾分類?什么樣的垃圾才算可回收垃圾?
垃圾分類是垃圾焚燒問題的突破點,卻也是一個更大的難題。
垃圾政策不能大躍進
垃圾處理難題也曾是令臺灣當局與民眾頭痛的一件事情。早在十幾年前,臺灣深陷“垃圾圍城”的困局。1988年,臺灣生活垃圾日產量曾一度達到2.48萬噸。
1987年,臺灣環衛部門成立后不久推出了“一縣市一焚化爐”的計劃。作為一項重要環境政策,焚化爐多年來被臺灣地區視為解決發展與環保沖突的一項“科技產業”,并指出“臺灣適合焚化,焚化是先進國家主要垃圾處理方法”。
然而,被臺灣有關部門稱為“二惡英去除率已達99.99%”的焚燒神話最終被二惡英排放數據打破。從1999年至2003年,來自民間與環保團體的抗議和游說不斷,并從對垃圾處理的末端的關注轉向對垃圾減量的關注。
一位臺灣網友介紹,臺灣為了推行垃圾減量,已經陸續在臺灣各地實行垃圾費隨袋征收的政策。不可回收利用的一般垃圾使用環保部門制定的專用垃圾袋,垃圾袋售價每公升約合人民幣一毛錢,袋子最小五公升,袋子越大,價格越貴。政策施行前,有關部門舉辦了數次訓練課程,并在社區舉辦上百場說明會。
臺灣因地制宜的垃圾處理方式收到了顯著的成效,不但環保觀念深入民心,并且達到了預期的垃圾減量目標,由于垃圾減少,垃圾焚燒爐反而面臨沒有垃圾燒的問題。
但對于在中國推行垃圾收費,徐海云有些擔憂,“我們的經濟發展水平還沒有達到這一步,我擔心如果垃圾收費的話,會有假冒垃圾站出現,或者假冒垃圾袋出現,人家做得好我們不能盲目去學,現在我們亂扔垃圾都沒制止,怎么能做到更前面呢?”
據徐海云介紹,環保意識深入臺灣民眾,如果家里的垃圾沒有及時送到每日定時收取垃圾的垃圾車上,為了防止垃圾變臭,有些居民甚至將垃圾放在冰箱中。
毛達對于在中國推行垃圾收費也有類似的擔心,“在沒有得到共識的情況下,如果收費的話,很可能出現亂扔垃圾的現象。”
徐海云認為,垃圾減量也需要從生產源頭上控制。比如,過度包裝要從生產成本環節進行管理。歐洲一般根據包裝回收利用的難易程度來收費,“垃圾處理不僅是個技術問題,更是管理問題和社會問題。”
中國的垃圾處理問題還在爭議聲中艱難探索,燒還是不燒、是否收費、如何實現垃圾減量的最終目標都是我們當前熱議的問題。但正如徐海云所說“我們需要逐步改變,不可能一朝一夕,也不能搞運動,應從具體著手,從容易做起,實事求是是認識和解決生活垃圾問題的唯一途徑。”
在一年多燒與不燒的爭議之后“反燒派”黃小山也開始反思,其在博文中的一段話頗耐人回味:“什么才是科學有效的、簡單務實的、真正符合中國國情的、可操作的、可持續的垃圾處理方式?這個問題是垃圾革命的首要問題!而我和徐工(徐海云)恰恰在這個問題上有著極為相近的觀點。”
也許,當我們能夠真正地從實際出發,理性反思中國垃圾問題時,真理才能越辯越明,中國的垃圾解決之道才會更加明晰。
日漸膨脹的垃圾正在蠶食著城市周邊土地,污染著環境,特別是對于人口密度高、土地資源有限的一線城市來說,“垃圾危機”并非危言聳聽。
“垃圾處理不僅是個技術問題,更是管理問題和社會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