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新民:《一棵樹 高高站著》

哦，太行山的老村

飄零的樹葉抖落了秋天的煩躁

大雁的翅膀又馱來肆虐的風雪

落日十分無耐地咳出困頓凄清的黃昏

老村里零零星星的油燈點亮了黑漆漆的夜晚

這個老村，不是城里人打著飽嗝想像的老村

她滿臉皺紋驗證了飽經滄桑的郁悶

她真老，看上去比實際年齡還要老

她是活在現實生活中一個清貧困苦的遺憾

坐在燈下想一些該想和不該想的心事

最難熬出的是睡不醒的長夜

最難消除的是徹夜不寧的噩夢

窮人啊，夜有多長，噩夢就有多長

外面的世界已跑得很遠很遠

喧囂的生活也隔山隔水地迢遙

六十多年前那些轟轟烈烈與戰爭相關的日子

早已成為散淡的煙云和夢里的一聲嘆息

哦，依然是種地靠牛和犁鏵的日子

依然是點燈靠油、娛樂靠睡的日子

依然是看老天臉色靠老天吃飯的日子

老村啊，在黃土炕上翻來覆去徹夜難眠

一把二胡在村頭唱出半個哀怨的月亮

張家的狗李家的貓在風雪中躡手躡腳

村邊的冰河與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同泣同訴

老村啊，是大山深處一個久治不愈的心病

哦，太行山的老村就這么奇跡般生存著

老百姓的老村就這么老實厚道地生活著

老八路的故事依然在老村的記憶中英勇壯烈

也許，一覺醒來，它會看到從京城投來撫慰的目光

天鵝從天上掠過

白色的云朵

白色的飄帶

白色的風啊

抑或白色的哀怨

從天空冷冷掠過

這是一個季節

憑吊另外一個季節的過程

天鵝的侵襲

讓人寒冷而驚悸

精疲力竭的翅翼

馱著窮追不舍的寒流

馱著西伯利亞的兇險

馱著人們無言的憂郁

天鵝從天上掠過

讓天空陣陣戰栗

我聽到天鵝急促的呼吸

和緊張而惶惑的心跳

它們用疲憊不堪的翅膀

把茫然的天空

拍出重重的回響

哦，白色的寒冷啊

從天而降

那些高潔善良的背后

往往緊追著殘酷無常的魔影

匆匆飛過的美麗

讓天空遺憾和心痛

讓人們頓生幾分憐憫

也許，它們從此飛過

就成為永恒的絕唱

天使從天上

匆匆閃過

那稀疏而慘淡的影子

讓這個世界

無盡地憂思

尊重一只螞蟻

讓一只螞蟻大膽攀上肩頭

我珍重它勇敢無畏的攀援精神

任憑一只螞蟻高高爬上頭頂

在它腳下我突然感覺偉岸而厚重

尊重一只螞蟻，也許就是尊重自己的人格

我認真體悟人與動物和諧相處的哲學

今天，允許一只螞蟻在頭頂輕松漫步

我感到了從未有過的舒心和自豪

明天，把心靈敞成自由開放的樂園

為昆蟲和動物們祈求永恒的幸福和好運

渴望，一只餓狼

渴望，一只饑不擇食的餓狼

在荒原在曠野與我邂逅

這是不期而遇的有緣或無緣

抑或是刻骨銘心的偶然與必然

我，緊咬著無言的牙關

狼，張開淌血的大嘴

就那么，我們冷冷對視

在特定的范圍和距離內

我和那狼天長地久地對視

以石頭的姿勢與狼對峙

營造與生俱來的沉著和冷酷

看這只餓狼在饑餓的深淵里

是如何兇猛和殘忍

又是如何痛苦與絕望

遐想從狼肚里奔逃的生命

拼命潰散到天涯海角

這狼，僅用一只帶血的眼睛冷冷看我

額頭上亮出牧刀深吻的印痕

另一只眼睛永遠關閉

怕人深及狼族悲傷孤獨的內心

渴望，一群餓狼向我突襲

這些張牙舞爪的野獸

狠命撕咬我柔弱的軀體和靈肉

撕咬著比死亡更可怕的日子

我以石頭的姿勢坐著或站立

寧可變作一架森森的白骨

絕不做出任何逃遁的求救

面對群狼嗥嗥的圍困

我執意祈禱死亡

狼啊，在我真實記憶的天堂

輕若鳥翅上遺落的片片羽毛

或輕輕飄逝，或消失殆盡

這世界，某些人的訕笑和青睞

有時比狼的咆哮更恐怖更可怕

想吃狼肉想穿狼皮的人

讓這個世界無比驚悸而戰栗

人啊，狼不如你兇

天空在想些什么

天空在想些什么

我覺得它憂心忡忡

天空在盼著什么

也許我的期待正是它的期待

高高在上的天空

神秘莫測的天空

包容太陽月亮星星

生產童話神話鬼話

風雨雷電的天空

云遮霧罩的天空

常常把土地的期望擄掃一空

對人們善良的祈禱也不屑一顧

驕傲無比的天空

反復無常的天空

是科學和哲學疲憊奔波的絕境

是思想和靈魂永遠跋涉的寂地

多少光芒和色彩涂抹著它

多少污濁和黑暗困惑著它

天空啊!高高在上的天空

可知道我在想些什么

石頭逼近

粗礪的石頭咄咄走來

陌生的猙獰向我逼近

對峙，以行俠英豪的膽略

看那些頑石是怎樣發起攻擊

獨行山中，獨行荒原

面對一切野性的圍困

我探尋春天蒲公英的美夢

卻看到石縫中幾抹訕笑的凄清

無棱無角，有棱有角

石頭們正以不同的方式瘋狂運動

冰冷堅硬的巖質深藏某些哲理

在殘酷的困惑中蒼茫歲月無不感慨

必須認識饑餓的石頭

必須深思恐怖的石頭

石頭是冷酷而無情的幽靈

把寂地的憂郁和悲憤紛紛點燃

一只鳥，躺在路旁

一只鳥躺在冷漠無言的路旁

它那告別飛翔的最后姿態

在我思想的邊緣久久徘徊

一只鳥本該在朗朗晴空自由飛翔

可它偏偏躺在泥濘不堪的路旁

它脆若熒光的靈魂隨風遠去

憐憫是人類注定的良知

悲劇的侵襲使你猝不及防

是誰讓這鳥注釋了世間某些荒唐

充滿誘惑與擄掃的季節

充滿陰謀和險惡的深淵

鳥的翅膀正面臨著巨大的逾越

一只鳥它本來沒有什么過錯

對鳥下手的人也許沒有什么過錯

誰又能從生活的縫隙中找到如期答案

一只小鳥躺在我思想敏感的邊緣

它羽毛纖弱的神經仍在風中戰栗呻吟

我認定大地上正躺著一個蜷曲發僵的問號

墓志銘

不一定占一塊風水寶地

不一定墓穴中有所謂遺骸

把名字的周圍打掃干凈

簡單用黑框框起來就行

然后以精神轉換的方式

將人生幻化為一些易記的詩語

證明我曾經是一個寫詩的人

生命的步履涉獵過一些散淡的文字

在時間凝固的思緒中

讓日歷告訴命運最后的瞬息

之后，就化為一縷淡淡青煙

淡淡上升到宇宙廣袤無限的空間

之后，就變作一粒輕輕浮游的粉塵

輕輕飄落在繆斯高遠的額鬢

把眼睛鑲嵌到黑夜

把眼睛鑲嵌到沉沉黑夜

也許，會把丑惡和骯臟看得更清

夜幕想掩蓋的某些事物

都將被理性的感知冷冷洞穿

藏污納垢的屋子和街角

有血腥交易和慘淡出賣

遙遠處，清真古寺的鐘聲

正敲響為他們嘆惋的悲傷

無聊的情緒疲憊的精神

嚴重失血的靈魂是多么乏力困頓

追腥逐臭的人們像蒼蠅像蛹蛆

活躍著日趨退化的秩序和環境

必須睜大眼睛正視某種現實

神說，良心和正義有無可置疑的責任

迷霧重重的深淵深不可測

在黑漆漆的夜幕里是誰高舉起詩的圣火

在曠野里真誠走一回

腳在曠野里踏踏實實走著

心就會在曠野上自由自在飛翔

野地讓人變得鳥兒般輕松快活

那些花啊草啊親切得使人不能再親

在春天的曠野里虔誠走一回

心田里從此就綠茵繽紛春風浩蕩

在春天的曠野上真實走一回

你就感覺自己活著更像個自然的人

哦腳在曠野里奔走

心在曠野上盡情撒歡

愛之悟

綿綿想你的人

會讓被想的你

住進他心靈的天堂

深深愛你的人

能叫深愛的你

沉入他夢幻的深淵

一顆明亮的心

搖響愛的風鈴

讓另一顆心去聆聽

一顆稔熟的心

結出愛的青果

讓另一顆心去品嘗

(選自郭新民詩集《一棵樹高高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