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有走遠,只是到了彼岸——
那里才是永久的家
而我,依然身處異鄉(xiāng)
在霜雪路上比蝸牛爬得更慢
窗外浮過你:綠如云朵,臉上
高懸著一片帆。我們親切交談
不舍晝夜。我們不說死亡
只說回家,只說最后的溫暖
計劃中的生活
計劃中的生活如一杯待飲的溫茶
我們都將成為幸福的人
單調(diào)的重復(fù)
和逐漸暗淡的歡樂,沒有改變
我們熱愛生活的初衷
草長鶯飛時節(jié)我揣著大海
跟隨你到多山的地區(qū)走一走
看看內(nèi)心孤獨的人
投在鄉(xiāng)村路上的倒影
在那里,我要收集有關(guān)你的故事
作為你曾快樂的證據(jù)
跑調(diào)的老唱片歸屬懷舊的隊列
生命的剩余部分才應(yīng)過得風(fēng)生水起
穿越時間罅隙,縱向深處
是安靜的老年——我們
手挽著手,緩緩走過林蔭道
還要把迫降的飛機修好,飛過
不堪回首的時光……
計劃中的生活,仿佛沙漠里的胡楊林
引領(lǐng)我們的想像——
生活的計劃沒有明確的承諾
和期限,卻不缺必然的結(jié)局
風(fēng)漫過
風(fēng)漫過屋頂,漫過下午的時光
沿著傾斜的山坡漫過
枯死的河床,河床邊遺失的鞋子
鞋子里無人知曉的故事
風(fēng)不停地漫過來,在藍色海面卷起
浪花(它曾作為祭奠的道具
出現(xiàn)在人間葬禮上)
這些風(fēng),以膠片的形式
無限漫過來,漫過村莊、水井
石臼;漫過童年的砂石路——砂石路
和砂石路上的行人已不知去向
目無表情的風(fēng)啊,緩緩漫過墓地
漫過逝者塵埃里的臉
漫過體內(nèi)的閃電,雨水,泥沙俱下的生活
像海水漫過沙灘,你漫過現(xiàn)在
風(fēng)漫過來,不停地漫過來
漫過走向秋天的靈魂,漫過
疲倦的手指——那些我們一直想要抓住的
愛情、幸福和命運
我見過那條河
二十年前從河邊經(jīng)過的那列火車
穿過暑熱和離愁
早已偏離軌道。你看
河水滔滔而下,它們渾濁
像我們復(fù)雜的內(nèi)心
帶著一瀉千里的絕望奔向河口
年輕時我曾與河水一起歡呼
那時,世界充滿愛
青春沒有隔閡
而今河水改變流向
沉淀的沙粒子彈一樣嵌進河床
讓人失魂落魄的事情遠遠不止這些
我的憂傷在于
至今叫不出那條河的名字
以后也不會再有人為它命名——
跟眼前的事物一樣
它無法規(guī)避被遺忘的命運
永生者
我知道,我現(xiàn)在要做的
趕在黎明之前
飲一口山腳的溪水
平靜地穿越小徑里的錯綜復(fù)雜
我愛過的事物已成為灰暗
口述者也無力撰補
死亡的伏筆
再也無法逼出晴空大雨
再次遇見你,就像面對荷馬
我們在城門下分手
沒有互相道別
太陽斜掛天邊,歲月
從黃沙上漫過,仿佛游離的光
稍縱即逝。人世間已沒有什么我想擁有
明天,我就是這山,這水
這自然的一部分
那條清澈的河流等在大地盡頭
一層霜從月亮掉了下來
一層霜從月亮掉了下來
落在秋后人們蕭條的臉上,落在那些
正在走著,或就要走著的路上
一層霜,厚過靈魂脆弱的紙
勝過刀刃畢露的芒。一層霜
就是一聲嘆息,一次幻滅的幸福
苦難的風(fēng)暴……
從一層霜里你找不到慈悲
找不到溫情,它杜絕任何模糊的概念
和暖昧的想法。它只是一層霜
一層命薄如紙的霜。穹廬間
明月高懸,不動聲色地打探著人世間
那些冰冷的河水、幽暗的石頭
那些白了頭,或正在白頭的人
(選自《詩刊》2010年6月號下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