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過長安街
這個城市有太多記憶
大概地下千尺,前朝人事
還在那里熱鬧著
多么深遠的歷史
對于我,不若
一個被翻出來的
短消息更有意義
酒宴罷了,從公主墳東去
玉淵潭安靜下來
博物館里,塑像在試著呼吸
那個面館剛剛打烊
坐堂的老大夫吃了
最后一碗小豆面,
正披上出門的大衣
夜深了,那站讀的人
也該合上最后一本書了……
去他的完顏亮、忽必烈
不用他們,不要那千萬的勞役
不經意間,你
已為我建起了一座首都
深夜,我穿過我們的京城
這兩個人的首都
我一個人居住
你看,夜過長街
我正想對偉大的
建筑師說一聲謝謝
那握在手里的手機,突然亮了:
晚安,泥瓦匠。
晚安,砌墻的人
朝陽路
對我來說
這確實是一條路——
一條用雙腳走的路
一條乘公交車緩慢穿越的路
一條出去和回來的路
從西到東的路,從東到西的路
已經好多年了
我的散漫和匆忙都由它
在灰塵中做了詳細的筆記
有時候,我會在路邊站下
我的一貫動作是抱緊雙臂
像懷抱里有一塊怕碰的玉
我的動作是多么輕啊
我的嘴角老掛著一個灼熱的詞
這個詞,只念叨給遙遠的你
秋天也有壞天氣
雷雨中,每一片樹葉
都可能帶電飛行
秋蟬的無邪歌聲也會及時遠遁
楊樹和泡桐造就了
許多恐怖的黑影
朝陽路,有那么的天堂
也有那么多的地獄
走著,走著
我會猛地轉身
對著已看不見的鬼影揮出拳去
石頭記
我有什么臉面
說自己滿懷激情啊?
我們桌上的那塊小石頭
沉著,安靜
卻是從火山口噴射而出
它心里的火焰還在
內壁是紅色的
有著沉重的起伏
這個城市
有人吸食毒品,我不敢
有人跳下高樓,我不配
有人狂嘯,有人裸奔
有人毀掉詩篇……
而我沿道路上
最僻靜的一側垂頭走著
那外表冰涼的石頭
曾經激烈燃燒過,看著他們
我有什么臉面說自己滿懷激情啊?
七天
(螢火蟲的成蟲期只有七天)
七天,神創造了世界
神說,要有光
便有了光……
七天,那光明的天使
掙脫了黑暗的繭殼
翅膀在塵世滑過……
我用螢火蟲的紀年方式愛上你
從飛到落,從看見你到找到你
不問世上是否千年
只過這洞中的一日
我們愛得如此緩慢
也如此讓人揪心地短暫
七天,神創造了世界
七天,螢火蟲起飛
然后降落
飛降之間,她和我們
都有足夠多的光陰
(選自《山東文學》2010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