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揚詩選

周曉靜譯

墜落:密碼

1

通宵

蘋果

在我窗外

一個又一個放棄了

它們的枝子，

落到草坪上。

我看不見，但聽見

樹枝劈啪，墜落聲

穿過樹葉，接著

那最后在地上的撞擊。

有時兩個

同時，或者一個

緊接著另一個。

在間隔持久的寂靜中

我等待

并疑惑那碰傷的身軀，

那猛沖過空間的恐懼，而且

想到我明天要去

尋找那新落下的果子，可是它們

看上去都一個樣，躺在那兒

濕透了露水，在我眼前消失。

2

我躺在窗下聽著

蘋果掉在院子里的

聲音，一個切分音的密碼我渴望懂得，

它當我入睡時仍然在進行，而且我夢見

我知道

我所聽見的聲音的意義，每次一個單調的

砰地落下的沒看見的蘋果

身軀，地球

落到地球上

一次而永久地，一遍

又一遍。

記憶法

我累了。所以我躺下。

我的眼皮沉重。所以我睡覺。

纖細的記憶，停留我這兒吧。

有一次我冷。所以我父親脫下他藍色的毛衣。

他把我裹在毛衣里，而我沒把毛衣還給他。

是那件他來到美國時穿著的毛衣，

這件毛衣，我長得能合身了，毛衣的袖子太長，

肘部變薄了，它比它真正的物主還經久。

白天時它是艷麗的藍色，黎明時它是淺藍色，

在折疊處它是黑色。

一個嚴肅的男人，他設計了復雜的數字和節奏系統

來幫助他的記憶，一個什么都記住的男人，我的父親

會為我感到羞愧。

不是因為我健忘，

而是因為我的記憶

沒有次序，一堆

細節，沒分類，沒邏輯。

例如:

上帝孤寂。所以他創造了我。

我的父親愛我。所以他打我。

打我使他痛心。他每天打。

地球是平的。那些從地球上掉下去的人不返回。

地球是圓的。所有一切只能逐漸向人們揭示。

我不能永久。記憶甜美。

甚至當它是痛苦的，記憶仍然甜美。

有一次，我冷。所以父親脫下他藍色的毛衣。

在季節之間

今天我為你帶來了冷冷的菊花，

白得像空缺，長莖稈像我的悲傷一樣。

我站在你墳墓前，幾片沒落下的

葉子在頭頂上。腳下是黏黏的泥。

最能活下來的是一個月以后的

菊花，這個月如同悲傷一樣嚴峻地到來。

那盡情的花開不屈不撓，不散落。

甚至雪都能經受，它們在雪下茂盛。

你清晨時在菊花中走，

并朝它們彎腰似乎想聽到它們的悲傷。

你的袖子變濕了因為蹭過未落地的

露水。一滴躺在你眼上，一滴在你眼下。

最真實于你本性的是菊花，

它們艷麗，當第一場雪像悲傷一樣落下時。

你從你的床上觀看它們，你的心沒隕落，

一個冬季堅定不移，然后你滑落到地底下。

它們告訴了你什么，有一次，那些菊花?

它們對你說的使你嘆息，啊，是悲傷?

誰比我們更加能嘗受你的滋味，你那不散落的花，

當我們久已把落到地底下的人忘卻了?

我的槐藍花

天晚了，我來到這兒

發現這朵花，它的開放

像一個圣人在死亡中頭朝下。

玫瑰不如意，鳶尾花也不行。

我來這兒找到心情易變的那一個，靦腆的那一個，

低頭，嚴肅，和孤立。

這會兒，黑暗在草中聚攏，

而我雙手兩膝伏地。

它的名字是什么?

小妹妹，我的槐藍花，

我的秘密，鞘狀和甜蜜，

你毫無羞愧地朝著地面

展示自己。你燃燒。你生存

一會兒同時于兩個

世界里。

(選自《譯林》2010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