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凄凄,雞鳴喈喈。 既見君子,云胡不夷?
風雨瀟瀟,雞鳴膠膠。 既見君子,云胡不瘳?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 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詩經·鄭風·風雨》
那是一場陰沉而凄涼的大雨,雞圈里的雞不住地長鳴,連同一個晦暗無光的晚上,構成了整幅寫意畫里滿滿的墨色。焦急地斜倚在門上望著遠方的伊人,她的目光一直延伸到遙遠深邃的夜空,熾熱地燃燒著的雙眼仿佛可以把天地間所有瀟瀟的雨水烘干。突然,她看見了,看見了漆黑的夜空中突然閃現出來的屬于英雄的輪廓。“既見君子,云胡不喜”?這是她內心深處最深切的喜悅,像是整個世界都因為他而變得美好起來。
提起《詩三百》,大部分人應該會立即想到“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或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類的詩句吧,可是我卻獨愛這首《風雨》的鮮明淺亮。以景襯情,重重疊疊,一詠三嘆的詩句都成了那位鄭國少女內心深處最鮮艷的一朵紅玫瑰,花靡絢爛得讓人晃暈了眼。
春秋時期的齊國與鄭國算是民風最開明的地方了,所以才有這樣一首以女子口吻娓娓道來的,幾乎可以算是求愛詩的民歌。雖無南北朝時“潘岳悼亡猶費詞”的華麗秀美,可是自有作為民歌的清亮明快,令人愛不釋手。
可以說,詩中男子的形象完全是建立在女子深切的盼望之中,詩中女子,我們會有這樣的思維定勢,如此有才情的女子,所選的佳婿也應是不凡。
看,那位倚在門旁的秀麗女子,她的目光潛藏著多少殷殷的期盼與懷戀!看,那門外綿延了幾夜的瀟瀟風雨,是否也在預示她等待的心上人會穿越了屬于他的風雨,回到這個她等待著的雨夜……聽,窗外不住的雞鳴,是否在卜示著日后“我有嘉賓,鼓樂吹笙”與“窈窕淑女,鐘鼓樂之”的景象?
之前還是日間“愿言思伯,甘心首疾”,“愿言思伯,使我心痗”;夜間“耿耿不寐,如有隱憂”的殷切盼望,希望得到傳說中的諼草以解心憂,不住記掛在外的君子“努力加餐飯”,在清冷的夜晚“一夜絮征袍”,可是“既見君子,云胡不喜”,愉快的感情立即填滿心靈。如此簡單純美的快樂,真是令人感動。
清代的納蘭容若也有一首《臨江仙》:
昨夜個人曾有約,嚴城玉漏三更。一鉤新月幾疏星。夜闌猶未寢,人靜鼠窺燈。
原是瞿唐風間阻,錯教人恨無情。小闌干外寂無聲。幾回腸斷處,風動護花鈴。
也是深切無比地盼望歸人,可是納蘭容若的詞明顯屬于失意惆悵的類型,“原是瞿唐風間阻,錯教人恨無情”,是因為無可避免的客觀因素吧,可是仍叫人腸斷,無可奈何地悲傷。
只能是“此夜紅樓,天上人間一樣愁”。但這闕《臨江仙》比起詩經里的這首《風雨》,思想雖同但意境卻不同得遠了。
依然覺得這首《風雨》“于我心有戚戚焉”,它的文學價值,絕不比《桃夭》、《碩人》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