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天下班前,電話密集響起,全是同事打來的,他們只說一句話:“有個開寶馬的王子在樓下等你。”我探頭向樓下看,只見周品站在他的黑色寶馬旁,微笑著向我擺手。
周品是我小學同學,十多年沒見面,偶爾聽他姨媽說周品大學畢業就去南方創業,現在身價已多少多少,因為與我無干,這些話我聽了就算。可就在上個月,周品回來養病,他姨媽居然借此機會為外甥四下搜羅相親對象,而我是其中之一。
人家富豪能看上我這小城土妞?我拗不過我媽與周品姨媽的夾擊,想來周品也是如此,我們便心照不宣地喝了一個小時的茶,說說以前自己都已忘記的舊事,客氣道別,算是對家長們有了個交待。沒曾想,他今天居然跑到我單位來了。
本不想上他的車,可實在扛不住周圍的目光,我氣急敗壞地上了車:“你到這兒招搖啥?”
“我找你有點兒急事……我想找你借點兒錢……”我還未坐穩他就開了口。
我那幫同事可能打死也不會相信——王子開著寶馬是來借錢!“就五千,我很快還你。”他看到我的臉色又說:“本來我可以向姨媽借,可我擔心她會問個沒完。一個朋友住院了,找我借錢,我只帶了張信用卡來這里,已透支了。這個城市里,除了姨媽,就只和你算朋友……”后面一句,他聲音很小。
也許是他的謙卑打動了我。讓他在某個路口停車,在取款機上取了錢給他,他殷勤地將我送到家。
我媽很興奮,在我胳膊上擰了一下:“死妮子,還瞞我呢!”我懶得和她解釋。
五天后,周王子的寶馬又停在了我的辦公樓下。我鉆進車里,知道了他不下車的原因:他的額角貼著創可貼,下巴有一條血痕,手上傷痕累累。
“和人打架了。”他輕松回應我的目光。
看來,錢多了,人就會做些無聊的事。
他掏出皮夾,數出五千塊錢給我。我正欲將鈔票放進包里,他突然問:“你有多少存款?”
“我為啥告訴你?奚落窮人也不能用這種方法吧!”
“你別誤會,是這樣……”他話說到這里,突然又停住了。揪揪自己的頭發,難為情地看看我:“說實話……我,實際情況,現在是負債累累……借你的錢也是為了去外地討債。”說完這句,他轉過頭不看我吃驚的表情,說起這一年來的遭遇:合伙人卷款而逃,追債人上門,而他的債又收不回來……“我現在除了這輛車,這身衣服,裝了五百塊錢的錢夾和一部手機,連牙刷都是我姨媽買給我的……親人都不知道我現在的狀況,我也不想讓他們擔心,你是這里唯一知道我底細的人……”
說完這一串話,他的額頭冒汗,是激動還是羞憤?或者兩者都有。
若同事知道這開寶馬的王子,不但向我借錢,還負債累累,可能眼珠子會掉一地。
我忍住笑問:“你問我的存款有什么意圖?”
他的眼睛突然發光了:“我發現此地有一個項目可做,一旦成功,必定有大錢賺。可惜手上沒資金啊,如果你有錢,我們不妨來做做……我把車抵給你。”他又補上一句
“你那車真值錢為何你不賣掉還債?”
“一賣掉我出行不方便,更把我現在的情況暴露無遺……”最后一句,他幾乎是在嘆息了。
不管怎樣,我還是決定拿出自己的積蓄來賺一筆。至于為什么這么做,我對自己說,并不是同情周王子,或者被他的誠懇打動之類的,只是我想賺錢,直覺他能賺錢,或者根本就是我生活過于平淡平庸,想玩一點刺激。
二
周王子決定投資的是休閑村。我那六萬塊錢在他眼里根本不叫錢,所以又以我的名義貸款若干。看著那個龐大數字,我說:“不行,除了抵押合同,你得把身份證交給我,如果你逃了,我還可以追逃!”他狠狠地把身份證甩給我,咬牙切齒地說:“還說自己清靜無為,你不做生意簡直可惜了才能!”
周王子錢到手,我就很少能看到他的身影了。同事看我的眼光怪怪的,我知道,他們都以為我被周王子甩了。是啊,一個土妞,憑什么能套住一個王子?
雖然見不到面,還是經常接到周王子的短信,當然全是生意語言:談判順利;已簽合同;工人進場;開始動工……全是簡潔四字句。
有一天周王子終于打電話來:“你真是放心加省心,也就不來看看自己的錢投到什么地方去了?”
于是我來到周王子所說的工地。花草鋪地,樹木蔥蘢,小溪潺潺,人們周末可以來這里喝茶聊天,吃飯。
周王子瘦了許多,油膩長發及肩,衣服也多時沒換。他很興奮地帶我游走工地,指點江山,說小城必定會越來越擁擠,這個天然的大氧吧必定會成為人們的所愛……
那天下午,我回到城里,坐立不安。想了再想,又打車去了。周王子見到我有些吃驚:“以為我會卷款而逃?”我從大包里掏出換洗衣服——甚至包括內衣褲和襪子,掏出剃須刀和洗發液,掏出一個保溫瓶——“好滋味煲湯館”的特色養生湯。
他居然一句話沒有!居然不出來送送我!
我罵自己:他借了你的錢,拼命掙錢也是應該,你熱臉挨上那個什么什么,真是活該!
手機突然響了,有短信!一讀差點氣暈:那湯,不會是你的手藝吧?
我罵一句,又有短信來:不管是不是你的手藝,這都是我喝到的最美味的湯……謝謝!
這還算句人話!
三
休閑村已經像那么一回事了,市作協還在沒竣工的休閑村里搞了一次活動……
可周王子病倒,住進了醫院。我下了班就往醫院跑,對別人的議論我不想反駁,且暗地希望,讓這場誤會來得更猛烈些吧。
那天,我提著一罐湯又去醫院,走到病房門口,卻看到一個紅衣女子伏在周品床邊,抓著周品的手哭個不停,邊哭邊說:“都是我害了你,我知道錯了。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和你好好過日子……”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她說什么我已聽不清,木然地找到熟悉的那位護士,請她把湯交給周品。
一個星期后,周品出院了。他沒打過電話給我,我自然沒再去看他。
這天下班,我出單位大門,左拐,進小巷,手突然被拽住了。我一聲尖叫,看清是周品。他呵呵樂著:“只劫笑容,其余不要!”我恨他一眼,掙脫卻不能,我說:“周品,我和你什么關系也沒有,和你的紅衣女郎好好過日子吧!”他一怔,卻更緊抓住我。我掙不脫,只能任他拉上車。
“我以前對你說了謊。我的錢的確被人卷走了,不過不是被合伙人,是被那個穿紅衣服的女人,我前女友。她卷了我的錢,和她的前男友遠走高飛了。哈,像小說吧?我氣瘋了,到處找他們,結果生意全垮了,不得已回這里來……”他一點一點地說那段時間的瘋狂與絕望,語氣平靜,可我能感受那深處的痛。
“找你借五千塊那次,是知道了他倆的下落,跑去打了一架。打完架才發現自己無聊,就為這女人,要把我下半輩子全搭進去?況且,我遇到了一個好女孩,又傻又天真,十多年不見我,就敢把所有積蓄借給我,我得留下來保護她,免得她像我一樣被騙……也是報應,那女人的前男友早背著她辦了出國,錢到手不久就走了。她又跑來找我……”周品厭惡地擺手。
“這次不怕被藍衣女子卷了款?”我吃吃笑著,指指自己的藍襯衣,像個傻瓜。
周品看我半天:“是得提防著。”他抓起我的手,將一枚戒指套上我的無名指。
我說不出話。
“你怎么知道我手指的大小?”撫摸著戒指,我感覺像做夢。
“我對師傅說,照著肥豬爪的尺寸弄就行……”周品大笑著抵擋我的進攻,說:“我也得有份禮物吧?”
我指揮他開車,到一家店鋪花一百元重新為他買了一張手機卡。在換上新卡前,我發了一條短信出去:“周品從此刻開始由朱衣收編,誠與非誠都請勿擾。祝你幸福!”之后,我將那張卡取出,放入了口袋……
哦,就這樣,小城土妞和欠債王子從此過上了幸福生活。
責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