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性報復

我困難地睜開眼睛，什么都還未看到，便是刺鼻的消毒水味道灌入喉腔，那是我人生第二次記憶的開始，便是這混合著尸體冰冷的氣息，我敢肯定地說，我害怕醫院。

神志未清時，我逼不得已接受了眼前這對傷心的老人是我父母，并且在此3小時后趕到醫院在我病床前無所謂站著的男人，看嘴型和聲音的配合，我知道他叫做“長”——長久的長，不是生長的“長”，另外，他還有一種稱謂叫“丈夫”。

因為那股聞起來像尸體的味道，讓我迫不及待地想逃離這里，特別是母親的哭泣不是為我重生在泣喜，父親欣慰的表情忘了要有變化，丈夫一直在殷情地忙碌，讓我覺得另有所圖。

也許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失憶了，我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

回到家后，原本以為可以消停一下，但我發現所謂“家”的氣氛似乎是更加刁詭。長喜歡加班到深夜，長與我分房睡，長很少與我說話……種種跡象讓我覺得，我們不像新婚夫婦。失憶后，丈夫對我來說也只是一個陌生人而已。

漸漸的我也習慣了這種冷淡的生活，一個星期后我知道我的內衣放在最底層的抽屜里，我喜歡在露臺上上網喝咖啡，最討厭和鎖鎖在沙發上搶零食。

鎖鎖是只長毛的大狗，我的丈夫告訴我這是我的心頭肉，蘇格蘭高貴血統后裔。但我覺得和它并沒有太親熱的欲望，而它也是眼巴巴地看著我很失望，它好像認識我，但又不熟識我。它迷茫的眼神好像在詢問我為什么會不記得它了？

說實話，我除了失憶外，還有一個事寧我傷神，那就是我一直想不起來我為什么會失憶，感覺就像睡醒后就忘記自己名字這樣簡單，我望著我的丈夫，他就微笑地告訴我，那是個不大不小的意外，可至今為止我也不知何謂意外大小之分。

休息一段時間后，我也要投入我的工作中，可我對自己是投資顧問這件事感到束手無策。我的家居服像《傳奇》里的女主角一般神秘，后來我在商場里看到了它的標價￥898，我想投資顧問薪資應該不錯。但閑置在家休息的時間里，我連K型線都不知道如何辨識。

長出乎意料地摸摸我的頭溫柔地笑著說：“傻瓜，你不是失憶了嗎？”

我疑惑，不會連這個也忘記了吧，那以后我怎么生存？

長又笑了笑，沒有回答，我感覺他的笑容另有含義。

之后，我父母每個星期會來看我一次，然后帶我去以前愛去的地方，試圖讓我慢慢恢復記憶；或者是回到父母住的地方，我未出嫁時住的房間，安靜地看些以前的東西，和感覺一下以前的氛圍。我不知道為什么一定要我想起來，以前，以前的……以前的在我生命中很重要嗎？我從來沒有主動地去想過我的以前，我在乎的是和長的未來。所以每次我都會在我的房間睡著，卻總是在噩夢中醒來，我總是夢見鎖鎖在追著我……我不知道它為什么追我，但它張開血盆大口的樣子讓我害怕得要死。

至此，我也不喜歡回娘家了，無論父母哭泣哀求，我都盡量躲避，我想我不是一個稱職的女兒。

鎖鎖還是一直無精打采的樣子，很溫順，看到我的時候已經不像以前那樣冷淡和陌生了。我也漸漸地喜歡上了它，因為它長長的毛很柔軟，但它的口水也特別的多，讓我有些退避。我在書架上的《寵物天地》中看到，大型的狗狗需要自由和空間，于是我也開始帶它出去溜達。其他的狗狗對它的新鮮感很強烈，總想和它一起玩。它卻很孤獨的樣子，從不和其他的狗狗一起玩耍，我突然覺得，不會是我的冷淡傷害了它吧，狗狗都是敏感纖細的。

長每天為我準備好一天的食物便去上班，也準時下班回家為我解悶，他對我很好，我很感激他，可夫妻之間用感激來詮釋愛情，似乎很可悲。所以在相處的日子里，我更加不自然的微笑刺痛了他。另外讓我感到奇怪的是，在醫院里與我父母相處融洽的長，他們之間好像有很深的芥蒂，每次我父母來接我的時候，他們總是沒有話說的樣子，他們以前不是這樣的，我也因為這樣更不愿意回父母家，我怕長生氣，更怕回憶以前。

就這過了半年，我失憶的情況沒有任何好轉，這讓我的父母很失望，他們對我想不起以前很絕望似的。而長的反應又讓我持另一種懷疑態度，那就是可能我以前是個專橫、刁蠻的女人，否則為什么長有種不希望我恢復記憶的錯覺給我。他們雙方太大的差別讓我更加不能安心的生活。

我問媽媽：“我和長是怎么認識的，是什么時候結婚的？”她卻說：“你不是有日記嗎，看看就知道了。”我心虛了，對于以前，我從來沒有去查尋過，更別提那些日記，我連翻翻的欲望都沒有。

我又問長，長說，他是我朋友的朋友。就是這樣簡單的認識方式，結婚也是順理成章的。我點點頭，我知道他不會說得很仔細，他不喜歡我對以前有太多的了解，想必他喜歡現在的我吧。莫名的，我也不喜歡想起以前，于是，我決定，以失憶后一個全新的自我活著。

對于我的工作，真的很汗顏，我還是一竅不通。當我穿上衣櫥里高雅的套裝后，我完全不喜歡它束縛著我的感覺。同事們都很高興我能重新回到公司，還為我開了歡迎晚會。在酒吧里，那快亂的節奏，瘋狂的燈光，和一直搖擺扭動的身軀，混合著紅紅的液體讓我思緒飄搖，情緒高漲。我在舞臺上肆意地閃耀，喜歡吊帶貼身的感覺，喜歡短裙只能遮掩我臀部的放肆，同事們都目定口呆地看著我這樣綻放墮落的冷艷。

大家都覺得我變了，長對于他們的夸獎處理很低調，我看著他低調地笑著，暗淡的燈光仿佛掩蓋著許多悲傷，但也是這一天我發現，原來我和長竟然是同事。那一刻我開始感到對自己的以前有一點點興趣了。

上洗手間的時候，淳拉著我的手說，以前長是因為我的嫻雅而愛我，而今天他卻為我的妖嬈心動。對了，淳也是我的同事。隨便提一句，原來男人到底還是喜歡有挑戰的女人。

回家后，我問長喜歡我什么？他回答：你的嫻雅。我又問他淳的事。他有些吃驚的樣子，我精明地觀察他每一個表情，然后他又鎮定地說：和他只是同事，他是個有本事讓女人困擾的男人。說到這他也精明地笑了笑，我覺得他暗示得很低級。

淳開始送我鮮花，雖然沒有署名，但我在醉意間還記得“我為你的妖嬈而心動”是出自他的口中。同事們用羨慕的眼神看著我。我自然對此不屑一故，情場一帆風順的淳被激怒了，他現在已經敢在長看不到的地方隨時對我調情，我非常有技巧地回避開。只是沒有拒絕的態度，讓其他同事有兩種心態：第一種，看戲。第二種，心急。其中心急的就有花樣。

花樣急急忙忙拉我到洗手間。對于她的記憶我同樣完全空白，花樣失望地看著我：“你真的忘了嗎？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那為什么我失憶的這段時間你從來沒有來看過我。”

花樣無奈地搖頭：“你父母和長都推托說你的身體不適合見客人。我們曾經是這樣好的朋友……他們卻將我拒之門外。”

“為什么？”我心里好大一個問號……

花樣繼續說：“不要接受淳的追求。”

“為什么？”

“他是GAY，整個公司都知道，聽說公司還有一個男人是他的愛人，也許他是因為辟謠而故意招惹你的。”花樣就是那種很純真的女孩，不愛亂嚼舌根，所以你無法對她質疑，

“為什么是我？”淳如果要想辟謠，應該找花樣這種單純的女孩更容易上手吧。

“因為你以前在工作中和他是死對頭，現在你失憶了，正好報復。”

其實我也不覺得GAY能喜歡女人，淳的目的讓我開始注意起身邊發生的每一件小事。我總覺得，這個男人和我的生活有密不可分的牽扯。

長這段時間因為有人送花給我而不高興，可我倒覺得他的氣憤有點做作，所以對他也愛理不理的，他也感到我比陌生人更冷淡的冷淡，與一種婚姻關系即將結束的危機感。

淳都是在他不在的時候對我展開攻勢，但整個事件已經在公司謠傳得沸沸洋洋的，長又怎么能不知道呢？但他還是履行他作為丈夫的職責，對我照顧得無微不至，難道是害怕我們離婚？

因為上班的原因已經很久沒有帶鎖鎖出去溜達了，它那張委屈的小臉讓我心疼。我帶著它到附近的公園呼吸新鮮空氣，其實我也需要。因為對工作的一竅不通，平時都是花樣幫我掩飾著，長對于我的工作表現卻很驚訝，我感謝花樣也答應她沒有對別人說，甚至是長。但我還是覺得累，我根本不適合那個快節奏的生活速度，自從失憶后唯一的快樂就是在歡迎會上，我妄為地狂舞。

一只和鎖鎖長得很像的狗狗在我的身邊嗅來嗅去，而鎖鎖很滿足很高興，我想這是它的新朋友，在我家的小區沒有鎖鎖這樣的品種，鎖鎖對其他普通狗狗對它的興奮表現得很高傲。

我在《寵物天地》知道這種狗狗不咬人，所以我拍拍它的頭問它叫什么名字，我知道它不會回答，但人就是這樣，喜歡對牛彈琴。

“你不認識它了嗎？它是鑰匙！”一個十六七歲樣子的女孩坐到我旁邊，“好久不見你了。繾綣，死哪里去了？”

“繾綣？是在叫我嗎？”我茫然。

“怎么你失憶了？不認識鑰匙，也該認識我呀？”女孩看著我。

“我叫繾繾，不叫繾綣。還有就是，我真的失憶了。”我誠實地看著我巧遇的第一個認識我的人。

“我不知道你真名叫什么，只知道你網名叫繾綣，我們是因為網絡認識的。”

“你認識我？”

“當然。你換狗了？鎖鎖呢？”她問我。

“這不就是鎖鎖嗎？”

她不可置信：“鎖鎖是公狗，這是母狗。”

我呆滯地看著鎖鎖：“你會不會弄錯了。”

“我們都是‘狗協’的，鎖鎖和鑰匙是一個狗媽媽生的，我們一起去領養的，況且，你說我不能分別公母簡直是種侮辱。”女孩故作生氣地看著我。

是呀，我的狗叫鎖鎖，她的狗叫鑰匙。那現在的“鎖鎖”是鎖鎖，以前的鎖鎖在哪里？

這一次媽媽單獨來接我，她說爸爸生病了，因為我的現狀。我并沒有覺得我的現狀可以讓一個老人家擔心到生病的程度。我還不是活得白白胖胖的，只是失去了以前的記憶而已。

我們先去了醫院，醫生說生病的原因是因為患風心病，風心病——風濕性心臟病是由風濕性心瓣膜病、風濕性心瓣膜炎遺留的慢性瓣膜病，表現為心臟瓣膜狹窄及關閉不全，導致心臟負荷增加，導致心臟功能不全。目前西醫治療只有手術或控制現狀，可惜的是手術成功率很低，費用很高，很多病人手術沒完，心臟就停止跳動了……

我聽后很低落，其實已經忘了和他們在一起生活的日子，但總有血緣千絲萬縷的牽連。媽媽倒沒有多說什么，爸爸只是躺在病床上閉著眼睛。

我盡義務地回到家，翻開我從來沒有看過的照片本，上面記錄著我的成長，可看完后依舊陌生。我沒有信件、賀卡之類的東西，并且我沒有找到一張我和長的照片。我想那些照片可能已經搬到我的新居了吧。

之后有一個抽屜是鎖著的，我找來起子來抽屜撬開，找到了我的日記本。我翻了翻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只是一些小記事。我閉上眼睛開始感到很緊張，因為我的日記里根本沒有長這個人，如果他是我的丈夫。日記本最后顯示的時間是在半年前——也是我出意外的一個月前。為什么我有一個月是空白的，看前面日期的連貫性，寫日記應該不是一件讓我快樂的事，這些日記就像流水賬一般。此番努力回憶以失敗告終，想起病危的父親，自覺可恥。

花樣還是照舊為我的工作忙得不可開交，以她的能力不可能只是一個小小的助理，完全可以勝過淳。我和長在公司也很少接觸，因為他職位的關系我必須謹慎。慢慢的我更加喜歡和花樣在一起的時間，我放下偽裝自在地躺在沙發上，看她為我忙碌的工作。她很仔細，對工作的態度很認真，我想這樣一個女人應該會有很多人喜歡。

“花樣，你有男朋友嗎？”

花樣沒有放下手中的工作，我想她沒有聽見，于是又大聲地問了一遍。她工作的時候未免也太專注了吧。

“沒有。我不喜歡想這些事情。”說完繼續工作。

“為什么。”她漂亮能干。

“因為你。你說過女人的事業很重要，不要為了男人而荒廢事業，沒有事業的女人對男人來說形同虛設，只能拿來暖床。”

“我這樣說過嗎？”我懷疑我曾經是這樣的人，因為我早就發現我是個喜歡安逸現狀的人。

“當然了。”花樣肯定回答。

“但我覺得現在的婚姻生活讓我比較滿足，并非你口中說的那個以前的我。”

“婚姻？你什么時候結婚了？”花樣這次終于放下筆，驚愕萬分地瞪著我。我被她看得有點毛骨悚然的……

下班后我沒有馬上回家，而是選擇游蕩在路上，腦袋里一直在想長真的是我的丈夫嗎？為什么花樣不知道我和長結婚的事？以我和她的交情這是完全不可能的。而且長在公司里和我刻意保持距離做得妥帖得當，更像是在掩飾我們不是夫妻的事實。

回家后，長很擔心地問我下班后的行蹤，我只笑了笑。他看我無心應答也不再追問了。我泡在浴缸里，發狠地回想以前，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是同事，不知道以前的鎖鎖在哪里，不知道日記里為什么沒有屬于長的部分，沒有和他的合照，甚至連我最好的朋友都不知道我已經結婚有了丈夫。

我和媽媽一起去看爸爸，醫生說他的病情越發嚴重，我們去看他的時候，他正在午睡，醫生說不可以吵到他休息，于是我和媽靜靜地坐著。

“媽，我和長真的結過婚嗎？”我還是不習慣叫她媽。

她抬起頭，有些吃驚地看著我：“你想起什么了嗎？”

我搖搖頭。

她又很失望了嘆了口氣：“其實我們是不同意你和長的婚事，只是你喜歡我們就勉強答應了。”

“為什么？”

“因為他有些不好的傳言。”

“什么傳言？”我覺得身邊的每個人都在對我隱瞞什么。

“我不知道，花樣沒有說。”

花樣？媽媽提到了花樣的名字，這讓我墜入迷霧之中。那樣單純的孩子，會有特別極端的心理嗎？我不敢確定。

星期一到今天已經三天了，花樣請假沒有來上班，我無法知道關于長那些不好的傳言是什么，但淳卻沒有冷卻那顆被燒壞的心，一直對我窮攻猛追，簡直明目張膽起來。大家都對他性趨向轉變按耐不止的討論，長也還是如以往隱忍，卻沒有出面制止。而我的心情低落到地心中，只想見花樣。

花樣請了幾天假，我還得很難熬地度過，這直接導致我對長的態度變得極端不耐煩。他以為我是為了淳，于是還發了脾氣，說我太任性了，是不是喜歡淳。可我答非所問地反問他：“為什么，我從來沒有看見過我們的合照？”

他立刻尷尬的側過臉：“你不喜歡，我也不喜歡。”

“淳追求我的事你也不在意？”

“我相信你。”這句話說得七葷八素的不像真話。

“我想看看我們的結婚證。”我看到他的閃爍，所以最后我問得很尖銳。

他被逼無奈只好輕聲細語地說：“我們還沒有結婚，但就快結婚了，在你出事之前，真的。”

我的心一下子落在地上：“為什么？”

失憶后，我與人交談最常用的三個字重復使用，我開始有些厭煩了。

“我雖然是你的上司，但收入并不如你。你成績非凡，大家都喜歡用仰慕的眼光來看著你。我不想別人說我是靠女人才能上升的人。”

“那我們為什么住在一起？”

“因為我們彼此相愛呀。你高高在上，我一直想跟你求婚，但我怕，真的。”他重復了兩次“真的”，這是一種急于讓別人相信的定語，但我卻覺得想騙人的成分較多。

我點點頭，沒有窮追猛打，算是相信了他的解釋。

之后我就辭職了。同事們都很意外，我告訴大家我要結婚了，和長。大家更意外。淳都有快發瘋的嫌疑了。臨走時，淳又將我堵在女廁所里，我不耐煩地問他：“你不是GYA 嗎？為什么要喜歡我？”

“誰喜歡你了！高高在上的女人讓男人倒足胃口。”淳憤怒得整張臉通紅。惡毒地詛咒著我，我不知道他有這樣愛我呢。

我不在乎他怎么說我，我只在乎和長的婚事。即使以前的我多風光，可現在我只需要長的照顧。人都需要一種選擇，如果父母與長都覺得騙我更好，那么肯定有他們的原因，我也不想深究。

走出公司，我遇到了花樣，我以為我走過去她會逃跑，可我憑什么這樣想呢？

“你請假我都不知道？”

“難道因為我請假的事，所以你就辭職嗎？”花樣第一次有些針鋒相對。

“當然不是，我想過些輕松的日子。”我自己也不確定這種想法是不是太天方夜譚了一點。

“和長嗎？你最瞧不起的男人？”

“我聽我媽說，你知道關于長不好的傳言，不管是什么，我想你都不要再參與進來了。我也不想知道，我現在只想和他一起平靜的生活。”

“他和你在一起只是為了你的錢。”

“我很有錢嗎？”不知道為什么，我聽到錢字，特別興奮。血液中的流量突然大了起來，沖得我有點眩暈。

花樣說為什么大家都這樣仰慕我，是因為我的成功，因為我最大成就是做成功了一個大案，我的傭金是90萬。為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如果我有這些錢現在在哪里？

我知道花樣不會騙我，她氣憤我結婚是有理由的。正巧這是媽媽打電話來，我不能和她多說，寒暄兩句就走了。

媽媽打電話告訴我如果爸爸還不動手術就會死。我卻只想著結婚的事，媽媽很痛心，我看到她的樣子覺得很內疚和慚愧。媽媽對我這樣的女兒似乎死心了，她冰冷地說手術要很多錢，讓我送錢過去。

我和長還是在準備著婚禮，同時我還是回憶不起錢到底在什么地方，于是我準備向長要錢。當他聽到我要50萬的時候，眼神很閃爍。我想他是拿不出的，而不愿相信他是不愿意拿。我想，我的錢也許放在他那里。我也開始懷疑，他和我結婚是為了我的存款，我想我的存款不止90萬。

懷著對長的深疑和爸爸的歉疚，我獨自到醫院去看他，他躺在那里，看到我來很驚訝。

“爸爸，感覺好些沒？”

“嗯。”他有點局促。

“別騙我。”我為重病的人還要照顧自己女兒情緒感到惶恐，天下父母心讓我汗顏不止。

“你媽都告訴你了？”

“對不起，我聽花樣說我有90萬的存款，可是我卻想不起來錢在哪里了。”這樣太直白了吧，可我無法用很親昵的語氣和自己的父母交談。

“沒有關系的。我都這把年紀了。”他眼中有失望。不知道是為了錢還是為了我。

我想不管是什么年紀，都對死亡有著同樣的恐懼，突然覺得自己女兒的這個角色做得很失敗，我不能因為自己的失憶而逃避責任。

“爸，我究竟是怎么失憶的？”

“是車禍……”

“我昏迷了多久？”

“三天吧。”

“哦。”他基本上因為病情而記得不清楚了。可我不信。

失憶后，我不相信任何人，除了花樣。

離開醫院，我去市圖書館翻查了報紙。

4月13號是我醒來的日子，于是我查閱了4月10號和4月11號的報紙，根本沒有關于車禍的報道。我打電話問花樣，她說沒有人知道是為什么，既然別人說是車禍她也就相信了。

我是怎么失憶的？我竟然不知道，到底誰能說真話？

這是我第二次沒有回家，在深夜游蕩。我發現我熟悉的長還是那般陌生，我的父母也是如此，究竟以前的我是怎樣的？

淳和我擦肩而過，他雖然抱著一個俊美的男孩，但眼神還是落寞，我轉身看著他，走了很遠后，他突然推開那個男孩，朝我飛奔而來。我想他因著此刻的憤怒會在大街上打我。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你這個女人，我恨你……”淳在我面前發瘋地亂吼亂叫，街上的人都看著我們，我不在乎別人的眼光，我只想知道此刻他為什么這樣痛苦。

今天我帶著喜糖到公司派給同事。大家都祝福我，只有花樣，她在辦公桌前努力工作，我看得出她是故意的。

“花樣，不祝福我嗎？”

“值得祝福嗎？”她抬起頭看我。

“不管怎樣，這是我的選擇。”

“帶著那么多疑問？”花樣看出我心中還有許多未解之謎。

“我失憶了。以前并不重要了。”

“如果有天你記起來了，會不會后悔？”

花樣，如果有天我記起來，我一定會……驚覺我有這種想法，汗流浹背，落荒而逃，留下花樣在背后看著我發愣。

與此同時，長的辦公室門被撞開，他被淳狠狠地揍了出來，鼻青臉腫嘴角流著血。正巧我落荒而逃到長的辦公室，淳恨著我，那刻我感到他的愛是那樣熾烈，讓我灼痛。

我扶起長，他卻坐在地上傻笑著說：“雖然我打不過他，但你愛的還是我。”

同事都熱烈地鼓掌，我不覺得這有什么可值得顯耀的。而且，他做事一向低調的，今天是怎么了？怕我不結婚嗎？是出自愛我，還是錢？

晚上，我來到他的睡房，其實我們一直沒有睡在一起，剛開始他說我身體不適宜，就一直這樣持續著。

“長，為什么我爸媽會認為我們結婚了？”

“你出車禍的時候，他們不讓我見你。”

“如果我恢復記憶了你會怎樣？”

“你恢復了嗎？”他很緊張，抱著我的手臂抖了一下。

我沒有回答。

他好像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立刻補充說：“如果你恢復了，我還是這樣愛你。”但我卻不那么相信他了，其實一直是如此。

我沒有通知媽就回家去了，她很高興，說爸告訴她我曾經去過醫院，讓他老人家很寬慰。我對媽說我沒有籌到錢，她很吃驚。

“你的存款呢？”

“我不記得了。”媽只是驚訝，沒有市儈的丑陋面孔。媽的反應讓我覺得奇怪，為什么會這樣？我不懂，可我潛意識里告訴自己，不要相信她。

“那長呢？他知道嗎？你們是夫妻的。”

我知道媽媽指的什么。

“他不知道。”我抱歉一笑，希望她不要誤會長。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她嘀咕著，進廚房為爸爸熬湯去了。

我聽得出媽弦外之音，可我能怎樣，我失憶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進屋一個人翻著以前的東西，我以前的東西很少，我從日記中知道自己以前很要強，高傲無比，所以沒什么朋友，只有花樣和日記，對丈夫、對父母都不信任的我，卻那么信任花樣，這促使我對以前的自己也感到好奇。

沒有說一聲，我就離開娘家去了醫院。我在醫院等著結果，不是爸爸的病情，而是我自己的病歷。我想我出事的那天即使報紙沒有刊登，但醫院一定可以查出點什么。

“小姐，你的病歷。

“謝謝！”我接過來，看著我失憶的原因：選擇性失憶。

我不是因為車禍而失憶的嗎？

我上網查詢到什么叫選擇性失憶：人的潛意識，都隱藏著一套自我保護機制，當有痛苦大得令人無法承受的時候，潛意識就會將一些不開心的記憶自動刪除，這在醫學上稱為“選擇性失憶”。

我全身冒著冷汗，我受到什么樣的痛苦要自動刪除那些無法讓我接受的記憶？我到底是怎么活著的？最親密的人為什么都對我有所隱瞞？我該相信什么。

疑惑令我憤怒，我回到家直勾勾地就問長：“長，我媽說，我失憶的時候把存款都給你了。現在我爸爸生病了，可以把錢給我一部分嗎？”

“你媽是這樣給你說的嗎？”長失控地大叫，“錢怎么可能在我這里。”

“是的，我們都快是夫妻了。為什么我們不能坦白呢？你這樣叫我如何跟你結婚？”我想以此威脅他。

“我是真的愛你，但我絕對沒有拿你的錢。”他的樣子倒是很誠懇。

“她是我媽媽呀，難道會騙我！現在我爸爸病成這樣，她難道有錢會不拿出來治療嗎？”我故作生氣，“花樣說你和我結婚是為了錢，我還不相信……對不起我說出這樣的話……”

“我……”

“不要說了，我要一個人靜靜，讓我想想。” 我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我不知道我在說些什么，但這些都是我裝的。

長怒不可遏地來到我父母家，這是他第一次主動來我家。我以為他是來找我的，因為我躲在上一層樓的玄關處，看著他敲開我娘家的門。

“你來干什么？”是我媽的聲音，她果然不喜歡長。

“當然是來看我的丈母娘。”長說話的語氣很沒有禮貌。

“你有這樣好心？”我媽顯然不吃他這套。

“那是，沒有你好心，設計陷害我，讓我也得不到繾繾的信任。”

“是你先不仁不義的，當初怎么說好的？你現在卻想獨吞！”

“哈哈，獨吞？你有了繾繾那100多萬的存款難道還不夠？現在卻想陷害我，大家好一拍兩散嗎？”我雖然看不到長咬牙切齒的樣子，但可以想象得出他此刻一定眼布紅絲，猙獰可怕。

“那100萬算得了什么？我們幸幸苦苦養她這樣大可不是為了這100萬。”媽媽的回答，讓我寒心。

“是啊，像你這樣心恨手辣的‘媽媽’的確是少有啊！把一對原本幸福的姐妹拆散，處心積慮地布置一個20年的陷阱，到最后為了別人的遺產還想殺繾繾的妹妹，真是老天有眼呀，結果偷雞不成反蝕把米。”

“你也好不了多少！同性戀，不要臉，為了錢什么都肯做！你難道沒有參與其中嗎？你難道沒份殺繾繾嗎？”我媽，不，我不確定她是不是我媽，她嘴里說出惡毒的話，刺痛了我。

就在此刻，我再也抑制不住。

門打開了，我推開的，在我身后還有花樣和警察。他們也躲在玄關處，守株待兔。警察把我媽，不，一個企圖殺害我、間接害死我姐姐的混蛋，和一個人面獸心的衣冠禽獸逮住了。花樣握著我的手，給了我莫大的安慰，如果沒有花樣我不知道我何時才能清醒面對。

從小我就聽說我有一個姐姐，我們是對快樂的小天使，我們本可以一起長大，一起美麗，一起炫耀。但后來，姐姐沒有了，媽媽說姐姐丟了。我很痛苦，我想姐姐一定不能過著和我一樣奢華的生活。我失落到墮落，但我從來未曾放棄過找尋她的下落，我知道我們心靈相通。

后來，我遇到花樣，花樣是我這一輩子永遠的愛人，她可愛誠實。但我討厭她像神一樣崇拜的女神，那個女神叫繾繾，她竟然和我長得一模一樣，我知道她一定是我的姐姐，我高興且痛苦。姐姐在死的那刻告訴我，如果沒有花樣我們一樣會相遇的，不為什么，因為她的命運坎坷苦難。我以為我最想念的姐姐會搶走我最愛的花樣，原來她根本不會喜歡花樣，而花樣只是崇拜她并非愛她。

我很高興，我慶幸老天再一次給了我可以與她分享一切的機會。我、花樣還有姐姐，我們三個一定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這是我一輩子的夢想。姐姐和我想象中的一樣，能干、獨立、大方……所有的優點都在她身上體現，而我卻因為墮落，沒有能力用更絢麗的詞句來形容她，她包容我的一切，包容我和花樣的愛情，她的一切都令我感動。

我知道姐姐生活得并不幸福，她有一對不和善的父母，貪婪無恥，把姐姐辛苦賺回的錢都賭完了，還無休止地索取，我曾經不下百次勸說，可她怎么會聽，但好心腸通常都得不到好結果的呀。我把父母留下的遺產拿出一半給姐姐，這是父母生前所立的遺囑。并且拿出了那對丑陋夫妻的罪證——從姐姐20歲開始，父母就收到恐嚇信，不知出于何種原因，那對貪婪的后父、后母知道了姐姐的身世，他們找到了爸媽說如果不立遺囑給姐姐遺產就讓她恨自己親生父母一輩子，父母其實是很思念姐姐的，于是只得默默地忍受。

我知道當姐姐看到這些信會多么痛苦，可她何必要承受這一切的壓力，她本可以和我一樣無憂無慮的生活，可因為媽媽一時疏心而弄丟姐姐，讓她在那樣的環境中成長，還只能獨自默默地撐著這對惡魔的胃口。可她必須知道真實，才能脫離惡魔。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姐姐這樣憤怒，她跑得好快，好快，我追不上她，如果當時我追上了她……事情也許會朝著完全不同的方向發展。

姐姐跑走后的很多天里，只有花樣陪伴著我，我沒有姐姐任何消息，花樣看著我痛苦的樣子還得強顏歡笑。

經過等待，我準備帶花樣回我的家鄉，我想姐姐想通后也一定會回到原本屬于她的家來找我們。我準備去買機票，剛準備開車就看到姐姐朝我飛奔而來，我好高興。她上車后要我開車到警察局，我問她為什么，她只是哭，一直哭，我只好發動車子朝警局開去。

她抬起頭滿臉委屈和悲憤，她說：“我告訴他們我不會要遺產，已經做了法律證明了，遺產全部屬于你。他們聽了以后發瘋似的狂叫。還把我軟禁起來。過了兩天他們卻很友善地放了我，我以為他們變了，對于已經沒有可能改變的結果是不需多做掙扎。卻沒有想到他們找到長。”

姐姐哭訴著：“長是我的上司，卻是一個同性戀，他是個沒有用的男人，能升職完全是靠淳。而且他還因為投資不善欠下一屁股的債，我的父母一定是偷看了我的日記，所以找到了長，給了他100萬來殺你。殺了你，所有的財產就都會由我繼承了。我一聽到就立刻跑來找你……”

“不要怕，姐姐，你看我們到警察局了。”可這時我已經停不下車了。剎車任我如何踩都不起作用。我望著姐姐，我不知道我們會怎樣。

“對不起，綣綣，如果不是我你就不會這樣。”車子翻的那一刻，我還清醒，當我看著姐姐離開我的時候，腦子里已經一片空白。

這就是故事的原委。

警察看著我，重新給我倒了一杯熱咖啡：“你是什么時候恢復記憶的？”

“其實我一直都不知道，雖然有很多讓我覺得奇怪的地方，但我沒有多想，直到花樣的出現。她認真工作的樣子讓我意識到我不可能喜歡長，喜歡男人。

“鑰匙的主人告訴過我是狗協的，我去過一次聚會，他們都說鎖鎖不是鎖鎖。后來淳的追求，花樣卻告訴我他是GAY，當我看到他抱著男孩的樣子，我知道他還是喜歡男人的。而他在我和長宣布結婚的時候，把長痛打一頓后，我知道他真正愛的那個人是長。

“我還到醫院去查過我失憶的原因，結果讓我看到了我所謂的爸爸生龍活虎地調戲女護士。我查了他的病歷，原來根本沒有病。我本來想去詢問那個護士我那個爸爸是不是平時都是這樣無恥，她卻被我嚇得半死。她告訴我有一個和我一模一樣的女孩在半年前死了。

“我自己也覺得奇怪，再一查死的那個女孩真的是叫繾繾，那我又是誰？這個時候我想其中一定有我不知道的陰謀了，于是我去找花樣，她聽后卻興奮得哭了，抱著我喊綣綣。當她吻著我的那瞬間，我完全想起來我是誰了。但我知道即使這樣，也無法幫姐姐報仇，于是我便想了這一個挑撥離間的方法，沒有想到如此奏效，只能嘆金錢魅力無窮。”話盡于此，花樣拍拍我的肩膀，鼓勵著我。

“這幫人真沒有人性。那你知道他們為什么要讓你和長結婚呢？”警察的智商似乎不怎高呀。

“我想是因為，姐姐死了，他們如果想得到遺產就必須有一個人和我有法律保護的關系，于是他們一起導演了這出戲。讓長和我結婚，這樣就算以后我恢復記憶了要離婚，但因為沒有做婚前財產證明，他們就能分到一半財產。可沒有想到長想獨吞，于是那兩個老東西就想法子不讓他輕閑。”我推理得很有邏輯，警察深思熟慮后也不禁點頭。

事情暫時告一段落。在法庭上因為證據確鑿，他們都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綣綣，一切都結束了。我們離開這里吧。”花樣拉著我的手。

我看著花樣，心里泛著酸酸的味道。這個我深愛的女人卻愛著我的妹妹——那個擁有一切的人，我恨為什么小的時候被弄丟的不是她。為什么她能過著幸福奢侈的生活？我卻要為了生計苦命奔波！

即便如此我也認命了，因為我有能力，我可以靠自己得到一切，可她卻搶走了我的花樣，那個以我為心中女神的可愛女孩。如果我像綣綣一樣的長大，她一定是屬于我的。可我丑陋的父母，那對天造地設的狗男女，都是他們讓我失去了這一切。我要讓所有欠我的人償還一切。

我收拾心情，回到狗男女的身邊，對他們說綣綣不會把遺產給我，我們必須想辦法得到。于是我提議殺死她。但我不要血濺到自己身上。

淳，這個時候我對你的恨也有了新的手段報復。你那個深愛的長，我要你慢慢地看著他離開你，慢慢地死去。我要長在綣綣的車上動手腳，他為了100萬唯命是從，像狗一樣被我踐踏，看到淳的傷心就比我踐踏你本人還快樂。其實，我原本不用這樣報復一個同事的。

不過被扭曲的父母養大的我，也別指望有多正常的心。我決然找到綣綣，要求和她交換衣服上演一出偷龍轉鳳的戲碼，讓他們以為我是綣綣因車禍死了，而綣綣卻以我的身份好好地活著。

綣綣還哭著要我保證我不會死，只是讓他們死心。我對綣綣保證，我絕對不會死，絕對不會死……因為綣綣你才是要死的那個。

一切如我計劃，雖然冒險，但總比一無所有強。只要我能成為你就能擺脫以往不堪回首的一切，并擁有一切，擁有花樣。連老天都有打盹的時候，我在這樣黑暗的日子里苦苦地撐著熬著好久，終于讓我永遠地擁有了今天。該死的人都死了，高高在上的女人永遠高高在上。

“花樣你問過我，如果有一天我記起來了，會不會后悔？”

“嗯。”

“那個時候我想告訴你，如果有一天我記起來了，我一定會愛你一輩子。”

花樣洋溢的笑容絢爛無比，我的心情也一片晴朗。丑陋的父母、貪婪的上司、討厭的同事，還有我那個擁有太多的妹妹，我不想看到的人，全部遠離我了。一次性報復，省去拖泥帶水的困擾，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那個原本已經死去、卻活得很好的繾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