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按(目前)這個速度,我國財政透明度每百年可增加16分,
300年之后才有望越過及格線,達到70分”
對于“麻辣委員”這個稱呼,蔣洪頗為不滿,“你看,有很多非常正常、非?;镜囊螅阒闭f了就變成麻辣了,說明我們社會的口味已經很怪異,審美標準已經降低到……把基本要求當作一種美德了?!?/p>
這位全國政協委員、上海財經大學公共政策研究中心主任,這3年來提出的基本要求就是財政信息公開,《將陽光財政落到實處》是他今年“兩會”的一個提案。
上海財大公共政策研究中心的調查表明,省級財政透明度一年來沒有實質性的提高。31個省的平均得分2009年為21.71分(100分為滿分),而2010年則為21.87分,只增加了0.16分,從精確的角度來說,有一點進步,而大約地看則是原地踏步,徘徊不前。
蔣洪在微博中大聲疾呼:“再等300年?按這個速度,我國財政透明度每百年可增加16分,300年之后才有望越過及格線,達到70分?!?/p>
信息越分解,公布得就越少
2008年5月1日,《政府信息公開條例》正式實施,這成為上海財經大學公共政策研究中心調研中國省級財政透明度狀況的緣起。
2008年,課題組以2006年的省本級財政決算數據為調查對象,采用網上搜索、出版物查詢、信息申請等方法,對中國大陸地區31個省、直轄市、自治區的省本級財政信息公開狀況進行了調查。
2009年,中國省級財政透明度排行榜及《2009中國省級財政透明度報告》首次推出,引起極大反響。今年是透明度報告的第二年,蔣洪和他的團隊發現了一些“有趣”的改變。
首先是排名靠前的省份得分有較大幅度下降,以去年高居第一的福建省為例,雖然今年依然排名第一,但得分由62分下降到50分。課題組認為,這表明在財政信息公開的進程中各省既不愿落后,也不愿冒尖,處在觀望、徘徊的被動狀態。
“他們會托人打聽,其他省份提供了哪些東西,彼此會互相溝通,你提供什么我提供什么,然后估量一下自己的成績?!笔Y洪說,“也有一些省份本來達成默契說好這個信息不給的,到了最后某個省份突然又給了,最后關頭使自己的排名提升?!?/p>
和第一年相比,政府部門的態度變好了一些,但最多的回復是:“……確實無法通過主動公開渠道獲取的政府信息,請依據‘一事一申請’原則向本機關提出申請,由本機關按照《條例》有關規定,經必要程序后予以答復?!?/p>
何謂“一事”,有關部門沒有明確解釋,蔣洪評價它是一個“非常微妙的提法”。
他解釋說,透明度評估指標由113個問題構成,“一事一申請”意味著現在有的申請函至少要展開為113個申請函。但問題在于,信息由很多要素構成,因此每一項信息都可以再分解,“比如,我想了解你辦公經費的使用情況,你可以提供當年你們一共花了多少錢,但這筆錢可以分解成房租、電費、水費……‘一事’就變成了‘N事’,甚至可以無限分解下去,這給申請人方面帶來了成本的增加?!?/p>
而這還不是問題的關鍵。課題組新推出的《2010中國省級行政支出透明度排行榜》,嘗試更加具體的“追問”。他們向31個省市區的11個部門(政府、人大、政協、財政、國稅、地稅、教育、工商、環保、衛生、交通)提出了政府信息公開申請,所申請的信息主要涉及兩類,一類是2007年的部門收入來源和用途的信息。如部門支出總額是多少,多少用于人員經費,人員經費中又有多少是用于工資發放、多少是用于津貼補貼;多少用于公用經費,公用經費中又有多少是用于差旅費或出國費,多少是用于招待費,等等。第二類是2007年部門的基本信息,如部門有多少人、行政各級別人數是多少、部門占地面積和建筑面積是多少、有多少公車及價值是多少等等。
然而,不出意料地,信息越分解,公布得就越少,以“津貼補貼”與“出國費”明細支出為例,基本上沒有單位給予公開。
要把關鍵環節盯緊了
在蔣洪看來,信息公開受制于利益與法律兩方面因素。對于那些對財政資金的使用具有較大權力的人,主要考慮的是自己權力受到制約,而對于較低層次的執行者來說,他們關心的只是上面是否同意,他們害怕承擔公開后的責任。
糟糕的是,從法律上說,他們的擔心是有道理的。“因為現行保密制度的確規定了,政府預算收支是保密事項?!笔Y洪解釋。
《保密法》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最為悠久的法律之一,早在1951年,就頒布了《保守國家機密暫行條例》。而2005年公布的《政府信息公開條例》,相對來說仍是下位法,兩者“打架”(幾乎是經常的),按照“上位法優先”的原則,應該按照《保密法》辦。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似乎不難理解為何“陽光財政”喊了多年,仍然只有幾個樣板。
眼下《保密法》的修訂已經進入二審,蔣洪呼吁社會“要把關鍵環節盯緊了”。
“現在修改稿,在兩個關鍵問題上原封不動,一個就是國家秘密的界定。國外是將國家機密列舉出來,除此之外都不是國家秘密。列舉的好處是,它讓公開的部分變得非常明確。有人建議增加新條款,把《政府信息公開條例》中規定的政府應主動公開的4個方面信息排除在國家秘密之外,以限制國家秘密的范圍,我很贊成,這樣保密法在國家秘密范圍的界定上才有了實質性的進步。第二個重要環節就是保密法的解釋權和裁決權。原來的規定,對是否國家秘密有爭議的,由保密局裁決,可是這個密就是他定的……按照《政府信息公開條例》,有爭議可以提起行政復議或行政訴訟,我認為這一條應該納入新的保密法,而且國家秘密的解釋權不應該屬于政府保密部門而應該屬于人大,保密部門應承擔舉證責任,說明為什么該事項是國家秘密的責任。”
我的表達權會受到應有的尊重
蔣洪是一個溫和的人,在生活中傾向于用婉轉的表達,“從來不刺人”,最初當上海市人大代表時,他也曾經“婉轉了一下”,投票時他棄權了,“理由也是充分的:我沒有充分信息來判斷”。再次當選后,他就開始不再婉轉,“第二屆以后我就投反對票了,我并不是反對預算中的某項支出,而是反對這種方式,你怎能只提供這么一點信息就讓大家來投票呢?”
今年,在政協的小組會上,他公布財政透明度的狀況,毫不掩飾自己的失望。他甚至還提出,“現在財產申報都是從下面做起,這么多官員怎么去核實啊,所以我這次提的提案是財產的申報和公示從上面做起。”
現場的一位記者描述道:蔣洪此語一出,頓時有人發笑?!澳愀艺f高層領導干部嗎?”有委員直截了當地問蔣洪?!皩?,我就是指他們?!笔Y洪毫不猶豫地回應。
“我在小組會上也說,實際上我們多少年來一直有這么一種希望,希望通過道德的約束,通過政府的自我修煉來把這件事做好,但是我們等得太久,事情也沒有向社會希望的方向轉變?!笔Y洪說。
他會后也打算把自己的觀點都寫成提案,作為“平時提案”遞交全國政協,“我是在履行我作為政協委員的職責,我的表達權會受到應有的尊重?!?/p>
與《中國省級財政透明度評估報告》的巨大影響力相映成趣的是,該項目目前還沒有什么“名分”。
它既不是國家級研究項目,也不是省部級研究項目,“你花了很大力氣完成它,但研究成果發表在大眾媒體而不是學術期刊上,這對科研工作量的考評以及日后申報職稱幾乎沒有什么幫助?!?/p>